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临近中午放学的时候，有个声音在老师的办公室里响起，听起来是在打电话。
靠近办公桌的墙上挂着日历和各种日程安排，但是很显然——这张办公桌的主人现在并不在这里，只有一个穿着校服、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的女生手里正拿着座机听筒。
“……别拿你所谓的标准命令我。你不觉得在要求别人响铃三声之内接电话的前提是，打的是我的手机？……现在是我的上课时间，先不讲礼貌的不是你吗？”
少女独自在办公室里打电话，但是动作却像旁边有个舞蹈老师拿着戒尺盯着她一样，像个整装待发的士兵站得笔直。即使不在对方面前，也表现得像当面与其对话的气势。
——这点很像日本人习惯的习惯。当着领导面要鞠躬，甚至跟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打电话的时候也恨不得一句话一鞠躬。
“……我是受不了你这种规矩。所以我从来不用手机。”
少女的语气冷硬了起来。简直就像上个世纪的世界大战间隙那几个不同国籍的人在谈判的语气一样——这几个人在历史书上的照片都冷着个脸。
“……没错。”
停顿了一会，少女继续说。
“……我知道了。那就这样吧。”
“……”
“……你别误会了。我并没有在求你。只是我在朋友遇到了问题的时候，想跟她一起分担才会找上你们。我从来没有要跟你们关系缓和的意思。”
“……”
“……随便你。反正你有多只为自己考虑，我已经知道了。”
“……！！”
听筒里的声音突然大了一些，但是除了打电话的人本身，还是没人能听清说的什么。那里面的声音闷闷的，就像是戴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在唱摇滚。少女顺势将听筒拿开了一些，过了十几秒才重新靠近了听筒。
“……你口中的那个鬼域，就是我的朋友们准备去的地方。你这个懦夫。”
“……”
“……随会想到来找你的我这次确实很愚蠢，不会再有下次了。”
少女说完，直接将手里的听筒扣在了座机上。
这时，下课铃响了。
少女面色沉重地看着自己刚刚挂断的电话，过了好一会，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电话没有再响。
她正了正挂在腰间的唐刀，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了办公室。
她在走廊上加快了步伐，今天中午跟施景珊约好了要一起去二班找盛夏午坦白的。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照片在昨天曝了出来。只希望不要因为这个对盛夏午产生什么影响才好——
唐骁坐在一个只能看见盛夏午侧脸的位置，心不在焉地拿着炭条，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旁边的画布上蹭着。
这边不是个很好构图的角度，所以在这附近坐着的学生都还比较稀稀拉拉的。
盛夏午穿着男生的衣服，坐在会客椅上用最小的幅度翻着面前的书页。那个眼神……她真的是在看书吗？怎么感觉像是要睡着了啊？唐骁眉头一皱。
（她真是连这种事也应下来了……这家伙，别也是心理有什么缺陷吧——）
（有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啊……）
唐骁手里微微一用力，炭条就被手指的力度掰成了三段。
艾米丽的草稿起得飞快，从她开始真正动笔到已经能看出画面的大概样子，也就用了两三分钟的时间。而且还特意把头部画得精细了些——简直是只要是这个学校里的人都看的出来这家伙画的是谁。
松狮犬少女坐在她后方偏右的地方，睁大了眼睛紧紧地看着艾米丽的画布。不知不觉，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真……真厉害……”
但是专心致志画画的艾米丽完全是耳朵自带了高效的降噪功能的。松狮犬的声音被轻易地过滤了出去。
杰西卡清了清嗓子，接着鼓起勇气声音稍微大了点——
“我……我认得你。我见过你放在美术教室里画了一半的画。”
艾米丽还是完全没有反应。
松狮犬少女有点发抖，大概是因为觉得自己被如此明显地轻视——像是被什么不容易亲近的人冷暴力了一样。
“艾米丽？……”
大胸的少女闻声将左手上的动作停了片刻。
她终于微微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困惑的笑脸。
“……那个，你好？”
“啊……你……你画得很棒……”松狮犬少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长着一对大胸、长着一副无辜面孔的婴儿肥少女冷暴力了，一时竟找不到好的措辞逃离这个被欺负的局面，“我见过……你以前没画完的放在美术教室的画。”
艾米丽的圆眼睛朝上抬了抬，想了一下，有点茫然地回答：“……啊，谢谢。”
“……诶？”
