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轿车在雨幕里飞快地穿行。
如果不是那两盏远光灯,它已经跟这夜色融为一体。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穿着夜行衣的锦衣卫,只能听见划破空气的声音,而肉眼完全找不到踪迹。这条路平时走的车子很多,但是因为现在天色已晚,而且又是影响视线的天气,这条公路有点人迹罕至的味道了。
道路两旁的路灯仍然不辞辛劳地亮着,但是这些路灯远远看去,就像两排按照某种规律排列整齐的祭祀用的燃着的白蜡烛。
在这大雨中,它们还能继续燃着多久,谁都不知道。
或许,可以直到燃尽为止。
或许,下一秒。
“真是抱歉,在这种天气里还让你们等了这么久。”
“……没什么。我觉得你能来接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今天的雨来得太突然了,打乱了我们几乎所有的准备。真抱歉。”
“……不是你的错。反正——”一个穿着风衣的访客在后座坐正了身子,扭头看向了窗外仍旧没有小下来意思的雨,他束在后脑勺的细小的马尾辫也随之翘在了风衣领子上,“呆在机场几个小时又不是那么严重的事。至少还有地方坐着,有地方可以吃晚餐。”
“——真是对不住。我代表主管再次向你们道歉。”
“我们要住在这酒店吗?”
“是的。有什么不便吗?”
“哼……看今天这架势,我还以为叫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过几天风餐露宿的生活呢。”坐在后座的另一个访客蜷缩着身子,轻轻地靠在了穿着风衣的访客身上。那个人虽然看起来有些瘦削,但是被靠上的时候仍旧纹丝未动。不只是他的同班太轻还是他坐得足够扎实。
“怎么会呢……您真是说笑了。”
“——是你的上级告诉你,跟我说话也要这么客气吗?”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们家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不少吧。我虽然姓施,但是……酒店里的高管基本都不待见我的。他们对我趾高气昂的样子,比在自己的下级面前更甚。”
“……我没有听说过。我只是被主管派来接你们而已……别的事情我并不知情。”
“……是吗?看来这一届的主管换人了啊。”
已经有了抬头纹的司机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这事就过去了。
公路盘旋着向上延伸着,虽然这里的山坡海拔不算高,但是还是部分的道路还是修成了盘山的样子。这样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必爬陡峭的坡,或许是考虑到要入住酒店的客人才特意这样安排的。访客在车里向窗外看着,漆黑的山体和漆黑的天空之间还是能看到一条分界线的。从这个角度看,山体的最陡峭的地方应该也不到15°。
——这也是酒店的服务之一吗?真是奢侈啊。访客扁扁嘴。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见在这盘旋而上的道路尽头的地方有一栋或者几栋建筑了,看不清具体的轮廓,只能看到从那里发出的灯光。
就是那里了啊。
那名为“施公酒店”的战场——
两个访客的脸上带着难以名状的严肃表情。突然的一道闪电在夜色里炸开,他们的面孔被映得惨白,跟漆黑的雨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个……所谓的‘不得了的东西’是指?”
盛夏午关好了房门,在相当于玄关的地方看着唐骁。后者估计是考虑到自己身上的雨水还在顺着雨衣和雨伞的尖端向下滴着,只是端正地站在门口的地方——颇有点“程门立雪”的意思。
“那个……其实你可以进来说的……”
“就在这里好了。我的话很短,说完就走。”
“很短的话就打个电话好了嘛……”
“我不用手机的。所以也不会特意去记别人的手机。”
盛夏午一时语塞。
(不会吧……)
(都到21世纪20年代了,别说智能手机了,连基本的移动电话都有年轻人抗拒吗吗?……这家伙的过去是怎么过来的啊??)
(喂,到底是她穿越了还是我穿越了?不是我吧?应该不是我吧?)
“啊……哈哈,我知道了……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吧。”
这次唐骁没有明确地表示否定的回答。
“……谢谢。”
盛夏午还是有点局促不安,找了个绝佳的借口避免跟唐骁单独直面相对。从第一天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一副相当有气场的人。与其说是“随时准备应战”,不如说是……让对面的看一眼就觉得自己可能要**掉。要是施景珊在的话可能还好一些,跟这家伙单独相处……还是有点可怕。
(这家伙别干什么餐饮了,做什么烧麦啊,去当警察吧……)
(只要坐在那里简直就是个人形自走的死亡威胁……)
“……在去北京见景珊家里的老爷子的人,不只是你们两个,你知道吗?”
“……诶?”
在茶几上倒着热水的盛夏午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差点将手烫到。
“啊……是啊,也对呢……还有你是吧?”
