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知道您招惹的起,但赔偿方案是不是有些..不妥?”
鲁因学士有副职业,他是心理医生,医生在天命是很重要的位置,因为女武神说到底也只是些肩负重任的女孩子,伤死,对错,得失,她们要经常面临这些。
有时迷茫充盈内心只在一瞬间。
他尤其擅长观察细节,小动作,细微的表情变化,判断对方的心情并做出合适互动,比如身边等候交涉的指挥官,目无表情,指挥者不会将情绪写在脸上,但医生依然感受到了冷酷。
在医生的判定中,找到神官当面说明来意要求赔偿,这件事本身合理,但像那样要求割肉放血,各种意义上已经出格了,虽然神官的身体样本他自己也想取。
但计划与变化相比永远是浅显的,如今,他正面对一种近乎宏大的恐怖。
那种幻觉从刚才开始,那时,他正盯着款款走来的德丽莎,判断她的情绪状态紧张,步伐错落,开始与神官脚步不齐,这样的话,势必在诸多视线下出洋相,就在人群窃窃私语的瞬间,幻觉出现了。
“!!!”
像与铁栏内的虎驻足对望,常识告诉他不要与猛兽对视,它目露凶光时,即便隔着一层安全的屏障,后腰酥麻的体感也会自行出现,本能的恐惧反应。
这次不一样。
身体不能动了,他站在那里连手指都无法拨动,空气凝固,汗滴从额头沁出淌落扎痛眼睛,双腿发着颤,像即将被宰杀,像即将被处决。
医生没有证据,但他偏偏就是知道那种感知的根源,极其漫长的两分钟后,神官拉着誓约的手登上礼台,幻觉消失了,这时,他才能扭动发酸的脖子,从身边指挥官脸上的冷汗,判断出自己不是唯一承受幻觉的人。
“你是学士,刚才那种感觉那到底是什么?”
“额..致幻能力的磁场?大约是什么新型装备。”
医生不确定的开口,他揣测是某种频率的脑波干扰设备,但据他所知这种东西应该不存在,没有合理解释,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立刻摇头否认自己的猜想,到最后,才小声询问身旁的指挥官。
“您确定要向他索要赔偿么,那种未知的神秘武器,他看上去可以用眼睛瞪死你。”
“........”
“........”
“可真是骇人啊。”
奥托主教低声感叹,因为今天的主角是台下的所有人,穿牧师袍的奥托主教只需要负责面带微笑,为登台的优选者缀上徽章,提前演练教给神官的细节,神官全部记住了,包括姿态,表情,校准调整脚步,真是沉稳。
初次登台承受诸多女武神的目光,他必不可能平静地表里如一,关于抑制情绪紧张,神官昨天就说过他有独特的做法,奥托揣测是服用镇静合剂或者什么心理暗示法,直到刚才,他才突然理解。
克服怯场的诀窍,是让在场的人全部怯场。
主教短暂的陷入回忆,他坐在书屋,接受自己应得的贡品,那枚三十个切面的昂贵宝石,崩坏兽核心,他像一位评委,要求他简短介绍宝石的价值,当时神官说,征用敌人的崩坏能杀死敌人。
“具体实例体现为?”
崩坏异能有好几百种,什么诡异术法都不奇怪,可他口中那种听上去无解的异能,奥托没有见过,直到坐直身体细听才理清头绪,使范围内的崩坏能活跃化,积攒能量引导一次定位在敌人体内的爆破。
“那,假设你的敌人是天命的女武神呢?”
“她们会被激活圣痕的潜能,变得更强,但如果受到影响后的五分钟内杀不死我。”
“会怎么样?”
“........”
主教一直不太理解,他为什么甘愿上供而不觉得惋惜,起初是认为他恪守约定,直到刚刚,感受着席卷全场的幻觉,他才突然明白,那些核心都是次要,他本身才是被掩盖住的珠玉。
训练有素的女武神原本站姿笔挺,可在恐怖的静谧中,人头攒动,都在若有若无的活动身体与四肢,都在发颤,那根本不是恐惧,而是身体自发做出了极端的迎敌反应。
主教很不情愿的判定,这种直接施加体感的状态,通常被看作精神扰动,在神州那片古老的土地,武者间存在更类似的称谓,在数百年前,他们称那种缥缈的能力为威压。
“........”
