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教堂外悠远的长阶坐下,这儿每天都有专人清扫,不染尘埃,我抬起的手变出相片,描绘着此次任务目标,三口,或许是四口之家,带着胡茬的男性,腹部隆起的,捧着姜饼盘的灰发女人,以及只至胸口那么高的男孩。
“在逃人员么..”
都在笑,很温馨的普通家庭,我不知道那男人犯了什么罪,但以我的眼光看问题,宗教组织对叛逃行为永远带有某种不可饶恕的仇恨,天命亦如此,我不理解,也没有收到来自上层的注释,更不知道他究竟是机械师,科学家,或者情报人员。
“天命如此,莫怪我行事歹毒。”
我深深吸气,不杀有人杀,不杀自然有别人去杀,手掌撑在冷硬的石阶上起身准备回归住处,突然,我将眼光投向远处绿化的灌木从,什么东西一闪而逝。
身体的条件反射一时间没压住,下意识进入防卫状态。
我一边思索着将双拳对擂瞬间幻化兵器,五星品质的星环漩涡逃逸出全盛的流光,湛蓝飘扬光粒即便离开周身三米范围,也依然经久不散,其自身携带的强控制链模组经过亲身测评,连悬滞高天,风压强劲的战机都难以挣脱星空的牵引。
“........”
我停止引导,用两根手指从外套口袋里捏出通讯,拳套内置有紧贴手掌手臂的黑色布料,抗磨损的同时也不影响手指灵活,那枚特制小十字架正发出响动。
“琥珀大人有事吗。”
我遣散护甲,身前波动的荧幕投影出她的半个身体,依然戴着目镜,她捏着手掌没有留给我猜测的时间。
“是为神官准备的衣装,由主教大人亲自审核,经过四度重制定下的最终款,因此延期十五日深感抱歉,本版制服在一月后的仪式上莅临时,效果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轻缓柔和的声音为我带来这些新讯息,我没有感受惊讶,相见之初主教就提到此事,我向她点头接受,不明白为什么联系我的人是她,而不是主教。
“如果神官有空余时间,可以选择约定地点由我...”
“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打断了她的话,不因别的,她那双手掌时时做着虚拟按键的手势敲打文字,秘书长的位置坐的货真价实,比主教忙。
“不必劳烦,还是让我..”
“说。”
我也不知道是自己语气重了冷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忍耐抽筋般的疼痛使我没有太多精力去客套,画面里她的身体僵了一下,犹豫片刻,捏着双手向我微微点头。
“我因公事需前往C3工业区,具体时间段定在。”
“.........”
我从她那轻柔的语气中,隐约听出她守着一张,严格制定的工作时间表格,而且地点定在据我有数十公里之外的空港,留给我动身的时间也不多了。
云海上的基地,如此奇妙的世界,载具驾驶员应我的要求,特意划出一小块分屏,供我从外围遥望全貌,三公里听起来短,可只有亲自用脚去丈量才能感受这块浮空地带的宏大体积,无数基建的粗大钢桩钉入云层,连接着玄妙的重反装置。
降落高度15米,对女武神来说已经可以借装备直接跳的低处,我站在打开舱门前被风压掀动衣摆,直至平稳停于起落台,庆幸的是,除去稍稍寒冷之外,今日没有极端气候。
我不需要通讯,远处空中的湛蓝色光柱准确为我标注位置,这些便携式道具可以向天释放恒定信号,使女武神在崩坏的战场上迅速确认友方位置,据说天命有感叹号与问号版本的传信光柱。
我在钢铁栈道上踏出回响,以奔跑的方式贴近,沿途有搭载AI的机甲向我简单的语音问好,在光柱的终点见到了她,科技的灵体披风,小小的身体站在三米多高的重装火炮机甲身边,她转过身踮起脚尖向我挥了挥手。
“检查损坏机甲也是你的工作吗。”
“不,总部机甲失控事件频发,我必须亲自确认事件应归罪于崩坏能还是机械师。”
她将手贴在冰冷的金属机甲上,确认为崩坏扰动,她松口气,蹲在地面抱起一只吼姆纸箱转交给我,说里面装着制服。
“你好像快忙昏了。”
隔着目镜看不见眼神,但她就是给我这种感觉,万分的好猜,唯有奥托,无论是平静还是微笑甚至是板着脸,永远都望不见内心,她向我点头,很是诚实的解释。
“是的,商业问题,崩坏事件,总部的日常运营,技术部的资源分配,而且就在昨天,有两名女武神殉职,在和平时期。”
“你在通讯里说过仪式。”
“是的,女武神考核后的例行典礼,表彰那些考核中成绩突出以及表现出顽强斗志的女孩们,有正面的激励作用。”
我点头认同,表扬大会既视感很足,自带板凳那种,我不太喜欢那些形式主义的召集活动,演说少有慷慨激昂带动情绪,大多都无聊又拘束,但她的讲解让我意识到是自己目光短浅。
褪去个性化装甲装扮,全员兵装参上,会对全部到场女武神发放积分与虚拟代币奖励,精英成员获得临时称号,以及主教亲授勋章,而表现卓越者与平凡者的奖励差距也维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
“所以说我也要去吗。”
“您不知道吗?”