盛夏午在玻璃杯里装了三分之二的热水,能让手持的时候觉得暖和又不至于烫手。她将热水壶放在一旁,微微转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唐骁。
总觉得要是完全背对着这家伙的话……似乎更危险。
“……很遗憾。”唐骁仍然像个尽责的哨兵一样,站得笔直,“……我跟家里联系了一下,他们并不同意我以唐家的名义跟你们一起去赴宴。正因为如此,我无法获得宴会的邀请函,对不住了。”
“……啊,这样啊……真是可惜啊。”盛夏午说着,双手捧着那杯热水走到唐骁的跟前,将手里的玻璃杯递了过去。
唐骁简单地道谢之后一只手接了过去,但是并没有喝。
“……那老家伙还真是奇怪啊,区区一个八十大寿的祝寿,还要搞什么邀请函……真以为自己是多了不得的人啊……”
“……那你可想错了。你可能是觉得不理解甚至是嗤之以鼻的行为,但是实际上却有很多人前呼后拥削尖了脑袋想要挤进去呢。施公酒店虽然规模大不如前,但是……这就是所谓的‘烂船也有三斤钉’吧,在他们看来只要有利可图的事就一定会有人做的。就目前的情报,就有四家的家族企业派了人前来,都是行业里有头有脸的地位。”
“哈……”
“邀请函目前只有十二张,每位持有邀请函的客人除了自己还能多带一位亲属或者……秘书。景珊的邀请函可以带你一起,我就没办法了。”
“这,这样啊……”
“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刚刚我们知道了,你们在那里还可能会遇到个熟人。”
“你……你说谁?……”
“——辛·瓦查多老师。”
盛夏午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差点要犯心绞痛倒在地上。
“那家伙是怎么……”
“目前还不清楚。但是可以确认的是,她会想办法跟其中一个持有邀请函的客人一起混进去……”唐骁微微抿了一口手里的玻璃杯中的水,“刚刚,一个录音笔被挂在了我们房间外面的门把手上,里面只有一条录音。是辛老师亲口说的,‘北京见’。”
“为什么要用录音笔……”
“那个录音笔是很小型的,自带存储,大概只比大拇指夹盖大一点点。那个……是鲁涅的东西。刚刚找她确认过了。录音后面还跟了一句,‘告诉那个驱魔家的小鬼,别把这东西放在我房间里’。”
“这不就肯定是她做的了嘛……”
驱魔师居然也会用这种玩意?
啧,真是与时俱进了啊……盛夏午脑海里浮现出了名为“科学算命”的东西。自从北京奥运会以来以来,这样的东西似乎越来越多了。要是说所谓的在网上用塔罗牌替别人占卜、解读还有那么点心理咨询的意思的话,那在网上把自己和喜欢的人的名字打在上面算匹配度那个心态真的就是迷信了……喂,你就不许人家改改名字啦?万一你或者你喜欢的人名字都是有几十万重名的要咋整啊?中学生玩玩就当星座似的消磨下时间就算了,似乎最近还出现了某些婚龄人群的父母,翻着要跟自己家孩子相亲的人的花名册一边测名字一边说这个合适或者不合适……想想就头大。
驱魔师现在不看驱魔法典,开始搞“×镜计划”了?——恶趣味的程度真是有增无减。
话说……这么小的东西居然能被那家伙发现?……
这就是所谓特种工作人员的本领?
“……虽然她是全程有帮忙了,但是……有没有必要也一起跟着去啊?再说,要是轻描淡写地就能在那种场合伪造身份来去自如的话,我们担心……你们去北京的时候,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确实。没有必要……”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请小心一下这所学校里的老师。”
唐骁一脸严肃地紧紧盯着盛夏午的眼睛,像是个要全力让犯罪嫌疑人受到公正审判的公诉人。
盛夏午一怔。
“小心卡罗拉老师。”——不久之前,高奈利亚还通过纸条提醒过这件事。
不会吧。
在游乐园的时候,卡罗拉老师一同跟着六个学生一起去之后,发生了相当罕见的烟花和摩天轮的事故。
所幸,只是一场事故。
但是不安的种子已经生根蔓延,像一滴落在清水中的墨汁,渐渐晕染开去,没有丝毫变淡的迹象,直到枝繁叶茂。
酒店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伴随着门外的访客一起进来的还有门外汹涌的雨声。负责开门的门卫的姿势非常的标准,看得出来经过了严酷的训练,这个姿势几乎已经成为了本能。
访客正了正风衣的领子,然后稍微抬了一下头上的那顶猎鹿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