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亚娜想要多嘴几句，却没能出口，迟钝如她都能察觉到这个约定的处处破绽，她觉得自己不是唯一清楚结果的人，所以蓝色眼睛里满是失落。
单是那句，大约四五个小时就会回来，就已经是口说无凭，一个连自己都保护不好的人，一个因为丧失行动能力才脱离队伍，没有定位追踪装置，没有事先约定地点，或者手机通讯...
两个分开的人在同一间商场里都可能互相找不见，更何况这不知道有几百个大房间的谜之建筑。
说是五个小时，从分开的几次遭遇战，休息，以及被骗去磨一台没有任何击杀奖励的机甲，实际上也就剩一个小时多点，那么短，只有自己上课打一次盹那么久。
芽衣是要让小白羽自己想通吗。
琪亚娜抬头看向抱着人偶静静站立的芽衣，她对芽衣的做法后知后觉，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一边背着双手无趣的踢脚尖，脚踩的鲜艳橘色鞋子蹭出沙沙声响。
无事可做。
琪亚娜又看向布洛妮娅那边，布洛妮娅抬起一只小手，背后虚影实化，崭新的重装小兔环在身边，灰色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掌，手指随意的屈伸两下，然后那机甲也学着她的动作，抬起改装有超合金盾的左机械臂，钢爪做出抓握和放松的姿态。
“连接正常，布洛妮娅满状态。”
琪亚娜看到她动作笨笨的提起膝盖，爬上重装小兔的手掌，翻过身坐在上面，把那当做临时的椅子，怀里搂着凭空变出的吼姆，将下巴抵在那默默发呆。
B级女武神的门槛那么高吗，琪亚娜突然对此感到迷惑，她也陪芽衣看过前辈姐姐们的晋级录像，似乎根本不是这样的，这里甚至有自己二十拳都揍不死的普通战车级崩坏兽。
怎么没人出声？真安静啊，琪亚娜能听到自己吸气的声音，这里根本没什么值得专注的物件，光滑的金属墙壁，只有这连接着无数管线的装置平台，孤独的贴墙靠在环形房间的最里侧，让琪亚娜想到了教室里的讲桌，然而从这里正对着的出口，有足足七十米之遥。
如此广阔的空间却没有置摆任何物品，难免空荡，琪亚娜不知为何感到怪异，那是一种违和感，似乎眼前的画面残缺着什么，似乎这里本来应该存在一些别的东西。
“！！！”
琪亚娜回过神，她突然听到人偶发出惊叫，突然从芽衣怀中奋力挤出来飘在空气中，红色眼睛里是可以看见的惊恐，仿佛她的眼睛可以洞穿墙壁，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事物，人偶飘在原地环顾了整整三周。
“怎么了，小白羽？”
“走，快走，快离开。”
芽衣面容迷惑，这个小家伙突然扑在自己胸前，小手隔着袖子用力推动，轻微凹陷，但力气太小没有让芽衣后退半步，她捧住白羽的腰，将她凑到脸前。
“它们来了！快点乘装置回去。”
“什么来了？”
“崩坏兽，全部都是崩坏兽。”
当人偶表情惊恐，不停催促芽衣离开时，琪亚娜反而松一口气，这小家伙终于想通，打算主动离开了，她看向从重装小兔手上跳下来的布洛妮娅，显然也是等待良久，就等小白羽主动愿意。
三个光圈，三个人，没人多说什么，动作轻巧敏捷的各自找到了引导光圈站上去，期间，布洛妮娅与琪亚娜同时站上了其中一个，两人的眼神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直到芽衣呵斥，琪亚娜才不情愿的离开，挪动几步站上最后的空圈。
“我回去要把出题的家伙打住院。”
琪亚娜不明白一场考试为什么危险成这样，她现在明明有用不完的力气，却感到很累，她也很气愤，像心里憋着火，声音从空气传开，没有人接她的话。
“.........”
“.........”
“对不起..”
布洛妮娅扭过头，清晰的听到琪亚娜对空气道歉，见惯了那张讨厌的脸露出种种表情，却头一次见到她情绪低落，沉默片刻，在身体无法自由活动的情况下，布洛妮娅选择了开口安慰。
“考试的目的都是为了让人认清自己的能力反思错误，然后在下一次考试时，考的更好，琪亚娜。”
“如果这考试是为了让我们懂得这些道理，那它已经成功了，好我懂了，可是人呢，人去哪里找回来？”
“.........”