历代结算流程都不拖沓,银质奖章全部授予后,活动在主持者的演说中散场,虚拟积分与代币将会通过社区网络发放,德丽莎摇晃我的手说我们也走吧我们去吃东西吧,像小孩子一样不耐,我将目光放在身边的主教,他穿的朴素,却是组织必不可少的精神向标,他遥望逐渐散去的人群,笑问我对结算日的看法。
“是很良心的活动,那些积分与素材到最后都会用来在天命武库中提取四星和五星武器。”
话虽这么说,我没有夸奖的打算,积分兑换制与水晶抽取制,无非是河流的两头,极东的学生羡慕总部的武器可以肝,总部的士兵羡慕支部的武器可以抽。
“你这次表现的很稳重,舰长,状态真好。”
“是,所有授勋的女武神对您都抱有崇敬。”
“呵呵呵呵..这其实算我的荣幸。”
“........”
德丽莎蹲在地面用细手指画圈,她穿着白丝袜,洁白的礼服裙摆拖在地面也不自觉,仰起脸看着面对面聊个没完的人,突然站了起来。
“哼!”
德丽莎讨厌聊天没完没了的大人,鼓起腮帮盯着面前两个,谁都没有注意她,她跺跺脚转身离开,故意在地面踩出动静,在发现没有人追上来哄她时,她晃着小手跑远了。
“你即将离开总部远赴极东,此后更难相见,再随我去一次教堂吧,我还有一份礼物赠你。”
主教开口时,视线在面前的人身上打量,很快察觉到端倪,却没有多说什么,今天的神官没有佩戴披肩,所以才会违和,即便如此,站在神恩颂歌的圣女身边也未被遮掩光彩。
“。。。”
想到孙女就不由的内心纠结,颂歌制服是成熟的,抹胸式样的连衣裙,他亲眼看着神官搂住她时将手放在她稚嫩光洁的背上,她没有半分敏感反应,理所当然的接受着,这找不到理由的亲近令主教头疼。
“方便的话披风还是穿上比较好,舰长。”
“我战斗一般都偷袭。”
而不是堂堂正正的统御,我平静的回答令他嘴角一抽,随即他附和着说那确实,确实不符合你的风格。
“但是!我特意为它装配了吸能力场和长达七秒的时空断裂,好好再考虑一下啊,想象一下,你大步向着你的敌人走去,它们凶猛的姿态定格,只有你的时间是流动的,你可以持刀淡然行走与敌人擦肩而过,而后立判高下。”
他按着我的肩膀给予引导,试图教会我怎么驱动装甲,我模糊的应承,始终没有给他肯定的答复,在路上,他介绍圣芙蕾雅学园的建立背景,建设初衷,运营规模,要求我在那里不可怠惰,想学习管理工作可以跟在支部舰长身边积攒经验。
“你如果有什么想问的,现在就可以。”
“是,我从地图上得知圣芙蕾雅坐落城市边缘,是人工岛屿上的学园镇,我想知道居住在城市没有接触过崩坏的人们,对那里的认知程度。”
他向我点头,说那不是秘密,人们知道那里培养战士,因为世界范围的崩坏,那些动辄十米数十米的怪兽已经真实的出现在了所有人视线中,在这样的背景下,一所战斗学园,有什么不合理呢。
“那不会招来新闻工作者还有...”
“问的好,假如我将这个问题交给舰长,舰长如何处理?”
“建十几个崩坏能放射桩把学校围起来,插牌告示,这样资源消耗低,崩坏对生态环境影响也少,但刚好可以引发崩坏病。”
我稍加思索给出了我自己的答案,主教始终保持着微笑使我看不出他对这回答是否满意,他等我声音落下,又接着询问。
“舰长是否觉得这么做不太人道?”
“没有不人道,我站在学园角度为学园考虑时,为了守护学园的秘密,我就这么做。”
主教安静了许久,在我们的最后一段路程,他才叹息着说,你应该更早些出现在小德丽莎身边的。
“她只有善良,只会战斗,一个人的缺陷可以通过另一个人去弥补,我早该想到..”
我推开教堂厚重拱门,跟随主教最后一次前往宝座,他在光幕洒落的位置上坐下,按着扶手,姿态端正的像位国王,声音却带着惋惜。
“神秘的独行者,神官,舰长,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不曾存在痕迹的你啊,于今日,我赋予你融入人类群体的资格,输入你的名字吧,由我亲自捏造填补你生命中空白的十几年足迹。”
他轻轻抬手,白文字框与拼音键位投影在我的面前,他笑着说游戏开始了。
“........”
“我不需要。”
“嗯?”
