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班主任的课上，盛夏午还是一副胃疼的精神状态。
法语课真的跟自己不合适，是真的真的不合适。但是又不能表现地太过分，又不能像季风曾经呆过的高中的某些班级里，坐在教室最后三排的学生们基本随时可以从后门来来去去，老师视若无睹——
反正都是一群连本科的最低分数也考不上的家伙，讲业绩的老师们自然会觉得多说什么也是浪费口舌。每个对学生真的做到从精神上彻底放弃的老师可能都遇到过这样的学生，那真是像关汉卿说的，“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那种课，无论是讲课的老师，还是想好好听课复习备考的学生，也包括那些对此油盐不进、百毒不侵的学生，都不会太好过——与其这样，要不然就彻底不要来，或者好好地装作一副在认真听课的样子啊。每次看到上课的老师脸上一副如鲠在喉又欲言又止的样子，季风也觉得相当难受——
所以在这里，无论法语课有多门让人昏昏欲睡，盛夏午冲着讲课的是班主任艾达老师，她也必须是一副积极向上的样子。
坐在后面的学生当中，除了盛夏午，还有尤琳和列娜，也是对法语课不对付的样子溢于言表。列娜就不用提了，盛夏午看她三次至少有两次发现她在看着讲台和艾达老师以外的地方。而尤琳就更离谱了，居然还公然地当着艾达老师的面在草稿纸上列算式写数学推导过程——这也太挑衅了吧？！至少在桌子上放本法语书啊！
（喂，你们能不能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
（谁都知道你们没在认真听课啦喂——！！）
（特别是那个做数学题的家伙！！——你要是违纪的话可是有概率牵连到我的，你想过嘛？！）
盛夏午脸上的表情张牙舞爪，但是尤琳也不知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手上的动作频率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反而是列娜。
在看见盛夏午的古怪样子后，还笑嘻嘻地露出洁白的牙齿跟她打着招呼。
（别再看过来啊啊啊啊……）
盛夏午只能把脸别过去，防止艾达老师讲着课的时候突然把注意力放到她们身上，然后再让哪个起来回答问题。
盛夏午的身体，包括脖颈、躯干和头部的朝向都是正对着讲台的，但是还在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旁边——
虽然有句话叫“英雄所见略同”……但是看着目前教室里最后一排的三大法语绝缘系成员，总觉得另一句话更合适呢……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难道是我来到这里的社交圈子出了什么问题……？？）
（……再这样下去，会不会要被老师单独叫去谈话啊……？？）
（话说，这门课要不要考试啊……）
（而且，要不要……对这门课再上心一点啊——）
盛夏午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抬了一下眼皮，看了讲台上的艾达老师一眼——
发现，讲台上的老师也在慈眉善目地看着她。
只是，她还做着一个微微招手的动作……
（呃……）
“是嘛，不是这样啊……”
下课后，盛夏午“如愿以偿”地被艾达老师叫到了办公室里。
“我发现你在我的课上一直都没有好好听课呢……我还以为是是讲的不好，所以让你觉得反感了。”
“不，不是那样的……是我基础太差，所以……听不懂而已……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我的课程安排是按照大部分学生的水平定的，所以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班里的女生很多都接触过法语甚至在法国或者其他法语系的国家生活过，所以太基础的东西就不必再讲了——没考虑到你们这类的学生的情况，是我的失职。”
艾达老师说着，对着盛夏午微微低下了头。
“啊，不敢……道歉的应该是我……”
“盛，要承认错误很简单——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上下嘴唇一碰，谁都说得出的。但是——”艾达老师微微一笑，“难的是，承认错误之后，你要如何补救呢……？”
“诶？……补救——？”
“对呀……难不成你打算以后，一直这样下去吧？”
“怎，怎么会……肯定不是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是非得是我要遭遇这种事？！）
（明明上课溜号的又不只我一个——？！明明还有那两个怎么想都比我过分的家伙——！！？？）
“也许啊……也许法语，今后会是你永远也用不上的东西，但是呢，学法语的过程里，是会学到新的心理历程……或者说，思维方式？也许这么说更准确一些。”