这注定是没有答案的，之后是长久的沉默，传送的感觉是一种奇妙的可怕体验，大约八分钟后，布洛妮娅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力场包裹住身体，像浑身镀上一层膜，连呼吸也被暂时阻断。
接下来，周身的全部空气被抽走，力场挤压着她的身体约束空间，身体被迫缓缓蜷缩，初次体验时的恐慌让她以为自己会被挤碎成一团。
“........”
人偶静静的躲在芽衣怀里，没有任何情绪，真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无与伦比的恐慌，她拥有与所有人都不相同的视界，在放出的感知悄然接近崩坏源时，便会反馈讯息，就像在雷达的扫描范围中出现了象征一名敌人的小红点。
没有任何预兆，那些崩坏生物是瞬间出现的，一个红点代表一名敌人，在她的感知中，那种闻所未闻的数量，像红潮，像一摊血，像红墨水泼洒在纸面，而在红潮的靠后方，又有极其强烈的崩坏源反应，强度是其余崩坏生物的十数倍，在她眼底的地图上自行标记出金色波动荡漾的光圈，应该是领主。
数千平方的占地，由常规的突进级，战车级，以及少量的圣殿守卫组成，这种数量，足以填满她们目前身处房间的空缺了。
但是，这场缘由未知的崩坏暴乱，和即将在半分钟后就会离开的女孩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飞行最快的崩坏蚊子，绕过层层铁架，穿越狭小的缝隙再顺着大路追到这里，也还要整整三分钟。
意识模糊，眼前只剩下白蒙蒙的光，空间力量展现，即将摄取并拖拽去节点的尽头，来时的浮空偏岛。
离开之后，我该去哪儿呢，人偶没有像以往那样被凶恶的崩坏兽吓哭，一点都哭不出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梦，只要醒过来就都没事了。
“！！！”
她平静的神情瞬间被错愕替代，感知探测传回的讯息里，某种极其细微的错乱，仅是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再度平复，却被身为人偶的她察觉到，她瞪大了眼睛，在光柱笼罩，即将脱离的瞬间，挣开束缚飘出了光圈。
“你干什么！”
琪亚娜发出惊呼，她看到人偶从芽衣怀里挣出，脱离了传送光幕，紧接着她立刻追上，也中断了传送。
“你事先算计好的吧？！”
琪亚娜醒悟过来，她叉着腰训斥背对她的白羽，在传送完成的最后时刻，趁大家没反应过来，突然脱离，一个人留下，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琪亚娜回过身，布洛妮娅与芽衣反应比自己慢半拍，她看向同样终止传送的两人，又将视线放在耍手段的白羽身上。
“你觉得我们带你离开是在害你？不要这么任性好不好？”
“........”
不对劲，琪亚娜望向背对自己的人偶，像没听见似的，瞪大眼睛望向远处，可那儿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
“我，是我坏掉了吗，我感知到他了，我真的感觉到他了！”
白羽惊恐的捧住脸，即便如此，她柔顺的袍袖也依然软软的垂至大腿，就是那个瞬间，在视界地图上，与那个巨大的领主崩坏源红点重叠之处，极其短暂的出现过一个特殊的黑点，之后又立即被红点覆盖。那是她亲手做出的标记，是除了象征敌人的红点与象征友方的绿点之外，唯一的特殊标记。
“我抱住她，我们再乘一次。”
琪亚娜张开双臂搂住人偶，将她紧紧箍在怀里不能动弹，当琪亚娜刚转身准备第三次站进圈时，她看到布洛妮娅用圆筒护臂发出一道射线，精准的在数十米外，击落一只突进级，它痛苦的在地面不断扑腾。
“糟了。”
布洛妮娅低声的说着，她站在圈里仰头看那些陆续贯入的身影，一只又一只崩坏蚊子，在短短三次呼吸后来到了头顶上，拍打翅膀俯冲下来，身为队长，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穿越过程无法自由活动身体，在这几只逼近的生物眼下，就等于单纯的活靶，战斗中无法配合装置启动条件。
“琪亚娜，用枪杀了它们，我们立刻离开。”
“好！”
重装小兔从她的身后浮现，自行升空，迎面对上那些体型微小的蚊子，钢爪握住就会挤碎成光点。
“共计五只，危险排...”
