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室在教学楼的顶层四楼。
跟国内的星级宾馆不同，欧洲并不认为数字四和谐音字有什么联系，毕竟对他们而言，“四”的谐音充其量只是“FOR”罢了——
只是……校长室的门牌居然是“404”……校长究竟是天然呆还是故意为之啊？这个除了一些脑洞大过了黑洞的人之外，大概也没人去往“Not Found”的方向联想。虽然之前有所耳闻，那个说话都带着咏叹调的安娜老师就是校长……美术只是兴趣而已，她只是顺便来讲讲课的。要是这个人——或许天然呆的事情确是真的。
四楼的走廊跟教室所在的一楼走廊并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装潢，同样的长毯，同样的米黄色的墙面上挂着一看就是在同一家店里订做的画框——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画框里的画风格会不太一样，但是对正统的艺术装饰并不敏感。要是艾米丽上到这里来可能会驻足看一会——她是确实懂得这方面的事，盛夏午要是在这看的话纯粹是在走神。
“校长室啊……”
盛夏午喃喃地说。
中学的时候，虽然不自诩是什么好学生，但是也没坏到需要被校长单线联系的程度。最多就是去了几次班主任的办公室。以前的季风曾经跟很多小孩子一样，动过“拆掉学校”的念头。年龄渐渐大了一点之后，才发现不会开挖掘机推土机的自己想凭一己之力拆学校是件多么荒唐的事，所以目标就从整座学校缩小到校长室了。以前还以为只要干掉校长就可以不用上学了，知道初三的时候，学生们惊奇地发现，下雨天跌入下水道被摔得半死的校长居然还打着石膏坐着轮椅来参加了他们下半年的开学仪式。学生们底下议论纷纷，觉得校长是个干不掉的家伙，俗话说，“好人不长命，坏人活万年”，校长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对手，于是彼此不约而同地集体放弃。
（哼……）
来到了404的房间跟前，盛夏午还是有点紧张。
要是里面真是的施景珊和唐骁在的话……就算在校长室也跟在餐厅或者寝室区别不大。人并非患不得，而是患不均。要是就自己一个被校长传唤，心情就相当沉重；要是同样的环境里加上几个跟自己处境差不多的“伙伴”，当事人的心情会加倍放松。
盛夏午为自己在这个时候居然还在胡思乱想，不禁自嘲地笑了出来。
她伸出了手，对着404的房门敲了两下。
“真慢啊……”
校长室里，坐在校长面前的会客椅上的施景珊一分钟内看了三次挂钟。
“……看样子都是些有故事的姑娘呢。”
“诶？……”
校长——就是那个教美术课的安娜老师，一边戴着眼镜一边看着办公桌上的报纸，一边跟下面坐着的两个深色头发的亚洲女生聊着。
“你们……之前认识吗？还是说，是到了这里才发生了命运的邂逅？”
“嗯……是来了这边之后才认识的。”
“两个都是？”
施景珊看了看旁边的唐骁，点点头。
“两个都是。”
“哦，我的上帝啊~”安娜老师带着惊讶——或者说故作惊讶的样子，放下了手里的眼镜，“姑娘们纯洁的友谊，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能开花结果……真是太美好了。真是让人艳羡啊，施小姐。看来，你的朋友也一定是为了你才会冒着这么大的违例的风险吧？就像中世纪的骑士小说呢——”
“您……您过奖了……”
“……看来她确实还要再晚一些才能来呢。我相信简老师一定会将她的话带到的，只是我们现在确实需要一些时间等待——反正这段时间都注定是垃圾时间了，姑娘们，这样吧，你们愿意将你们的故事给我讲讲吗？”
“诶？——”
“当然当然，我不是那么想窥探别人的隐私的——是故事喔，是讲故事和听故事的关系。如果你们的故事足够好的话，我也不会白听的——优秀的讲述者配得上优秀的鼓励，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们想一个最好的结局呢？当然，如果实在涉及到你们的隐私部分，我也不强求你们讲的——”
“那，校长……”
“——唐小姐，你房间里的IP和网络使用的历史记录让我们的老师挖出来了。虽然你是有意地抹去了历史记录，但是里面搜索的东西……我们还是从当中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内容哦——”
“……？！”
“怎么形容呢……嗯，就像是看到了当代的‘雅歌’或者是‘哈姆雷特’……《十日谈》里也有这样的东西——”安娜老师说着，无缝切换了歌剧的独白模式，甚至一只手已经轻轻置在了前胸上，“‘请你好好问问自己的良心，你那方面究竟待我如何？你有多久没有陪过我××（消音）了？与其叫我像个婚后的蜘蛛、螳螂一样独守空床，我宁愿穿得破破烂烂，不用好吃好喝地过活。彼得，你得知道一件事，我是个女人，就会有女人的欲望。我既然不能从你身上获得满足，自然要去找别人。你怪不得我，至少我还——’”
