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空气突然安静,瞬间平息了内心的波澜,德丽莎毫不顾忌的从床角取过袜子顺着脚踝轻提,直至隐入裙中,整个过程像是完全没有发觉我的存在,不,我已经与她一起待了些时间,从她脸上平静的表情,要让她同意我的请求必没有那么简单。
“为什么?”
“那里危险公正,危机四伏,你连投影都比不过,为什么会认为有能力挑战深渊。”
“那里有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有也不行..”
我捏紧手掌望着面前的德丽莎,在我眼中无比迫切紧急的事情,被轻松回绝,有时这种感觉并不太好,她从床边跳下站在我的面前,看上去矮小又柔弱的身体,却是学园最高的管理者。
“我不要学园的装备和道具,去那里时给一块能站的位置就好。”
“这是为了你好..”
德丽莎等我声音平息,用她的小手贴在我的肚子上,仰起脸用蓝色眼睛望着我,看上去又乖巧又单纯。
“危险会让你丢掉生命。”
“那没有关系,我向你保证不会为学园造成任何损失。”
“那琪亚娜她们呢?”
她突然的问题让我没能弄懂含义,我移开视线思考着德丽莎的话,稍停片刻,还是没弄懂。
“她们怎么?”
我们互相对视着,犹豫的反而成了她,但最终她下定决心似的鼓起腮帮吐出一口气,认真望着我。
“深渊危险,如果你受伤,别人不说,我的侄女一定不会按照战斗抉择丢下你,然后..你就会为团队带来负担,这是我唯一能保证,你去了深渊必定会发生的事情,如果你真正的拥有伙伴,那时你就会懂得,需要你负起责任的绝不是你自己的命。”
她拉过我的手掌用白净的指尖轻画出祈福十字,然后试图躲避我的视线似的,擦身而过,动作匆忙,连声音也软弱下来。
“食..食堂里有苦瓜盖饭,你想吃什么回来给你带,发信息就好。”
她溜走了,急促的下楼梯声音逐渐消失,我面向轻轻闭合的房门,最后将眼光落在即将拼合的十字架。
“.......”
夜晚,我在阳台的躺椅上醒来,人偶伏在我的腿上,缓坐起身的动静也惊醒了她,将长袖从我的腿上移开,之前她似乎在卧室翻书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这。
“白羽?”
“嗯..”
似乎是刻意躲着我,整个下午我没有再见到德丽莎的身影,夜幕来临,越过宽广的黑色空地,遥望远处教学区尖塔的影廓,临近那里则是生活区,会有许多结伴而行的女孩,什么样的都有,是亮丽的风景线。
“哎..”
我抬手驱散向我靠拢的微粒,密密麻麻,它们仿佛趋光的飞虫,向着具有生命信息的物体靠拢,紫色萤火已然笼罩了我的居所,被漫天微光簇拥着的屋舍,总之,学园网页上流传着的所谓奇观,没有它表面看上去那么美好。
“这些,三个月内就会慢慢消失,恢复平常。”
跪坐身边的人偶仰起小脸,向我说出数字,我不怀疑她是否胡乱猜测,抬手放在她的头顶,在崩坏的城市里流浪那会儿,她预料的都很准,或者说..探测。
“白羽,那块结晶被我过分的低估了。”
我起身去往阳台边摆放整齐的两排花卉,它们都已死去,当然也有我平时忘记照料的原因,干枯的枝叶与躯干都萎缩到了原本的三分之一。
“关于去深渊,那个人,她..”
人偶站在宽阔的躺椅,捧起袍袖有些不确定的提起今天的事。
“德丽莎不会害我,也没有在故意刁难。”
“哎?可是你明明对她很差..”
人偶眨着眼睛,不明白眼前人为什么能平静接受不顺心意的拒绝,能如此肯定的担保对方的品性。
“我是信不过她,又不是不知好歹。”
我抬起手臂接住向我飘来的白羽,将她抱在身前,共同遥望着夜里生活区恒定的光亮,崩坏能组成的细雪在身边缓慢飘落升腾。
“我以为你会很生气,变得很凶..”
“可能吧,无能的怒火其实并不好看。”
她仰头好奇的看我,摸着人偶蓬松的白发,与能够融入黑夜的我不同,仿佛极其微弱的白光包裹着身体,她的皮肤与短发看上去都很漂亮。
“那我们还要去深渊吗?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每次你都回答我,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想要力量。”
她从我的怀里滑出,静静的停在我的面前,抱着这次一定会记住的信心,红色眼睛与我对视一起。
“心之本愿,毫无疑问,我倒是没什么执念,目的单纯反而更值得怀疑么,崩坏肆虐的世界渴求独善其身的魔力很合理,谁想把自己的命托付在别人身上呢。”
我取出手机调出那封语言与结构精细的长信,将它面向飘浮着的人偶。
“里面一共举了多少回归报告实例,白羽?”
“7例。”
“它们的相同之处是什么?”
“.......”
人偶看了看我的眼睛,犹豫一下,她很聪明,却很不情愿的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她们都变强了,因为高压环境与崩坏的侵蚀。”
“对!崩坏侵蚀的同时也改变着她们的身体,得失并存,便有了能创造奇迹的,超凡的力量。”
这是信里的分段总结,我头一次能从文字中感受到直击心灵的提醒。
“可概率实在是..”
“但它真的有先例,我愿意相信。”
这封信件多次在文中提到威胁生命,将案例概率用红色数字标注的1%,阐明利弊的地方都有曲线标记。
“不管实际概率低一点还是低两点,白羽,这是希望,一个盼头,比任何漫无目的的摸索都要实在。”
她望着我的表情愣了愣,小声试探的问出了心里的问题。
“百分之一,很,很高吗?”