主教的微笑没有收敛,像是没听清我说了什么。
“我不需要伪造身份,也不想以另一个人的背景活着。”
“但,你想过没有,没有身份认证的你如何在社会上生存下去?你的档案你的工作,你的生活,你甚至没有誓约生命中另一半的权利。”
主教端坐着,身体却向前倾了一点,像在为面前的人着急。
“那些我全部考虑过,我愿意承担所有不便,世上有六十亿人口,有四百多个崩坏高污染无人区,未来还会更多,那里全是我的居处。”
“你!无论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你这是因噎废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主教突然有了情绪波动,少有人能让他动气,眼下算一个,费心为他捏造虚伪身份,也没有刺探他的过去,却讨到了这样的回应,沉默良久,他不再坚持。
“那就如你所愿,现在就启程,退下吧。”
“........”
“你还有什么事吗?”
奥托挥手斥退,却没见他动弹,而是仰起脸与自己四目相对。
“是,我想取消极东那边对我的行程接待,请假两周去城市完成一些东西,之后我会自行前往圣芙蕾雅报道。”
“准了。”
目送面前的人最后一次躬身行礼,倒退着离开,当空旷的教堂最后的回声消失,门扉闭拢,奥托才长出口气斜倚在宝座,叹息出声。
走了啊,跨出这门就成了别人的手下了。
“有些实力的人,都有些性格古怪么,最后一天才观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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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疼没力气了。”
“我也是..”
“刚才我以为衣服背后烧出了窟窿。”
悠莉低头走路,耳边传来关于圣痕自行点亮的话题,悠莉不理解她们说什么,也听不明白怎么回事,她摘下帽子披散黑发,在恍惚中回到了家门前。
“先森?”
已经走了,这声轻唤不会得到回应,她早就知道,今天清晨的告别,她原本打算洗的干干净净穿上女仆装,听先森说最后一次“我出门了”,然后捏着手站在门前同样说最后一次先森再见。
可告别是那么的草率。
悠莉站在浴室打量镜中的自己,她轻轻解开制服排扣,剩下线条撑圆的运动背心,近些天同事们都说她变漂亮了,长发乌黑,晶黄色眼睛,是身材顶好又可爱的女孩。
已经和相片判若两人了,被他手把手教导与崩坏接触,加上两月的健康饮食,皮肤变得细腻冷白,她赤身站在淋浴下,小心搓洗手臂和身体,做的认真仔细。
“今天可以要奶茶,炸鸡和串串,外卖想点什么就点什么了...”
悠莉裹着白巾回去客厅,像穿一件性感的连衣裙,短窄裙角与超低的领口,绯樱吊坠深埋在胸间,只能看见脖颈上的黑色细绳,先森在家时她从来不敢这么失礼。
她坐在沙发上愣神,双手搭在膝盖,一会儿感慨做饭很痛苦,一会儿又怀疑女仆协会的前辈们为什么擅长战斗的同时又精通家务,茶点,料理,侍奉,明明都比打架更难。
“谢谢你愿意邀请我,可是先森...”
“我没有为你分忧的智慧,也没有守护你的力量。”
她丧气的捂住脸,没有悲伤,只觉得脑海很乱,未来的强者,未来的指挥官,未来的舰长,他牵着圣女走过红毯的身影是那么光鲜亮丽,而穿着兵装隐入人群的自己却是如此纤微。
“我觉得自己不配了。”
她默默起身,赤着脚回去卧室,他走之后,终于有勇气穿上那款漂漂亮亮的女仆装,不会做饭的女仆,自己都觉得丢人。
悠莉的衣柜有轻薄舒适的睡衣,有魔女款式的自定义女武神制服,女仆装,那件漂亮的黑白短裙子也在那里面,头饰,长手套,缝着荷叶边的围裙,手感舒适的吊带白丝,她一边回想着,拉开了柜门。
“咿!”
她短促的吸气发出声音,连退两步,热流与闪烁的光亮吓到了她,她轻拍着胸脯定睛去看。
“........”
暗金色双枪置在木板隔层上,压着纸条,她小心抽取出来,逐字辨认。
“你的时间不多,往后的日子珍惜身体,顶尖副手武器诸神座的获取方式只有一种,但我依然能给你第二选项,说出来吧,即使我听不见你。”
获取方式只有一种,赠予那些纵横战场,功绩深厚的战士,天赋与意志并重的A级女武神,拥有诸神座武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天命战力的中流砥柱。
“........”
悠莉的声音突然开始发哽,她捂住嘴,内容告诉她,你不必赌上性命与崩坏战斗也能获得这把武器,第二选项是..
