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涅将盛夏午和高奈利亚从自己的内间支走之后，轻轻关上了门。
内间里的摆设相当满，这里没有一把椅子或者凳子。施景珊只能呆呆地站着，看着关好门的鲁涅。后者轻笑着关上了房间里最亮的那盏吊灯，然后打开了一盏亮度很低的。它的光源是蓝紫色的，房间里顿时更像是占卜屋了。
“别傻站着了……坐吧。”
“啊？……坐？坐哪里？”
鲁涅从施景珊旁边走了过去，动作轻盈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她抬头看着施景珊，在坐着位置旁边轻轻拍了拍——
“……这里。”
施景珊一怔：“诶？……”
施景珊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方是女同学，看似都是很平常的举动，组合到一起就会觉得有些反常。
她想起来一些事。
同样是在寝室里。只不过，当时那个寝室是外间，而主动侵略的人是她自己。
当时的盛夏午，在发现打开房间门后迎接了一个会扒下她裙子的侵略者的时候，心情是否也是这样？看似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却引起了一些反常的结果。
现在……
要轮到自己了吗？
她想干什么？
还是……只是自己因为做过类似冒犯的举动，所以此时不自觉地连接到自己身上了？
施景珊有些紧张地深呼吸了两下，然后坐到了鲁涅的旁边相隔二十公分的地方。
鲁涅只微笑了一下，然后满意地做了个深呼吸。
“……我有两件事要向你道歉。”
“……诶？”
又来了——先道歉的节奏。
施景珊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里已经云波诡谲。
“首先……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用这个借口来邀请你们，仅仅是因为我了解的事情里，这个理由在中国是最好邀请朋友的借口。”鲁涅稍稍歪着脑袋看着施景珊的侧脸，“其实，我的生日不是今天……或者说，我也不确定是哪天。”
“……你也不确定？”
鲁涅语气轻轻地问：“……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啊……三月二十一日。”
“……喔……正好是白羊座的日子呢。你的生日是你本来就知道或者查出生记录查到的，还是在你记事的时候有人告诉你的？”
施景珊对这个问题有些费解。
“……肯定是有人告诉的啊。会有人特意去查自己的出生记录吗？”
“——这就对了。”鲁涅幽幽地说，“而我——从来没有个人告诉过我，我的生日是在几月几号。甚至我出生的年份都在三个年份间模糊不清……”
“……意大利没有身份证吗？我是说……类似身份证的东西？”
“……那张纸啊，哈哈……就是上面写着carta d'identità的？别闹了，它就只是个身份证明而已，法律效力没有你们国家的身份证的十分之一。况且，我听说你们那里的身份证也是可以造假的对吧？”
“……无法否认。”
“在意大利，这东西造假就更容易了。”鲁涅耸耸肩，“……而我，甚至连自己的出生日期都查不到。”
“查不到是……什么意思？”
“那家医院，在我出生后不到两个月就倒闭了。里面的人现在全部不知去向——我的家人，对这种事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他们只说，我们是为了上帝奉献自己的人，我们全家人的生日应该都是圣诞节。”
“这算什么……”
“……但是我有点讨厌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周围好多人打扮成那种红底白色绒边的白胡子老头的样子，所以我宁可每年选择我挑一个喜欢的日子当成我的生日。哈哈……如果我跟某人谈恋爱的话，说不定会确定关系的第二天就过生日然后让他买礼物喔。”
“哈……”施景珊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个发展虽然有大多数人的观念不同，但还算是可以接受——毕竟比这奇葩的家庭可多了去了，“你刚刚说……两件事要道歉？那……第二是……”
“第二……”鲁涅说着，上半身朝着施景珊的方向又靠近了一点，“就是我邀请你来之后的事了。餐厅的服务员实在太不敬业了……把你和盛夏午的盘子弄混了。”
“弄……弄混了？”
“当我看见你的盘子里写的是生日邀请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们搞错了……真是的，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了的——要是这样的话，你能看见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大概对她们来说，不同民族的长相确实会造成脸盲吧。自己小时候也常常分不清郭老师和杰森斯坦森（大误）……甚至连猫猫狗狗见的多了也会分不出来，但它们自己却能分得清清楚楚（？）。
“你原本……不是准备邀请我的？”
“你想知道原本给你的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
