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涅的房间里，不出意外地布置成了神秘占卜屋那种样子。
墙上是不同装饰和浮雕的表盘和十字架——或者只是十字架形状的别的东西，柜子上挂着海地的巫毒娃娃，桌子上摆着日本的破魔箭——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巫女桔梗的。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从类似游乐园里卖的白气球到像是印第安人大得夸张的羽毛头饰——这些玩意都是用来驱魔的吗？在大多数人眼里看来基本上不是个喜好有些古怪的人就是个江湖骗子吧？只是朝着内间看了一眼，盛夏午就不禁打了个寒噤。
要是在这里面放上一个中式的香炉呢？那有该是一种怎样的诡异场面？
嗯……大概是世界民族大团结……？盛夏午猜。
当然了，她房间里的茶几上放着一块不大不小的奶油蛋糕。最上面的似乎不是草莓，而是——更像是个大一些的……樱桃？盛夏午没有凑上去看，所以不能确定。
一幅写着“天行有常”四个苍劲的大字的卷轴被缓缓打开。一旁的鲁涅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哇……真不错——我这里收集了各个地区文化的东西，中文的还确实不多……之前我去过一次中国，那里的女孩子很多是那种带着很漂亮很漂亮的银色发饰的那种……我用一个圣水的瓶子跟其中一个女孩子换了一把弯刀，那把刀又美又锋利，就跟那些女孩子一样。我期初还以为中国都是这样的——”鲁涅一边围着这个卷轴观察一边轻声细语地说，“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是中国最西南的地区，一个苗族的自治县。跟大部分中国的景色都不一样。”
盛夏午和施景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对她们而言，自己对少数民族地区的了解估计也没有这个驱魔师了解的多，所以闭嘴听着就是最好的。
“……这个要怎么看？这样是吗？”
“……嗯。”
“……啊，这个是‘天’字。这个我认得，《千字文》的第一句……而且去年的那个电子竞技世界大赛决赛的FMVP的名字好像也是这个。”
盛夏午惊异这个对成语经常说不完整的家伙居然还读过千字文，就冲这一点就已经比她这个自诩地道的中国学生强了。
话说，《千字文》第一句是啥来着？……
“……施，这个剩下的要怎么读？”
“啊……这个是‘行’，行走的行；这个是‘有’，就是拥有的有；这个是‘常’，常见的常，组合起来就是‘天行有常’，出自中国战国末期儒家的思想家荀子的《荀子·天论》。后面还有两句，连起来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提到这类书本上有的东西，施景珊就仿佛置身在自己熟悉的领域，顺风顺水，得心应手，“意思就是‘大自然的运行有她内在的固有规律，不会因为圣明或者暴虐的存在而改变’……”
“啊……那不就是，唯物主义？”
“……可以这么说吧。”
“嘿……”鲁涅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战国时期的人……真了不起。”
盛夏午用极快的速度白了鲁涅一眼。这现在是什么中学的语文课现场吗？
“……OK，你们的礼物我收到啦。”鲁涅开心地拍了拍手，“在吃蛋糕之前……我们先办正事吧？要不然一会弄上了奶油可不太好。”
“……正事？”
高奈利亚换了身衣服走进了内间。那身衣服就像是职业的裁缝会做的打扮，合身紧致的衬衣，领带夹，衬衣夹，还有皮尺。当然了，在房间里，她头上的猎鹿帽还没有摘。看上去不像个裁缝，倒更像是裁缝刚收的学徒。
“诶？那个……高尼？”
“……先说清楚了，这不是Cosplay或者角色扮演。”高奈利亚有些沮丧地耸耸肩，“只是这家伙的强迫症，只有穿成这样的人才有资格给别人量衣服尺寸。”
“……”
“……来这边把，盛。”高奈利亚将皮尺往肩膀上一搭，就像冬天里有些人围围巾的样子一样，“你也不想我在给你量尺寸的时候身上沾到这些白乎乎的东西吧。”
本来还没什么的，但是在亲耳听到高奈利亚这样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词语的时候，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多亏了当今世界里某些网络的影响，现在有些人看见别人喝酸奶的时候有漏出来掉在身上都会觉得很污——
“喂，发什么楞啊……？出来啦。”高奈利亚提醒道。
“啊……嗯，好的。”
盛夏午承认，自己也是容易产生很污的想法的人类之一。
这是盛夏午第一次被人这么近距离地丈量身体尺寸。
从来没有人为了一身衣服给她量过。