她歪着头看向我,梳着白麻花辫的样子很呆,她的反问使我摸不着头脑。
“知道什么?”
“属于神官的荣誉,登阶觐见,每个季度女武神考核表现最优者,天命参考其所属地域,设计不同的入场形式与典礼道具。”
我不打算再详细问下去,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她的注释只会越来越多耽误时间,于是我注视她的目镜。
“我没有疑问了,如果琥珀你有什么事要找我现在就可以说。”
我相信你执意要亲自来送衣服,而不是托人邮寄是有原因的,而且必定和德丽莎有关,这句话我在心里措辞,可她在愣神过后,开口意外的直白。
“我想知道你总能让奥托大人感到开心的原因。”
“啥?”
我原以为她这次是奉命送给我与德丽莎有关的资料,可她将双手藏去身后,小声又重复一遍,别过脸去。
“这我怎么知道!”
我转身离去又被她牵住了衣角,隔着目镜感受到一股执着的气息。
“不,你一定知道,与面见下属与客人时的笑容都不一样,只有我注意到了。”
“你是秘书长,他最近的人明明是你!我只是把交给我的任务照做办好,他笑不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抓着衣摆抖两下要她松手,抬眼的功夫,我楞楞的见她取出笔与小本本开始记,一边将她总结出的重点轻声念出来。
“加快..工作效率,不过问...细节,严格遵守,立刻执行...”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她浑身一颤,当即收起纸笔,拘谨的捏手站在我的面前,我无语的扶住额头,就这么随口一说,她当场总结出四条中心思想,这奇妙的阅读理解能力,卷面满分。
“你觉得我知道?那我就是知道,听我的,三句话让奥托主教对你喜欢的不得了。”
第一分清玩笑话和认真话不要过度解读,第二把他的嘱托平静对待,心跳你就输了,第三,第三我还没想好以后告诉你。
“!”
我将自己头痛之余的感想说给她听,在她尚未提出质疑时撤开几步转身告别,她呆呆的点头,捏手站在原地陷入深思,直至我重新踏上载具回望,才看到她的挥臂。
“怎么会遇到这种情况呢..”
我捧着自己的服装箱子放在腿上,礼物标签上有主教的落款,在收到通知前,不要打开,我默读理清字迹,手掌一掀将它丢进了仓库,完全不好奇,说不准睡一觉就忘记仓库里有这个箱子,对于有囤积水晶习惯的我,忍耐冲动是件很容易的事。
在回去女武神宿舍的路上,我开始回忆琥珀提到的典礼,似乎是B级女武神季度考核的成绩天梯排行,之所以是B级,因为每个A级都是经受过严苛试炼,货真价实的战士,不需要成绩证明自己,可以在出席时选择个性的衣着装扮。
攻击捏在手里蓄力三天,我也不知道系统计算的最终得分怎样,血之拥抱的品质在我拥有兵器中绝不低等。
我走走停停缓解身体抽搐,时间流逝许久才推开居所的门,悠莉依然在家中的跑步机上运动,停止日常训练后依靠它维系体能。
“先森你回...哇!”
