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犯什么神经?”
尤琳的话只想一阵穿堂风,在盛夏午的脑子里留不下任何的声音。
(欺骗了……上帝的骗子……)
盛夏午倒退了几步,撞到了桌子,桌子发出了刺耳的叫声。盛夏午顺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咣”地一声,椅子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重力发出了一声惨叫。
“怎么了……”“盛……?”“好大的响声啊……”
……
周围的同学虽然都是在热闹的气氛里各做各的,有安安静静自己看书的,也有前后桌互相讨论的,但是教室后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超过了每个人所能忍受的阈值,几乎每个人都朝着盛夏午所在的那个角落望了过去,包括坐在讲台上的玛格丽特。
盛夏午在翻阅米兰时装的年鉴的时候,在其中的某一页上,她发觉到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上面的某个单词——或者说,某些单词。
意大利出版的米兰时装年鉴,里面的介绍还相当像这些几百年前的欧洲贵族——真的是一个英文单词都没有,清一色的意大利文。就像某个享誉世界的意大利作曲家,奥斯卡奖都拿到手软了,结果就是终生不离开意大利,终生不学一句英语。
虽然她也是一个字都看不懂——本来,图鉴这种东西就是图片占了九成以上的作用。但是在某一页里,她扫视过去的时候产生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那是中午的时候,在餐厅里见过的几个单词。
她记起来了。特别是在某个东西见到第二次的时候,回忆起来的概率会加倍。
在看到施景珊的盘子里写着“生日邀请”的时候,那种奇怪的违和感从何而来,她在此刻也清楚了——
虽然自己面前的餐盘里写着的东西她只看了一眼,虽然是用对门外汉非常不友好的圆体字写的,虽然上面的文字已经粘连起来,甚至有点分不清是由什么字母组成的——如果是非俄语专业的人第一次看到俄语专业的学生的作文手写答题纸或者契诃夫、托尔斯泰这样的文豪留下来的手稿,脑子里第一时间能想到的东西大概率会是“十年经验的医生开的处方单”——那个相似度真的很高,反正外行看来都像是不停地用连笔写上若干个小写的“l”和“u”,与其说是文章……不,与其说是语言,不如说是幼儿园小孩子第一次拿起笔画的草地——大概就是那个形状……
简直比几千年前的楔形文字还难认。
但是——
三个单词和四个单词的区别,她还是分得出的;
首字的“Inv”和“Bug”的区别,也还是分得出的;
仅仅就是在亲手将它划得乱七八糟之前的两秒钟内,她在脑子里留下的残留的印象,让她硬是在看不太懂圆体字的情况下,大概记住了上面写着的是哪几个字母拼成的单词——
虽然只是凭借瞬时记忆留在脑子里的东西。
但是她硬是在这两页中找出了跟自己看到的东西最接近的几个单词,只是没想到……
(原来,真的能凑成一个短语啊……)
担任临时意大利语翻译的尤琳当然是有点懵逼的,这个短语在她看来是读不懂的。
但是,盛夏午却是懂的。
(她,什么意思……??)
(她是出主意的那个人,指的肯定不是扮成男人这件事……呃,为什么我要说‘扮成男人’……)
(如果她指的不是这回事,这么一来的话……?!她故意给我写上跟旁边的施景珊不一样的东西,就等于是在明示我‘撒的某个大谎已经被她知道’?!——)
盛夏午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从七窍泄漏出去了——
“——盛,尤琳?你们那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玛格丽特老师发出了带着担心和些许不满的声音。
“啊……没什么,老师。这家伙突然有点不正常碰到桌子了,可能还没睡醒吧。睡不定是刚刚做了个噩梦呢。”
尤琳说着,皱着眉头瞥了旁边的人一眼。
(——你才没睡醒呢。)
但是这个时候,还是乖乖认错比较好。
“……抱歉,老师。”
“算了算了,以后注意一点啊——有求知的想法是很好,但是既然是在课上,就要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仪态,冒冒失失的实在是太糟糕了。”
“……是,对不起……请您原谅。”
盛夏午说着,对着讲台的地方深深低下了头。
教室前面的座位上,玛瑙已经完全转过身来,双臂扑在了艾米丽的桌子上。艾米丽瞧着低头认错的盛夏午,脸上浮现出担心的神色。
“夏午……那家伙没事吧……?”