“先森我想要这五星武器。”
她艰难憋出这几个字,声音细若蚊蝇,捏紧手指像受了极大的委屈,一切都被他提前预知到似的,悠莉将纸条翻转,上面写着,好,它现在是你的了。
悠莉茫然的抬起头,伸手将那件华丽的披肩取下,领口立起,金色丝线穿起宝石缀在披风后,这件装扮穿在她身上时前所未有的宽阔。
悠莉摆弄着将金色锁链勾挂左肩,松散的浴巾脱落脚下,她赤条条面对着落地镜前的自己,突然开始胡思乱想,先森站在身后,像这样从后面抱她,贴的很近却无所顾忌,娇羞使她默默将手臂横遮在胸前,别过脸不去看镜中的身体,悠莉认为自己应该脸红的,但是,她突然觉得难过了。
诸神座五星武器法夫尼尔爆炎,帝王级崩坏核心念力宝珠,以及这最后的,无评级女武神装甲。
“神官披风。”
做梦也得不到的东西,像一张薄薄的彩票瞬间降临身边,一下子什么都有了,可..
“先森,我是不是选错啦?”
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嫌弃过我?如果当时不犹豫的答应跟他走,会发生什么?悠莉望着镜中赤裸的女孩,怔怔的与之对望,她猜着另一个选项的分支,终于在愣神的某一刻,她轻哼两声,捂紧脸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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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好吃你也尝尝。”
白羽坐在桌沿上与我面对面,她晃荡小腿,两只袖子捧着马卡龙,被她啃了三个缺口后递给了我,这个粉色的夹心小圆饼拿在她手里体型刚好,莫名的合适。
我低头让她喂给我,脆壳与夹心的口感甜蜜,我坐在靠窗位置观望云海,九个小时后我们将降落在学园东部丛林的升降平台,主教的意思大约是临时想多留德丽莎住两天,在运输机上为她准备的甜品都留在了这儿。
“对了,你说要申请两周自由活动有事情要做,做什么事呀?”
“坐着提升实力,也想在城市中四处转转。”
“可我们连身份认证都没有,许多地方都没法去,你说过我们连列车都没有办法搭乘。”
“那个的确。”
我手指一捻,凭空变出一枚接近四厘米的硬币,金灿灿的六棱形,这当然不是黄金,也不是任何国家的主流货币,令我不解的是,这种被称为世界金币的钱,真实的拥有购买力。
“新的币种,灾难背景下的必然产物么..”
我根本不懂这些,光是世界的历史就足以令我动摇观念,更没有精力深入了解金币的起源,只知道随着崩坏灾难的加剧,它的价值在递进提高。
“好了先别吃,听好你要记住的事。”
我捧住白羽的腰让她站起在靠窗桌子上,仰头与她对视。
“你的形象出现在人们视野中势必引来麻烦,我会对外人宣称你是新型的人工智能,仿生机器,你要做的就是不要自己飞,不要说话。”
我一边叮嘱着,端起桌上盛着椰子奶冻的小碟,她很自然的骑坐在我的左腿上,接受小勺的投喂时,含糊着表达不满。
“可是不说话好难受。”
“那就少说。”
我取纸巾蹭她的嘴角,没有办法,她的羽袖有她手臂的两倍长,自己吃饭都困难,平日想保持的干干净净很不容易。
“那个,你真的不打算带她了吗。”
“她天赋那么差,跟着我出入灾地是嫌命长么。”
我取出那份复古的羊皮卷纸张,泛黄的纸叶,上面是女约定的条款与她亲手的墨水签字,y-o-r-i,yori,她的名字,悠莉的女仆契约。
这个看到我就紧张的将双手藏后面的小姑娘,她冒失的被送来供我差遣,说到底也只是主教用来观察我的道具,通过我对她的态度,判断为人作风,但她本身什么都不知道,接了工作就伴在身边。
“私自把披风送人,我好像欠了主教一个大人情。”
“诶?”
“没什么,大概没办法拒绝他的下一项任务指令了。”
我将膝盖盘起,端坐自己的位置,吃奶油的白羽坐在桌边看我,问我准备做什么。
“强化一件武器,我会沉静许久,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趴在我的腿上睡一会儿。”
“我不困,我想看着你。”
我摸摸白羽的头顶,抬手收回了那张准备妥善藏起的契约,今天,我那笨手笨脚的女仆,悠莉与我告别。
我此后再也没有遇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