施景珊没有回答，而是有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盛看到的应该是‘欺骗上帝的骗子’。只不过按照她的语言水平，她应该是看不懂的吧……没办法，当时就那样搪塞过去了——”鲁涅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理了理施景珊的发梢，“……别紧张，这句话说的……是我。”
“诶？……”
“我信仰上帝，上帝告诉我们要心口一致，胸怀坦诚……但我没能做到。”鲁涅的鼻尖凑到了施景珊耳后的位置，像只大型犬一样小心翼翼地呼吸着，“所以我选在今天——施，我有话要跟你说。”
咚。
咚咚咚咚咚——
施景珊第一次感觉到原来除了黑暗和鬼怪，其他的东西……比如别人说的话，也可以让人心率极剧增加——
“施，我喜欢你……”鲁涅在这个时候故意拉了一下长音，还大喘气了一下，“——身上的气味。”
“……？！”
施景珊只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脸上唰地一红，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发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悲鸣。以前虽然也被同校的男生表白过或者写过情书之类的东西，但是那个时候明显她是对这些幼稚的男性没有任何好感的。而且大多都是没什么交情的人，谈不上了解所以也就谈不上有无好感。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
虽然她和鲁涅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但是从刚认识的时候到现在她们之间的关系确实是呈一个指数上升的趋势的。在鲁涅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施景珊心里真的是咯噔了一下——
因为她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如何回答。
但是在她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她确确实实地松了一口气。
“……气，气味？”
施景珊感觉旁边的这个“大型犬”的肢体动作没有明显的恶意，但是还是有些不习惯有人在自己的颈肩和头发附近嗅来嗅去的，上身朝着远离鲁涅的方向避让了一下。
“……是的。”鲁涅知趣地离开了可嗅的范围，“开学的当天，我觉察觉到班里有人身上带着我很喜欢的气味。在寝室楼要锁定到个人身上其实很容易，施……那不是什么香皂或者香波的气味……那是你身上的气味。”
“所，所以……？”施景珊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是要……拿我用油脂离析法做香水？”
鲁涅似乎还没从刚刚在施景珊处嗅到的气味中挣脱出来，过了几秒才惊奇地看着施景珊：“……不会啦，不会啦……真是的，你真是电影看多了——我只是……”
“……”
“我只是……想要对此心怀坦诚。”鲁涅将一只手轻轻叠在施景珊放在床上最靠近她的手上，“施，等你平安归来，你愿意跟我约会吗？”
怎么感觉像是“等战争一结束就结婚”这种巨大的FLAG啊……
但是施景珊的游戏桥段或者动画梗储备明显没有盛夏午那么多，至少如果她看过抗日神剧说不定也能发现其中的FLAG向……
施景珊此时只觉得自己刚刚逃脱了一个“被同性的同学表白”的大坑，现在又面临了一个名为“与同性的同学约会”的更大的坑——这个坑虽然比前者浅一些，但是明显这个坑的广度实在太大了，让人绕不开。
“……这个，我……我得考虑一下。”施景珊低着头回答。
其实，要是只把这种“约会”当成是两个女生之间的“闺蜜相约逛街”的话，心理反而没有什么负担。但是施景珊的内心对此太过认真了。
（约会……就是那种……约会吗？两个人……）
（怎么偏偏是女孩子啊……）
咚咚……
咚咚……
她的心率还没有降下来的预兆。
她自己都能感觉到，她的脸上此时正在发热。
鲁涅见状，也不再勉强追问，只是轻轻点点头。
“——好啦，我知道了。我等着。”
“嗯……”施景珊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起身走向了房门的位置，“……我，我先失陪了。”
“……嗯。”鲁涅再次回到之前那种亲切的微笑，“回见。”
施景珊掩面从内间快步匆匆出去之后，顺手关上了门。
内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沉闷的空气里，鲁涅能清楚的听见自己贪婪的呼吸声和急促的心跳声。
她将头枕在靠近之前施景珊坐着的位置，侧躺着。
“我在做什么啊……”
鲁涅喃喃地说着，然后远远地探出了一只手——那边，什么都没有。她能碰到的也只有空气。
“真是太没用了……明明都已经决定和盘托出了……”
……
“怎么最后却怂了呢……鲁涅？——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胆小了？”
她伸出的那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床单。
好像之前那个人还坐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