悠莉今天没有扎马尾,只用橡皮圈束住发梢,黑色小背心撑得鼓胀,她下意识停下脚步面向我,流动的履带瞬间把她送下去,狼狈得险些扑在上面。
“小心点别磕伤了。”
我上前按停开关,惊讶望着11公里的计程,弯腰捧起侧身摔倒的她,通透皮肤泛着水光,运动一点都没有偷懒。
“去洗洗吧,跑步加经验少。”
她嗯一声,拽掉发圈走去浴室,背影纤细,小衣服贴紧身体露出很好的线条,我转身没有在客厅的沙发找到白羽,平日趴在那里读书,今天却不在。
百年历程。一本收录碎片化崩坏事件的近代史书,我随意翻页找见了世界范围各处崩坏事件造成的灾害数据。
“大大小小数量繁多的灾害无人区。”
普查人口总数为..我嘶一声表示质疑,书很厚但我没有耐心读,我将书页拨三遍也没有找到留下的纸条之类,白羽出去玩没有让悠莉陪同,但在总部我不担心她遇到危险。
“.........”
半个小时过去了还没有回来吗,是被路过的女孩子们包围了,还是迷路了,我咬指甲思索种种可能性,悠莉已经将小衣服洗净晾起,换上吊带的黑色纱裙,坐在我的身边擦拭头发。
“先森?”
“我出去找找,她说去公园对吗。”
“白羽和先森在一起,大家都知道的不会有危险。”
悠莉赤着脚站在地毯,伸手向开门准备外出的我提醒,我自己也知道这点,但这么久不回来,会不会被研究员拐走...
她自己回来了。
我捏着把手站在门内,低头与飘着的白羽对上视线,第一眼就见到拢在白发上面的蛛网,以及白衣沾染的灰尘,她钻路边绿化带里了么,虽然无语,但也放下了心。
“下次出门记得留张纸条。”
“知道啦..”
她低头着回避我的视线,我替她将头顶的蛛丝摘去,不记得白羽有闲逛的爱好,我抬手臂探到她的后腰,捞近贴在胸前。
“悠莉还得麻烦你,带她也去洗洗吧,她挺怕水的。”
“嗯嗯..”
我将白羽送进她怀里,腾出手变出黑猫纸箱蹲在地面翻找,当初只有这么一身装扮确实是问题,还在圣芙蕾雅学园生活时,商街那里有位好手艺的裁缝奶奶。
“白羽原本可以有许多小衣服,但她不愿意,所以只照着她最初的样本复刻了好些件。”
那几套替换装也按照我的要求改短袖子不再拖地,垂袖至膝的长度在我看来刚好,店家也喜欢她那传统服饰,送了块配件给我,我将那些复杂的衣物和束带交给悠莉,教她穿戴的方式,先是底衬的红衣和羽袖。
“这是束胸的带子,然后再套白衣,松垮一些,玉环挂这,黑金缎带从前面这样绕。”
我跪坐在白羽的面前,将手在她的腰后翻转扯紧,系出标准的缎带蝴蝶结,我扭头看着悠莉眨动的眼睛,发现她根本没学会。
“........”
是先森的交代,洗两次澡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悠莉小心的调弄水温,褪去裙子滑坐在浴缸里,屈起双腿给白羽可以依托的位置,如先森所言她真的怕水,小手贴在自己胸前不愿移开。
“你飘到哪里去了,先森正准备找你。”
“随,随便转转,没有什么好玩的所以就回..呀!”
悠莉笑出声,只是撩了一捧热水,她就像要被淹死似的贴紧,淋湿的白发蹭着自己的侧脸,全程很乖,不像宠物猫狗那样上蹿下跳。
“先森是怎么演示的来着。”
悠莉裹着浴巾察觉难办,即便白羽背对着自己,也依然扎不出漂亮的结,摆弄许久,完全做不到像先森那样面对面盲系。
“先森先森,洗好了。”
她裹白毛巾推开浴室,交差似的,捧着白羽的腰来到沙发边,端平手臂递交给我,连同白发也细心的吹干理顺。
我让她站在膝盖,轻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对上视线后表现的拘谨,小心的偏过脸去没有抬头看我。
“白羽,我总觉得今天你好像不对劲。”
“!”
盯——
“我看出来了。”
我拔高声音突然醒悟,她红色眼睛流露惊慌,抬起袖子急忙想要辩解。
“我,我只是!”