“呀啊啊啊啊——！！”
施景珊和唐骁的脸越来越红，到后面，施景珊自己都听不下去了，大喊着捂住了耳朵。唐骁虽然没有喊出声来，但是眼神已经飘向了别处，但是这丝毫不能掩饰她脸上的难为情。
“哦，抱歉了，姑娘们……”安娜老师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两个羞涩的学生，“但是，这才只是吉光片羽、冰山一角而已……这样的描写不胜枚举。浪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里，朱丽叶的年纪甚至比你们还要小几岁，她所处的环境里就有不少这样的语言和用词；纯洁的《格林童话》里的《小红帽》——其实用词是相当成人的，而你们应该都知道，这些东西跟你们在网上的浏览记录里的东西相比，都是相形见绌的，是吗？”
“……”
施景珊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对不起……”
“在寝室里点燃明火可能只是行为的过失，而要是你们故意做出一些不符合年龄的事情……那就是思想的过失了。漫长的人类历史都证明，后者的过失比前者更加难以处理和改正——所以，姑娘们……可以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吗？”
明明安娜老师的脸一直是笑着的。
但在施景珊和唐骁此时看来，她的笑脸就像是慈禧……
“……好的。”
……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安娜老师满意地笑了笑，然后带着歉意微微低下了头，“果然，我的学生们还是很乖的。刚刚真是抱歉哪，姑娘们……请原谅我这个不规矩而且满口污言秽语的女人，我刚刚……对着你们这些可爱的花朵居然说出了腐蚀性强酸一样的话来……”
“……那个，老师……您不用这样啦……”
“这么说……你们已经确定要反抗命运？”
“是的。”
“青春啊，这就是青春啊……我还怎么忍心再惩罚你们呢？施小姐，唐小姐……你们，还有不遗余力也要帮助你们的盛小姐……你们都是好孩子，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提供帮助的地方，请尽管开口吧。”
“不，不用了吧……”
“……您能不追究我们的责任，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怎么会呢怎么会你……要是对你们这样的好孩子还要惩罚，上帝也会责怪我的——”
施景珊抿了抿嘴，好像此时她的口腔很干燥。
“校长……我有个问题，您能回答我一下吗？”
“哦，当然可以，请吧请吧。我可是知无不言，问无不答的。”
“……为什么……明明知道我们是为了撒一个巨大的谎，去骗很多很多人，而这些人中还包括一些跟我有很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为什么，这个时候，您……反而不准备追究我们的过错了呢？”
安娜老师有些浮夸地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一脸认真的施景珊。
“施……你还记得简老师的思想教育课里，第一节教给你们的是什么吗？”
“啊……这个，‘举止要优雅，灵魂要高贵，自我要强大’。”
“它们的重要性是并列关系还是递进关系？”
“——递进关系。”施景珊条件反射似的回答。
“……那就对了。在这件事上，你们的举止虽然算不上优雅，甚至还有点……嗯，你们知道就好了。但是，这是你们自己做的决定，是为了反抗自己即将面对的自己认为的不公的命运……作出的自己的决定，那就是‘实现自我’的开始——我希望，即使到时候，你们发现这些行为即使是没有意义的、是注定失败的……也不要放弃自己心里曾经有过的那么一团小小的火。”安娜老师说着，目关像是投向了房间之外的极远处，“中国的历史我了解的有限，但是我一直记得一个名叫光绪的皇帝。他年纪轻轻就贵为一国之君，但是毕生都在反抗自己的命运。不要放弃这团火，因为这是你们自己点燃的，只属于你们自己——这比所有的改错都重要——好吗？”
施景珊听着，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
光绪皇帝不就是因为慈禧才会被迫“终生都在反抗命运”的吗？！
就在施景珊觉得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应对安娜老师的话的时候，校长办公室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