季雨？那是个怪胎。她的眼睛看这些东西就好像自然带着尺子一样。尤琳的眼睛能快速地分析出事物的数目，而季雨的眼睛能快速估算事物的大概尺寸。那家伙曾经估算过正在盖的大楼的最高处的高度，跟最后竣工的时候官方给出的数值差距不到20公分。更何况，她是曾经跟盛夏午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小怪物的眼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会变成老怪物——所以她能在不通知盛夏午的时候就能准确地弄到最合身的……裙子。
（该死，为什么是裙子……？？）
盛夏午不知道一个标准的职业的裁缝应该是怎么给别人量尺寸的，但是……很显然高奈利亚是不合格的那个。动作也很笨拙，量尺寸的时候找的位置也前后不一，甚至在左边确定的某个位置，在右边就完全换了个不对称的地方……虽然也跟她较小的肩宽和臂展有关，但是……很显然她的业务动作很不熟练。
盛夏午全程紧张兮兮地坐在一把没有靠背的凳子上，任凭高奈利亚在自己周围团团转——好像她是那个太阳一样，看着水星在绕着自己公转。
她对这个倒是不是特别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两腿之间——今天为了防止再出现之前施景珊闯进自己房间“验明正身”的窘境，今天她再次特意换上了“决胜胖次”——开玩笑的。只要有要让脱衣服的要求，就说自己不方便就行了……季雨过去用过的伎俩珠玉在前，百试百灵。
“……话说，为什么要由你来啊？”
“……你指什么？”
“……看你的手法，估计你量过的人也不超过三个吧？”
高奈利亚沉默了一下。
“没错……我只是应她的请求来帮忙的而已。其实……我很不擅长做这种事，特别是要在活人身上摆弄的工作。”
听前半句的时候，盛夏午还没觉得什么。但是在听到最后的时候，她还是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家伙……真的摆弄过死人啊……）
看着高奈利亚的小手拿着皮尺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地比着，盛夏午觉得这事还是不要太放在心上比较好。她看了看四周，就像一个坐在理发店任由理发师摆弄的顾客，反正也没有事情做，就只好看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暂时转移注意力的东西。
她看向了通向内间——鲁涅的房间的门。
那扇门已经关上了。
要是在平时，她就觉得这也没什么。因为在自己的房间里，尤琳也经常是这样的。
但是，今天她觉得有了一丝违和。
……
哪里的违和呢？
“高尼。”
“啊？……怎么了？”
“……鲁涅的生日，其实不是今天吧？”
高奈利亚的手停了下来。
“……你什么意思？”
“——在我们知道了施家的老爷子的生日后，鲁涅这个时候说她的生日也要到了，时机未免有点太巧了。当然，时间上的巧合不能说明什么，小概率事件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但是……”盛夏午闭上了眼睛，“……高尼，鲁涅房间里，其中一个挂在墙上的表盘是玛雅的万年历吧？……”
“……”
“……那上面，用符纸贴着几个日子——而那些日子里，没有今天。虽然我对鲁涅这个人的了解不如你那么深，但是……既然她特意对我们提出邀请了，就说明今天这个日期对她，是有某种特殊意义的……要不然，就是随机选择的。生日是个特殊的日期，不存在随机选择的可能。她选择在今天之外的几个日期标注了，但是今天却没有……高尼，今天……是不是，其实不是鲁涅的生日？”
“……真让人惊讶。”高奈利亚苦笑着把手里的皮尺搭在了盛夏午的肩上，“只看了那么短的时间，你居然就能做出这么多分析——”
“……其实，”盛夏午做了一个深呼吸，“我只认得那是玛雅的历法盘而已。上面是如何计算日期的，我根本看不懂。”
那一瞬间，高奈利亚手上的动作僵硬了。她的双手轻轻搭在了盛夏午的后肩，然后用力地攥成了拳头。
“……你还真是个能若无其事骗人的家伙，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诈我一次。”
“……抱歉。”
“——不会再有下次了。”高奈利亚淡淡道，“看来作为侦探的后裔，我还很不合格。正如你所说，今天不是鲁涅的生日，其实……她的生日是哪天，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那你们……不，或者说，鲁涅……做这种事是为了什么？”
“……你想知道吗？”
“呃……或许，我不知道比较好？……”
高奈利亚凑到坐得相当僵硬的盛夏午耳边，轻轻地说：“其实，鲁涅她……”
“……？！”
这时，盛夏午在这种寂静的环境里，听到了微弱但是极其容易引起别人注意的声音。
在相隔一扇门之外的内间里，传出了一声难以描述的声音。
像是被什么吓到了，或者是因为某种不适而发出的悲鸣。
那是施景珊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