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慢行驶在残破的街区里。
“他们用重武器之前，都不先瞄准的吗？”洛凌道。眼前的建筑大多千疮百孔，处在被炮弹击中又将倒未倒的状态。
“狙击手，或者是机枪位。子弹飞上那个高度是打不准的，只能靠火箭炮轰。”奥列格尼说，声音也有些低沉，“能看出来，这片街区，光是有重武器参与的争夺战，就发生了不下三次。双方都在对轰，炮弹打在了建筑不同的面上。看——”
奥列格尼伸手就要指给洛凌看。这种教导新人的事情能带给他莫名的满足感。
一走神，前右轮冲进路上的碎坑里。车身一阵摇晃，就要倾倒。
“我靠老大你别单手开车！！！”
“小事儿小事儿，那么慌张干嘛。”奥列格尼用力一掰方向盘，将车开回路中央，“这速度还没乌龟快呢，别说轧到坑，就算开到路基下面也翻不了。”
车队确实是在以龟速挪动。蓝色的车身太过醒目，即使正被浑浊的雨点击打冲刷，也和周围灰色的世界格格不入。衣衫褴褛的居民们从各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探出头，看向这个陌生车队。浑浊的眼神中，流露出麻木，流露出困惑，有纯真羔羊样的兴奋喜悦，也存在着豺狼眼里的贪婪嫉妒。
从狭窄小巷中探出，从破碎危楼里站出，从铁皮桶后跑出，从碎石堆后直起身……好几次车辆都险些轧到躺在路边的人——不只是正睡觉的人，还有残缺的尸体。完全无法看清这片“碎石滩”上哪里藏了人，哪里没有。
这些难民才是天生的伪装者。他们利用着有限的资源，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这片废墟中，躲过炮火的洗礼，从绝境中存活下来。
一些胆大的人开始向车队靠近，慢悠悠地，缩着身子，似乎生怕动作太大就会让车里飞出枪子。一些也许对这抹蔚蓝色已然熟识的孩子们围到领头的吉普旁，小跑着跟上车辆的速度，从侧面拍打着车门和车窗，用熟练的通用语告诉他们自己是“向导”或者“情报贩子”，只需要付给他们低廉的食物就能得到优质的服务。
渐渐的，更多的难民涌向车队。人们拍打着车辆的侧壁，拍打着吉普的车窗想要把手伸进来，或是大声疾呼，或是苦苦哀求。这些手上大多没有什么血肉，简直是皮包骨头，有的焦黑，有的残缺了几根手指，有的缠着绷带，上面还沾染着些许血迹……甚至有几双手上捧着半大的婴儿，小小的一团，黑乎乎的，被褪色的破布包裹着，再往车里送。
“别开车窗。”钱医生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冷声提醒道，“不排除是诱饵，如果我们开窗户的话……”
“别说了，我知道的。”洛凌沙哑道。心脏在胸腔中狂跳，不知是因为车外的灰暗，还是因为被这压抑的灰暗包围而紧张失控。
洛凌见过这种场面。只在电视上见过，而且是一晃而过的镜头。那些特写镜头中，主角总是一两个人，对着镜头这边的人们露出各种表情，开心的，疑惑的，痛苦的……但当这些复杂的表情被复制成几十几百份，粘在你的四周，让你每个转头间都看到成百上千的不甘与哀求……
这将勾起你内心最浓烈的黑暗。
“……果然，和电视里不一样……”
前面的奥列格尼没说什么，单手摸向自己上衣的口袋，掏出香烟包，用嘴唇夹出一根。
副驾驶也毫不见外地要了一根，掏出自己的打火机，点着，用力吸了一口。副驾驶是奥列格尼小队里的人，一个被安博塔壮汉，浓烈的络腮胡仿佛要将整个脸遮挡。
但这个壮汉现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用力吸着烟，恨不得从烟嘴里嘬出什么东西来。
奥列格尼将整包烟递给后面。
“这个时候，一根烟总能解决任何烦恼。”奥列格尼含糊不清地说。副驾驶终于想起来自家队长没手点烟——或许是真的怕队长为了点烟双手都离开方向盘——赶紧点着打火机凑了上去。
“不了，烟这种东西，只有一根与无数根。”洛凌摆摆手，微笑一下，“我还想让自己的肺多清闲几年。”
“以后你会明白香烟对男人有多么的重要。”奥列格尼没再坚持，深吸一口，从两个鼻孔里喷出烟雾，又把烟转向钱医生，“来一根？”
“戒了。”钱医生摆摆手。
“戒了？嚯，我还以为你也没抽过烟呢。”奥列格尼呵呵道，从嘴里喷出大片的烟雾。
“以前抽过，发现对人工智能系统损伤过大，就戒了。”钱医生还是那冷冷的声调。
其他人愣了愣，才发现钱医生在讲笑话。
“……哈哈哈哈哈哈……”奥列格尼咬紧了香烟，笑着，“还是个小心眼的人工智能啊哈哈哈……”笑得很难受，因为想要放开声音大笑，又怕嘴里的香烟掉出去，慌忙想将手中的香烟包放回口袋，在衣服上蹭了几下又蹭不进口袋里。
洛凌也在尽力笑着，他知道几个人都是为他故意在说着笑话。
身旁车窗外的人群也都显得不再那样灰暗……
“嘭！！！！！！”
后方的车队里传来一声炸响。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洛凌转过头，只见后方那辆吉普旁的人群向后方拥挤着退去。人们惊叫着，恐惧的气氛像海啸般席卷而过。
就连领头吉普边那几个争着当车队向导的孩子也都立刻跑得无影无踪。
“谁开枪！谁开的枪！”奥列格尼烟包也不要了，扔在一旁，拽起车载无线电，冲着话筒一阵怒吼，“为什么要开枪！”
“报告，我开的枪。”清冽而稚嫩的声线在频道里响起，“我们遭到了袭击，合理自卫。”
“不能开枪！不能冲平民开枪！这是规矩！”
“报告，到达目的地后我会进行详细地解释。长官。”
“靠！”奥列格尼火冒三丈，摔下无线电，狠踩了一脚油门。好在人群都已经退了下去，吉普车横冲直撞，也没撞到什么人。
那些在公路上睡着的人，现在也不见了踪影。尸体也被人拽到了路边，似乎是怕被轧扁。
“看，无知者与心怀不轨之人汇集在一起，只为分食我们这块肥肉。”钱医生凑到洛凌耳边，低声道，“对于这些人，适当的同情是善良，过多的恩泽，则是魔鬼的诱惑。”
“呸，再三强调了不要开枪不要开枪，最后还是第一个开枪了。”奥列格尼骂着，火气也随着人群阻碍的消失而渐渐消散，油门也松了下来，“我就知道这俩小妮子绝对听不了指挥，才把她们俩晾在基地里那么长时间磨磨性子……结果怎么着，一带出来立马出事……啧，上面还跟我说要‘勇于锻炼她们’……这是锻不锻炼的事吗！老子还看不出来她们敢不敢开枪？老子第一眼就看出来这俩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老子*安博塔粗口*是要教她们怎么忍住，别开枪啊……”
洛凌在后面苦笑着，心里感叹夜家后辈们真的是才华横溢，就连教官都被逼得“反着教”。
一阵疾驰后，车队来到一片小广场上。依稀能辨别出这里好像曾是一片体育场，只不过没有什么观众席。现在，几顶斗篷屹立在雨中，湛蓝的挡雨帆布随风鼓动，欢迎着战友们的到来。
卡曼城南城区，096小队终于和055、056小队汇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