那天，施景珊第一次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僵住了。
按理来说，在学校里是不许因为私人的理由使用手机的，所以这个电话打到了寝室楼老师的房间里。布拉迪卡老师平时的脾气还算亲和，还特意上楼来叫了她去接电话。
本来跟本家关系不算好的施景珊，对这个时候谁会来电话是心里没数了。
自己家里的人似乎没必要这么快就来电话问候……除非……
带着一点不详的念头，施景珊接听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个她曾经听过、但是对这个人却没什么交情的声音。
“——喂？”
“……听声音，精神还不错啊。”
啧。
施景珊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电话那头的声音来自一个上了岁数的男性。他是在施家工作了大半辈子的秘书兼司机，也是本家的“老爷子”最为信任的鹰犬。只要是他来传达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老爷子的命令——
当然，其中好消息几乎是没有的。
“……你有什么事？”
“……在新娘学校里过得怎么样？”
“你打电话找我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哼，脾气还真是一点没变呢。”
“……少废话。”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深深呼气的声音。
“——九月二十六日，是先生的八十大寿。”
施景珊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冷笑了一声。
“那老爷子过八十大寿，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至少你还姓施，你身上还流着先生的四分之一的血。”
施景珊冷哼了一声。
当初对自己儿子做的那么绝，现在居然还好意思打亲情牌。施景珊真是要对这种令人作呕的迂腐社交嗤之以鼻。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老爷子的意思？”
“你想听好话，还是想听实话？”
“这么说，实话肯定是不中听的了？”
“——向来如此。”电话那头的声音微微停顿了一会，“这是……先生的意思。但是——”
“是有条件的。”
施景珊和电话对面的声音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因为微微地惊讶而停止了说话，只剩下施景珊还对着电话说着——
“我就知道……他一直都是这样。突然强行要求我出席，突然又莫名其妙地谈条件。不去不行，不答应条件也不行……他这一辈子做事都是这么独断独行、从来都不顾及别人感受……这谁都知道的，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你不准备记一下吗？”
“你说吧。我的记忆力还没那么差。”施景珊神情严肃地说，“怎么？这回又是要让我全程听你们怎么奚落我爸爸吗？……还是，让我全程忍受姑姑们的冷嘲热讽？”
“……这次，先生希望你盛装出席。像其他的各位小姐一样。”
“什……”
施景珊感到了惊愕。
但是很快，她就恢复了理智和冷静。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
电话是由本家直接打过来的，而不是通过她的爸爸妈妈打来的，说明这件事极有可能是【只面向她一个人】的，而跟她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她的父母在老爷子那里的地位还是翻不了身。而他找上自己，通常没什么好事……无非就是提一些过分的条件，以她生活困顿的父母为筹码……不如说，要挟。
“老爷子在打什么主意？”
“……我不知道。”
“你……”
“但是，有件事是可以告诉你的。被邀请去参加先生八十大寿的，还有一些别的客人。”
话说到这，施景珊已经明白了一半。
“……他想借这个机会把我预定给某家的家伙是吗？”
“——这是你的猜测，我可什么也没说。”
“你不说就是默认了。”
施景珊再也不用掩饰什么了，鄙夷和冷笑的语气呼之欲出。
过去几年，这几家之间办过的酒会，施景珊上中学之后还以施家的身份参加过几次。那时候开始，就听到施家的下人们在讨论老爷子会用哪个小辈甩出去跟他们当中的谁联姻——这些看上去还算有权有势的家族里，同辈人里的男性较多一些，所以这个坑大家都觉得是让她大伯家的女儿来跳。
但是她的出现，给了这些下人们新的可能——倒不如说是议论的话题。
——这就是所谓的“挂名的影武者”。
而施景珊从自己亲眼见到他们时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到后来听说他们被曝出来的八卦新闻，处在话题中最中心的几个男孩怎么想都不是个能好好相处几十年的家伙，比如说——
曹家的男孩比她大几岁，多才多艺，但是酷爱破坏别人家庭，经常因为有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的事情惹得花边新闻不断；
姓刘的男孩子虽然脾气不错，但是似乎被狗仔队曝出来是同性恋，之前一直死不承认，直到开房记录被扒出来才索性就公开出柜了……据说被刘家的长辈打得半死，说是改过来了，结果还不得而知。毕竟，同妻的结局有多惨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而吴姓的那个就更荒唐了……多次被目击在公共场合有猥亵未成年的少女嫌疑的行为，但是每次都用钱解决问题，到现在也没被抓进去——据说被害人全部收了一笔不菲的“封口费”，然后选择了庭外调解……