“除..”
正当布洛妮娅准备召回小兔抓紧时间离开时，她通报念到一半，呆在了原地，那五只蚊子是飞在最前方的先遣，崩坏兽是分成两路涌进来的，这次是十五只，有十二只突进级，剩下三只是以冲锋的方式闯入的战车级。
那些前肢粗壮行动迟缓的大白，是最为常规的崩坏兽，平时笨重，但迈开前肢践踏地面时，也能爆发出惊人的移动速度，不用布洛妮娅下令，身边的琪亚娜已经迎上去，用完美的飞踹，将冲在最前面的战车级踢倒，抢占先机。
“重装小兔，手臂切换，制导分裂弹筒武装。”
那台半身机甲突然外扩出虚影，然后它的本体突然等比例放大，体型瞬间追上虚影，它大手一挥，嵌有超合金盾的左臂消散，白光涌动，方形弹筒替代了原本的左臂，露出整整十六个黢黑的炮管，像一整箱的烟花。
“fire”
布洛妮娅伸出小手对着天空漂浮的敌人们，下达了攻击指令，十数枚追踪飞弹拖出金色尾迹寻向敌人，正如她所说，只要有重装小兔在，就完全没必要羡慕别人家机甲有多强大，天空炸开烟火，夹杂有破碎的崩坏兽残肢，冒黑烟向下坠落，还没落地就遣散成光点。
她站在装置边缘，看到芽衣与琪亚娜已经用最莽撞的手段强杀了那三名地面单位，当即立断，趁着没有更多崩坏兽涌入，必须挨过这长达八分钟的传送引导。可是..
第三波敌人来了，这次，二十四只，也就是从这次开始，像是建立了稳定的传输带，敌人不再是陆陆续续赶到战场，而是以消灭两只出现一只的速率接连闯入这里。
“我们怎么办？”
琪亚娜回过身，在苍白色肢体与紫光组成的敌群逼近之时，在她眼中，布洛妮娅的表情恍惚间冷了下来，虽然仍看不出变化。
“都躲我身后。”
“重装小兔手臂切换，歼星武装。”
琪亚娜楞楞的发现面前的女孩，居然临时改掉了喜欢自称的口癖，但琪亚娜抽身而退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她偷眼观望机甲手臂连接着的漆黑涂装重炮，从没见她使用过，没等琪亚娜开动想象，一枚完全不需要蓄力延时的飞弹冒着白色浓烟，狠狠扎进远处的敌人群中熄灭了。
“诶你这炮弹怎么不...响，呜！”
琪亚娜没能把话说完，她听到机甲的肢体活动声，然后重装小兔居然换回手臂，一把将三个女孩捞在一起勒在胸口，像搂着三只小猫，在她们身前架起了两米多高的超合金盾。
“戴耳机。”
不需二次提醒，蓝色目镜已经凭空出现在琪亚娜眼前，芽衣也同样如此，然后爆炸席卷而至，在狂风停歇后，盾牌移开，爆破中心留下深坑，将视野内的多数敌人抹去，危机解除。
可新的崩坏生物依然在迟缓填充空缺。
“不杀完根本没法安全搭乘装置，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实在不行你和芽衣先走，我有能量，不会让他们靠近传送门。”
琪亚娜呼一口气，眼下等人等出问题来了，好在出现的崩坏兽都不怎么强，权当做一场高级守护试炼，但她自告奋勇的请战却被布洛妮娅鄙视的盯了一眼。
“笨蛋琪亚娜又在犯傻了，不要忘了我们是做什么的。”
“诶，你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她见布洛妮娅在护臂上轻扣调试，头也不抬的回答了她。
“办法当然是你最常挂在嘴边的，杀光它们。”
重装小兔浮在布洛妮娅身边，手臂换回蓄能炮筒，随她一同望向慢吞吞从门外进入的崩坏生物。
“........”