这个表述让盛夏午觉得有些耳熟……
“……就像……数学一样？”
艾达老师微微一愣，继而变为满意地微笑。
“可以这么说。”
“哈……”
盛夏午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在法语课上也专心致志，仿佛处在一个“无我”状态地……在解决在常人看来即使连理解题目都很难的数学问题的少女。
（是吗……）
“数学教给我们的，是逻辑性的思维方式；法语教给我们的是严谨、没有歧义的表达——只是，我们学校里的学生的教育经历差的太多啦，而语言类的可以适当缩小这方面的差距，你想想……现在让你去解决‘完美长方体问题’，你肯定也是像上法语课一样听不进去吧？”
“哈……其实我连‘完美长方体问题’是什么都不知道……”
“哦……？”艾达老师别有意味地看着盛夏午，“我看你跟你的室友关系处的不错，所以我以为你已经对她有点了解了……”
“诶？……”
“世界上第一个‘完美长方体问题’的正整数解，是她最先求出来的喔——尤琳·廉伽。她也是新千年里唯一一个不借助计算机解开正整数问题的人呢。”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是总觉得好厉害的样子——）
“那个……老师？所以……这是你默许她在你的课上做数学题的原因？”
艾达老师先是楞了一下，然后立刻转成了和善的大姐姐的笑脸。
“……该怎么说呢……她的思维方式已经固定了。我身为一个教育者，没有资格去阻拦一个正在利用自己的思维方式做着对全人类都可能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也没有资格去强行给一个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已经很成熟的孩子再施加自己的观念——她只要按照自己的方式来就好了。”
（所以我说这个学校对不同的学生的宽松程度真是天差地别啊——！！！）
“但是……你的思维方式确实好没有特别成熟，所以……适当的管理是应该的。盛，闲话说的够多的了，也该给我看看你的态度了吧？听说你很受苏菲老师喜欢呢，能不能在我的课上也努力一点呢？”
（苏菲老师？……啊，这个名字听起来像是那什么的老师应该是教料理课的……这我也说了不算啊——？？）
“……我，我会努力的……”
“口头上说说可不行喔~下节课开始的时候，我会用法语跟你打招呼，能正确回复我两句我就放过你，要是做不到……我要采取一些强制措施了呦？——”
“我，我知道了……”
（这，这是在干什么啊……？？）
盛夏午从艾达老师的办公室出来后，在教学楼里的长廊里走着。回想刚刚在办公室里老师说过的话，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回到了国内的高中——
某些成绩偏科但是在哪些地方特别优异的学生，就算在别的课上做些其他的东西，老师最初还会反映一下，后来也就习以为常了。记得高她几个年级的某个班里有个上课写小说的怪才，才十五岁的时候写的书就已经卖出几十万了。除了语文之外每科成绩都惨不忍睹，老师们最初还提醒一两句，后来也就见怪不怪……那家伙上到二年级就退学了，退学当天好像还在学校门口浇了一桶化粪池水，此事一直被他的老师调侃至今——
（哼……要是我也像班里那些高一的时候就能获得什么全国或者什么世界范围内的什么奖……估计也能跟他们一样早早地被那些全国前十的大学录取吧……接下来，即使上语文课写数学作业估计老师也不会生气，因为已经有个【自己教出来的】学生已经半只脚迈进名校，政绩和指标在他身上已经板上钉钉了——）
（岂可修，真让人羡慕啊……）
（而那种高中刚开始就有互相爱慕的一对对的男女都被同一个名校录取的情况更只会让人羡慕啊——）
想到这里，盛夏午的手指都脱力了。
她不禁惨笑了一声。
——这就是……差距吧？
盛夏午快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她的旁边冒出来一个声音——
“……盛夏午，午饭……可以一起吗？”
“……诶？”
发出这个声音的，是在教学楼门口站着、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的施景珊。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在鬼屋时的惊慌失措，也没有了测试盛夏午时候的羞赧满面。
她只是平时的样子。跟几年前几乎一致的、认真严肃的样子。
“嗯……好啊……”
“……还有，我可以叫你‘夏午’吗？”施景珊的音量又陡然变小，“像……艾米丽那样……”
（诶？——）
盛夏午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还下意识地护住了自己的裙子。
（不会吧……？？又，又来——？？？）
（在教学楼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