“你头发修短了对不对。”
“哎?”
错不了,我敲着手掌断定此事,我天天与她呆在一处,有什么变化我必然第一时间能够察觉出来,她平时跟着我,也很少修理边幅。
我本身不具备巧手,只能保证她不饿着伤着。
“悠莉帮你修的是不是?”
我双手捏了捏她的脸,很多时候她的白发都有些糟乱,垂至肩膀时因为从不打理,发梢内扣,如今有女孩子负责照顾的确比我带着好很多,脑后翘发乱发剪去,短发梳的干净整齐。
看白羽愣住的表情就知道我猜中了,捧住她的腰肢细细打量,白发洗净后蓬松柔软,然后我的脸被她抽了一袖子。
“都剪了十二天了你今天才看出来!”
她捧起袖子气愤的盯我,有这回事吗,我挠着后脑勺努力回想,似乎整天忙着委托和任务,确实没时间抱起来好好看看她。
“真是的,你还好意思吹嘘你看人准,就这?”
“..........”
深夜,身体的抽痛也隐约缓解几分,但还是难以入睡,我翻身将脸朝着沙发背。
她不会真生气了吧。只是没注意些小细节,结果用勺子喂给的豆腐都不吃,小心剔好刺的鱼也不吃,早早地就和悠莉回去睡了,有这么小气。
我索性将桌上手机取回,复查明天的主教委托,新任务与前些日子的任务风格,复杂程度完全不同。
“为确保体能与战斗意识不退步,特此批准使用虚拟沉浸设备,与世界投影中的强敌进行对战。”
我小声逐字念出通知,最后才从邮件底找到了委托要求,击败来自它人记忆中的崩坏兽,记忆一共三段。
比以往任务简单许多,也不需要奔波和劳心,我坐起身横看竖看都找不到多余细节,都十分合理。
主教终于放弃能力测试,转而评估实力了吗,那样的话的确轻松不少,随便怎么测,我不掏武器就..
“........”
我的目光转移,沉默着扭头看向紧闭的窗帘,什么感觉都没有但我就是知道,它回来了,我赤着脚踩在地板,双手拉开帘幕,使漆黑的室内照进月光,十数天难得一遇,今夜天命总部格外清澈。
“真是邪门,像个鬼似的。”
我缓缓转过身,看向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的灵体男人,我取出照片低头抬头对照,确认无误,血刀插在他的胸口,在我点头确认的瞬间腐化成灰,刀具自行召回手中。
有那么一瞬间,我没能克制惊怒情绪,他全家都在这里了是什么意思,但立刻吸气平静下来,看刃上流转的水光,在暗中映出我的影子。
“也好,你让残缺的家庭重新完整了。”
我开口出声,早已适应黑夜与经久的沉默,持刀的右臂自然松弛,沉默后是不含情绪的叹息,我缓缓踱步徘徊窗边,犹豫着询问潜藏的阴影。
“你觉得,我有能力带着你碌碌无为一辈子么。”
声音在夜里刚刚散开就消失了。
“你骗不了我,你不是武器,这是你的棺椁,你慷慨赠予我力量,没日没夜渴望着归来。”
“.........”
“你也无法操控灵魂。”
刀脱手了,它在四分之一秒内,调转尖锋后撤,瞬间对穿了我的腰腹,出刀速度是我反应不及的,我吞下口水尝试钳出,双手握住刀刃,至少五颗晶石开始调配能量给予那枚液态核心,没有鲜血流淌,拔刀之后便是伤愈。
“你有什么可能占据我呢?”
我感受不肯散去的麻木,寒意从脚底向上攀涌,我没有怒目而视,任其自行悬浮身边,一步一蹭向着落地的窗边贴近,月光投下轻纱,笼罩我的身体,我仰起脸看的失神,我的手掌触碰在坚硬的玻璃缩回,眼底重新恢复平静。
“你能夺走我的什么?”
在月光下,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掌,银纱覆上使皮肤变得洁白,而那份微弱的光也洗去它的血色重归漆黑。
“即便是死亡,我也不会恳请你的力量,不管你再怎么强盛,你能做到邪恶也就仅此而已了,不出意外的话,我能限制你至少七十年,来自异世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