——一个个的都是混小子。
一想起来自己曾经跟这样的家伙们曾经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施景珊胃里就一阵阵地产生抗拒的反应。
老爷子岁数是大了，但是自己的利益关系可是比谁都清楚的。他看中的是可以合作的集团，而家里的小辈今后过什么日子，他可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甚至他可能还盘算着，“贱丫头就该配混小子”。
——这个“贱丫头”是谁，整个施家都知道，只不过，都知道的新闻也就算不上新闻了。
“整个施家都知道”，当然——包括施景珊自己。
“——你要怎么想是你的事，我只负责传话。你知道了这件事，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哼……”
“你只要按时来就行了。出席的礼服我们来提供。”
“……嗯。”
“……就这样吧。再见。”
“——再见。”
挂断电话之后，施景珊原本就严肃认真的脸变得更像铁板一块。
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回到房间后，只能双手拄着额头闭着眼冥想——
女生在这个时候就显得非常难熬了。
男性这个时候可以选择喝酒，要是年轻的时候有过坏习惯的还可以选择抽烟或者嚼槟榔（好孩子千万不要学……），要是更极端的像福尔摩斯还会给自己注射吗啡（不止好孩子，即使是坏孩子也不要学——！！）……
而女孩子，大多数情况下在这个时候什么也没得选，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人闷在厕所或者被窝里哭——
就在施景珊还没哭出来的时候，唐骁回来了。
施景珊花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向唐骁解释了刚刚的电话和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之后，闷声冥想的女生又多了一个。
搁在平时，唐骁还有一种能释放情绪的东西——挥刀。但是现在在房间里，显然不合适。在房间里她能做的，也就只有用棉布蘸着刀油在刀身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擦着而已——
“你们家的情况还真是……一言难尽啊。跟你相比，我突然觉得我家的情况真是好得多了——”
“这……算是安慰我？”
“……我想是吧。抱歉啊，我也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对策。”
“……我也不是来请你想办法啦，只是……”施景珊脸上的苦笑加剧了几分，“在那之后，我可能就回不来了……说不定，我会直接被塞进某一辆加长改装过的车里，然后直接运到谁家里去吧。”
“那也太夸张了……”
“那群家伙，我觉得做得出哦……”
“……还有，你家老爷子的脾气也是个大问题呢。”
“……”
“景珊。”
唐骁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诶？……怎么了？”
“你……想过反抗吗？”
施景珊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长相很中性的少女，像是今天才真正认识她一样。
“你……你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反抗，我……不，我自己，而且我也会向别人求助，无论如何不会让你走进那样一个结局里去的。但是——这一次，景珊……你真的想反抗吗？”
施景珊的眼前有些模糊了。
“唐骁，我……”
“一直以来，虽然嘴上不服，心里也不服。但是本家传达的命令，你都一直好好执行的……搬家也好，来这里上学也好。景珊，你真的觉得……这样下去好吗？”
施景珊慢慢地低下了头。
“……我是个局外人啦。不管你选择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只是，作为这么长时间的朋友，我已经见过你勉强自己的样子了，我不想看你……今后几十年都这么勉强下去——”
“有点……让人意外呢。没想到，一直都是听长辈话的唐骁，居然也会……”
“这是两码事。至少……我们家还没到要政治联姻的程度啦，这方面我们还是很自由的——”
“唐骁，谢——”
这时，她们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诶？——”
“我去开门吧。”
唐骁说着，起身走向了门口的方向。
“谁啊，这个时候……”
“喔？——”
唐骁打开了房门，站在门外面的是穿上了便装的高奈利亚。唐骁也是第一次看见高奈利亚便装的样子，居然不是裙子，而是白衬衣和背带裤——只是，依然带着那一顶像是本体的猎鹿帽。
在她手里展示着一张游乐园的双人入场券。
“……你们当中，有人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唐骁看了看后面的施景珊——她的脸上还有些许的茫然。
唐骁的嘴角微微地上扬了一下。
“——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