杰西卡被一个刚刚对自己有点冷暴力嫌疑的人突然一声感谢弄得有点手足无措，急忙看向别处，掩饰似的抓了抓刘海。
“那个……你画的很好啊——美术教室里的那幅……甚至不比我的老师逊色，为什么……之前没见过你的作品？你……从来没参加过什么比赛或者美术展吗？”
艾米丽像鸭子一样扁扁嘴：“这个嘛……嘿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嘛……”
“噢……是这样啊……”杰西卡歪歪头，看了看艾米丽画布上画好的草稿，语气相当恭敬地问，“那个……你是喜欢盛吗？”
“……？！”
“我没记错的话……上次你放在美术教室里的，也是画的盛的肖像吧……”杰西卡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是相似度太高了。可能……比她本人还有魅力。”
艾米丽脸上红了红，抿着嘴笑，点了点头。
“……果然是呢。”杰西卡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你……很喜欢她？”
“……是的。”
艾米丽嘿嘿一笑。
“……其实，我也是。”
杰西卡拿着凳子朝着艾米丽的方向挪了几步，在她侧面的地方轻轻地说。
“……诶？”
“……我也是——自从看到一次她穿男装的样子之后，就忘不掉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孩子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却一点都没有违和感，是那种丝毫看不出来斧凿痕迹的帅气喔。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
“你……你你你就是异端！”艾米丽脸上一红，舌头像是被什么辛辣调料弄得有些功能不全了，说话也结结巴巴的，“她，她是个女孩子……怎么能因为你的一点点喜好偏见就……就，就……她自己也可能很抗拒……”
“……这次邀请她作为男装模特的就是我喔。”
“什……什么？！……你，你你你……你太过分了，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兴趣就把别人像个物件一样随意摆弄——她不是你们的物件诶！而且，而且还是这么叛逆的……”
“……才没有你说的那么过分啊！”松狮犬少女压低着声音用力地解释着，听起来嘴巴喷气的声音都比声带发出的声音大，“这是得到了老师和盛本人许可的！她自己和她的朋友都同意了……再说——”
“再说？……”
松狮犬有点像是迫不及待地凑到了艾米丽的耳边，“……你不觉得，她换上男装的样子也很棒吗？——”
艾米丽原地不动保持了几秒，然后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且这还只是小试牛刀。这所学校的博物馆里，可是有骑士的铠甲和海军的衣服的……你不想看看她换上这些衣服是什么样的吗？”
艾米丽原地呆住了。
她像湖底的空灵湛蓝的圆眼睛此时空洞地看着不知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映在她双眼里的是什么景象。她左手里拿着的铅笔轻轻从手上滑落下来，落在草地上，没有发出足够引起别人注意的声响。
耳边的声音仿佛塞壬的歌声，而另一边是代表理智的一方——脑海里原本相持不下的两个小人突然有一个被塞壬的歌声带走了，势均力敌的情况瞬间瓦解，心底的**瞬间吞没了她。脑海变成了一片火海。
半晌，艾米丽一双含着晶莹的带盐液体的蓝眼睛望向了旁边的杰西卡。
“……想。”
盛夏午坐在会客椅上端坐着，忽然打了个哆嗦。
刚刚似乎是有一阵冷风吹过来？她对此没有什么感觉。反正现在穿的是裤子，不必担心因为冷风吹到腿上着凉然后原地闹肚子。
大概是心理作用吧。盛夏午想。而且长时间以一个姿势呆在一个地方的话，肌肉是会有突发性的痉挛的——躺在课桌上睡过觉的学生对此应该深有体会。特别是秋天的房间开着窗户或者开着空调的时候。
而手里这本玩意让人一点都提不起神来——
“…………尸臭可以看作是有形的物质。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尸体腐烂后发出的那股持久又强烈的腥甜味会一直撞击到你的喉咙深处，那感觉就像被一条腐烂的舌头深吻……”
（呕——！）
要不是自己现在处在一个众目睽睽的地方；
要不是现在自己在作着一项必须一动不动……或者说以最小的幅度比如动动手指的工作；
要不是手里的书是女同学好心借给她消磨时间的；
要不是这个女同学长得还比较可爱（划去，没有这条）；
要不是自己是被别人拜托了还为了替施景珊这个青梅竹马解围；
搁在平时，她早就控制不住胃部的不适像晕车那样呕了出来，然后泄愤一样拿手里这本东西的封面擦嘴，接着恶狠狠地把椅子原地掀翻，再踩上几脚。
但她只能叹着气，轻轻将手里的这本玩意又一次性向后翻了几十页。
（放过我吧……）
（我再也不鬼迷心窍了……）
（以后再有可爱的小女生用那种眼神拜托我的时候，我一定先原地默数100个数再作考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