“你们看！”
布洛妮娅的战前安排还没能将情绪传递给其他人，芽衣的提醒就穿进耳中，她顺着芽衣手指的方向，在三只先后逼近的崩坏兽中，望见了那只长相最特殊的东西。
“弩级？不可能，这里怎么可能有弩级。”
“怎么啦？”
琪亚娜突然发现，向来没有感情波动的布洛妮娅居然将声音抬高了许多，这能说明许多事，至少能说明眼前的画面对她来说很令她震惊。
“如果这里允许存在弩级，那这建筑应该早就塌了才对。”
“为什嘛？”
布洛妮娅没有解释，直接选择了进入备战状态。
在她认知中，崩坏兽的生存分布也有一定的区域性，眼下这圆滚滚的弩级存在完全不合理，它们破坏人类建筑挖掘土石，在基座上利用生物熔炉，将材料盘出滚圆的石球，再淋上苍白色镀层，注入力量炼成威力强大的崩坏能爆弹。
“啊。”
布洛妮娅发出惊呼，她看见那只怪物用肥厚的前肢撑地，向后滚动一周，它从腹部基座捧出，高举那枚石球狠狠砸在地面，胖成球的躯体居然利用惯性完成了前空翻的高难动作，它的双掌始终没有离开那颗石球，下一刻，刚猛的力量爆发，就像投石车那样将石球摔了出去，在高空划出抛物线，落向三人所在的传送设备。
“重装小兔。”
“........”
机甲瞬间起飞，在空中击碎了那枚石丸，爆炸的黑烟吞没了它，落石与烟尘散去时，回到布洛妮娅身边的重装小兔变得黯淡破旧，仿佛瞬间机身老化了十几年。
“战损，耐久值评定中，余三分之二..”
“布洛妮娅那是什么呀，我没见过。”
当她目无表情心疼自己的小兔时，琪亚娜的声音又牵扯它的思绪，只好再次抬头，这次，布洛妮娅看到一只直立行走的生物，拥有两只攻城桩似的粗大拳臂，游离漂浮在躯干肩侧。
“糟了，督军级，布洛妮娅看过图鉴没有备课，也没有遇见过，布洛妮娅不清楚它的能力。”
“不是是那个！督军我认识啊锤人可疼了，上高中前打死过。”
“哪个。”
“那个。”
琪亚娜手指墙角，布洛妮娅呆了呆，四下张望，目光扫视了整整三秒，才愕然从角落寻到了它，不在地面，它就那么斜趴在墙上，用头部蜘蛛般密集的又细又小的圆眼睛与布洛妮娅对视。
“........”
崩，崩坏异种？！
她感到浑身一颤，若是以往，她必然第一个掏相机抓拍，将名字录进崩坏史，有时并不需要成为轰轰烈烈的英雄，有时她只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拿到全新崩坏兽的特征信息，二，活着回来。
她灰色的眼睛瞳孔微弱，目视着那只白色甲壳泛着紫光的东西，身形瘦长像只毒蝎，却没有节肢翘起的尾，拥有尖刀似的三对足，以及四只鳌钳，它趴在墙壁缓慢行走，身后墙面留下一长串刀尖扎出的凹痕。
“是崩坏异类，可能是新的层级，也可能世上仅此一只，实力未知大家小心。”
芽衣警惕的握紧苗刀，可就在她准备打头阵面对未知敌人时，她看到布洛妮娅在咔哒声中调整了护臂射线枪的功率，三道细微光束，像琴弦似的一闪而逝，精准的命中了那怪物的眼睛。
“boom~”
“？？？”
没，没了？
芽衣眨了眨眼，举刀姿势还没摆正，那只一米体长的生物，翻身从墙面坠落地面，无声却剧烈的疯狂扭动身体，尖刀似的足踢蹬着，不动了。
“大家，准备消灭那只督军和弩级，想办法拖出传送时间，不然我们就先撤退，先打出去等崩坏兽散了再悄悄回..”
“等一下！”
细小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布洛妮娅的施令，三人视线立刻集中在了飘浮的白羽身上，时间宝贵刻不容缓，布洛妮娅复杂的看她一眼，尽可能忍耐心情，给她一点点讲话的时间。
“领主快来了。”
“你说什么？”
布洛妮娅眨了眨眼睛，仿佛没听清白羽说了什么，她对上了人偶恐慌的表情，呆呆的歪了歪头。
“它们中最强的崩坏源，崩坏的领主就要来了。”
白羽将袖子捧着，望见布洛妮娅有些不自然的平静表情，颤着声音将自己探测到的情报重复了一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