“……哼,说不定真的还在做噩梦呢。”
鲁涅知道了些什么?
她给自己写这种东西是出于什么动机?
警告?暗示?威胁?还是……别的什么?
她从哪里知道的?
带着这些问题,盛夏午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办法好好看书。脑子里乱乱的,看到的所谓时装年鉴也像是刺眼的群魔乱舞。
肯定有目的的。
要不然,她大可不必暗示自己,可以直接搜集好证据直接报警或者上报学校就行了,学校里有辛和卡罗拉这样的人在,想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在学校里都有超过是个女生单独都能对付的男生,简直就像某些皿煮国家的人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开枪打人一样简单。
更让盛夏午不安的是,那上面的圆体字跟塞进房间里、写着“我知道你的秘密”的字条,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难道说,暗中盯着我身份不放的人,其实……远比自己想的——多得多?!
想到这里,盛夏午几乎在座位上缩成了一团,警惕地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鬼鬼祟祟地盯着教室里每一个人——就像一只刚刚被从宠物店里买走、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的雄性短毛猫。
黄昏时分,一个穿着红色夹克的短头发女人走进了二班的教室里。
原本在这个时间里,教室里没有学生在的才对。
只是,这里有一个她已经约好了见面的人。她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偏向窗户的一个座位上。教室里已经被阳光映成一片橘红的颜色,包括那个坐在座位上的人,她一动不动的,看上去就像跟房间融为一体了。
“不会吧……”
穿着红夹克的辛见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喃喃自语着。欧洲的沿海地区也会有那些“因为等待归去的人许久未回,所以等得太久结果变成了石头”的、类似望夫石的传说,心说不妙——
“喂,抱歉久等了哈……我就晚来了十几分钟,你不会真的变成石头了吧……?”
辛走到那个人的旁边,看见她的头发随着自己的步伐掀起的气流微微地摆动,但是眼睛却仍然呆呆地看着面前空空的桌子,眨也不眨。
“……既然没变成石头就好好回答我一下啊,盛。”
辛说着,拍了拍盛夏午靠近自己这一侧的肩膀。
这个时候,她才像是被招魂回来了似的,机械地微微扭了下脖子。
“……啊,是你啊,抱歉……”
“你怎么了,没事吧?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
“……在想些事情……啊,都这么晚了啊——”
辛有些不满地咂了咂嘴。心说要是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还不如在餐厅吃了正餐再来,让你丫再等个把钟头算了。
“亏你这么晚了还老老实实地等着呢……”辛说着,将口袋里一个白色的闪存放在了盛夏午面前的桌子上,“……行了,别傻看着了。拿去。”
盛夏午应声拿起了那个闪存,那个宽度只比她的手指宽一点点。
“……让你看看专业人士的工作效率。放心,里面的东西可能做不到资料的百分之百的收集,但是应付你们的扯谎肯定足够了——里面可没有一句是**小说喔,你要假扮的这个人的履历还真是无趣耶……”
你才无趣呢——要是搁在平时,盛夏午肯定会这样脱口而出。但是现在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做这种事。
她一手紧紧的地攥着那个闪存,另一只手包在了上面——就像是即将去做祷告的修女。
“……谢谢。”
大概是被盛夏午这么老实的反应搞得有点意外,辛看着盛夏午的眼神有点不对。
“……喂,你不会是被什么妖怪附身了吧?”
“……啊?”
“——今天我们说了这么多,你居然一句槽都没吐。”
“……原来你是这种性格的人吗?辛老师?”
“嘿——这还差不多,我还真怕你是被什么玩意附身了呢……”辛脸上露出幼儿园老师似的笑容,“看样子你还算正常——早点回去补充葡萄糖吧。那些东西都拷出来放在你那里好了,明天把这个还我。”
“嗯……嘿,说的好像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是被附身的一样……”
辛有点惊讶的看了看盛夏午,摘下猫眼墨镜之后,用牙齿叼着眼镜腿,发出了像是包租婆嘴里咬着烟的声音:“……我还真见过。”
在盛夏午有点惊奇的目光中,辛将自己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家可是世代的驱魔师喔。光我亲眼见过的驱魔仪式,就不下五次。”
灰色的头发……?
驱魔师的家族……?
药……?
盛夏午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痒,想说什么但是又阻止不了能说出口的语言。
面对着这个灰色短发的女人,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用意大利文给她“某种暗示”、同样留着灰色的头发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