“不高吗?”
“.......”
人偶想要再说些什么,内心一阵怪异的感受使她收了声,望着面前受惑赌徒般的人,她觉得自己还是没能读懂对方。
“嗯,我们一起去,我会治疗。”
“没说不带你。”
高处的天空也都是黑的颜色,我重新回去硬质的躺椅,已经得到充足休息的我不感到疲倦,人偶与我挤在一处,乖乖伏在我的肚子上,好奇望着身边徘徊不散的紫色萤火。
“书里有一座破败的城堡,里面住着法力高强的魔女。”
“嗯?”
“阴森又神秘,是我们的家给我的感觉啦..”
我低下头看着身边的人偶,她突然小声的向我描述,愣了半晌才明白是她在漫画里读到的故事,奇妙的比喻。
“不至于不至于,过几个月我自己规划重装修,也给你修一间屋,按你意思。”
“唔..我们去那里会有危险吗?”
“........”
“当然有。”
我将手指戳在白羽的侧脸,在彼此的静默中感慨来自她的奇迹,人生来脆弱,受到过量伤害便会被生活否定,进而被世界抛弃。
但不包括我,我有治疗,不怕受伤,这才是敢于以身犯险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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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同时,天气晴朗的午后,光线自窗外穿过落下投影,金发的男人端坐长桌边,一副眼镜使他看上去温暖平和,几只线团静静躺在桌面,而他的手中则捏着细针刺绣出金色图案,一只眼睛形象的徽记。
“嗯?”
“奥托你很闲,要聊天吗。”
很奇妙的,屋里不见别人,一个金色方块在桌角自行翻滚了大约它五个面的距离,停在了他的面前。
“当然可以,不过在那之前,请不要压到这用来做裙摆内衬的白绸缎。”
“好的裁缝先生,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你,但我发现我错了。”
方块蕴光,表面泛着波澜,将清晰的话语传递出去。
“你明明什么都不缺,可你还是愿意抽时间去算计..呃..一个孩子?”
“........”
明明语气有讥讽的意味,被称为奥托的男人却平静的摇头否认,将刺绣轻放桌面。
“我的乖孙女德丽莎,她很有爱心,会收留无家可归的小动物,但那股劲头过去,大约都会丢给我来养。”
“噢,没有责任的爱心可不算爱心。”
邦~!
曲起的手指将方块弹出一个跟头,发出金属的脆鸣,奥托觉得自己很少会有不满的情绪,现在算一次。
“我的意思是在说,很多时候她上心的东西都需要我来帮忙照看,比如猫狗,花草,早餐,比如圣芙蕾雅学园。”
“有吗?还记得当初你伸手向她要人的时候,我当时看见的画面,一位富翁在向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要回面值一百块的压岁钱。”
如果方块是某件智能的语音助手,那么它绝对不讨人喜欢,每段字句中都夹杂着嘲弄,努力把天聊死。
“连琥珀都知道我在开玩笑,却只有你当真了,实话说我当时被拒绝是高兴的,因为小德丽莎有了自己的决断。”
取过金色徽记对着阳光打量着,效果很好,这是头一次试着将金属族徽与十字形底衬用刺绣代替,都位于服饰的胸口处,再加上柔软轻薄能够贴合身体的布料,要裁出最舒适的修女服。
“你觉得将胸前部分替换成白色布料怎么样?或者在腹部这里稍添一块菱形镂空,两层长裙摆,她一定很美。”
“是,很美,然而女孩们的力量向来都是随圣痕侵蚀程度而增长,临终之际则为顶点,可你却在信里说深渊是一条通往力量的路,我觉得你撒谎了。”
“我觉得不算。”
二者聊天不在同一频道,各说各话,奥托对着图纸认真打量效果,德丽莎的形象在纸页上穿着新修女服,张开双臂展示着细节,袖口似乎需要外翻一圈。
“好吧,最后一个疑问。”
构成方块的物质正在分解消散出金色光点,它在缓慢的透明消失,声音也随之削减。
“我与你共处了那么久,我猜,是因为那个孩子与你的孙女生活在了一起,所以你要他消失,是吗。”
“不是。”
“是吗。”
“不是。”
“是吗?”
“.........”
“好想猜对一次啊,真是绝情。”
会说话的神奇方块不见了,与它的声音一起消失,没有再耽误桌前的针线活计,从裁剪布料绣上天命标志到最终缝合,整个过程需要漫长的一个月,但是值得。
“.......”
这里是学园长办公室。
德丽莎将犹大的誓约摆在工作椅上扶正,自己坐在桌的对面,小手搭在膝盖上,盯着对方僵持片刻,她轻咳一声,开始向它倾诉麻烦。
“犹大...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办呢,下次见面要说什么?如果他坚持要的话,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同意,拒绝很难,我可能不太擅长..唔...”
“........”
德丽莎苦恼的抱怨着,抬头看了一眼犹大,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双手捏住了裙摆,手指不停捻着布料。
“他似乎很不喜欢我..如果只是要抱抱和膝枕这些要求的话,人家一定是可以满足的!一起睡午觉也没有问题。”
“.......”
德丽莎将小手搭在胸前对犹大的誓约说着,把它当做最忠实的听众,她仰起头看着白色的天花板,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小声问着空气。
“为什么说,这个人可以成为依靠呢。”
没有人回应她,但对于德丽莎而言,将心里话说出来虽然无法解决问题,却能感到轻松。
“呜...早晚都要面对,还是回去看看他吧。”
关灯离开办公室,犹大的誓约变成了明亮的十字架小夜灯提在手里,德丽莎精神紧绷的观察四周的黑暗,直到离开教学楼才松一口气,她迈着短小的步子,消失在了成排的路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