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露拉，之前听你说有关君士坦丁堡的事情，我对这些不太了解，你能对我说说吗？”
海德拉询问。
塔露拉郁郁地回答道：“其实也不是特别的事情，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压榨矿工，逼迫、镇压，其实我见到的也无非如此。要说有什么特别的话，也不过是他们的工作有些特殊罢了。”
“哦？特殊的工作？”
“在奥斯曼行省，去年发生了一起地震，在那起地震之后，那里的人发掘出一种特殊的矿物，在君士坦丁堡尤其蕴含了巨量的矿藏。我在君士坦丁堡问他们，他们说，那是一种名为源石的矿物，那是一种据说有强大用途的矿物……咳咳，咳。”塔露拉突然咳嗽起来，捂着胸口，十分痛苦，缓和了一阵子，“但是，长期接触那种矿物，会导致被感染一种特殊的病状，目前被这种矿物感染的人群还没找到治疗方案，几乎感染必死，即使死亡之后也有传染性……咳咳……”
海德拉侧头，在她的肌肤上似乎浮现了某些异样的黑色结晶，那结晶生长的地方，塔露拉的肌肤渐渐苍白。
“塔露拉，你……”
“我？”塔露拉顺着海德拉的手指方向，抚摩自己的肌肤，当她触及自己肌肤上本来不存在的异物时，她愣在了那里。
海德拉默默看着她。
半晌，哑然，塔露拉失笑，一边摸着生结晶的地方，一边笑着说：“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看吧，我就说症状的传染性很高……咳咳……麻烦请你离我远点……”
海德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感染，出于礼貌，她往一旁象征性地挪了挪，就当做远离了。
“果然是危险的矿石呢。”
“咳咳……但，就是这样危险的矿石，当局，那些大公司，还是不管矿工们的死活，让他们挖矿，让他们去死……咳咳……”
“听起来，这所谓的源石，无论有多么高的利润，多么神奇的用途，也不过是跟煤炭、铁矿、铜矿、金银矿一样的石头罢了。”海德拉摊手，“粉尘、过劳、坍塌、残疾……现在可以再加上一个‘源石病’。”
塔露拉莞尔一笑，她那粟色的发梢末端，隐隐有些苍白，碎屑凋零：“你可以自由地选择不那么可怕的工作啊，谁叫他们自己选择这样的工作。”
海德拉故作惊讶：“哦是么，能自由地选择到底在哪座矿干活，那我觉得还是钻石矿比较好，亮晶晶的，金银矿也不错——话说奥斯曼有金矿吗？”
“咯咯咯。”塔露拉被逗笑了，身体的异状也不那么痛苦了，笑了笑，凄颜美不可方物，“源石和一般的矿物，还是有区别的，挖源石，可比挖煤挖铁死得快多啦……咳咳，比挖铀矿死得还快呢。”
电视上正放送着新闻。
【……近几天来网络流传大量不实谣言，包括君士坦丁堡矿场矿工被活活打死、矿工家属被监工打晕在地、保安持枪与矿工发生冲突等谣言均为写手盈利为目的，从中获利2.3万元……现王国机关已查明，实属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与少数矿场外社会闲散人员借机混入聚众闹事、打砸抢烧，导致数名矿工受伤，公共财产受损害，王国警察厅依法果断处置，有效维护了矿场安全与矿工利益……希望广大网络群众勿造谣、勿信谣、勿传谣，共同建设神圣王国的和谐稳定……】
塔露拉面无表情地看着新闻。
“你还剩多久？”海德拉问。
“我不知道。”塔露拉喃喃，“但肯定得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比如？”
“我这趟车，本来是回家的，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回的……我这站就下去。”
“海德拉，你说得对，挖源石，其实跟挖煤、挖铁、挖金子，是没区别的，让人去死，抽干身体肌肉和头脑里的每一丝力气、智力和耐心，抹干净嘴巴，再当废品处理掉。”
塔露拉握紧了礼仪剑。
“但他们最大的区别也正在于此。挖煤、挖铁、挖金子，死得实在是太慢了，慢到人以为再这样挖下去能有什么出路，挖得能感觉自己的劳动能有什么意义，仿佛能更多地获得神的眷顾，还能有力气去嘲笑那些比自己更凄惨的人。”
“要说挖源石，能有什么好处，那就是能让人快点去死，快点被榨干，死得越快越好，死得越多越好。”塔露拉平静地说着毛骨悚然的话语。
“这样，快死了，人就不会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冀，觉得自己天生高人一等，能看到深渊般的绝望之途不在梦里，不在未来，而就在自己的脚下，以及早点看清那些骗自己的、榨干自己的恶人。”
海德拉轻轻将手放在她的大腿上，紧紧地按着她的裙摆下的肌肤。
“今日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她似乎说了一句不知道哪里的名言，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
塔露拉一时间没听懂。
但她大概知道那句话的情感与意味。
塔露拉在少女与自己不一样的血色瞳孔中，看到了一股火焰。
“我要回君士坦丁堡，回奥斯曼。”塔露拉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要跟那些矿工们在一起，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团结他们，帮助他们反抗压迫他们的恶人。”
海德拉笑道：“这样你们就会被骂作一帮只懂得破坏、暴动、不知满足的暴民啦。”
“我正是要让他们避免这样才要去的。”
“不，我觉得这样很好。”海德拉说，“你们就是暴民，绝对的暴民，你们就是想破坏、暴动，还不知满足。一个能‘依法压迫’的国家本来就不该存在，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暴动，暴动到这个该死的朽木彻底崩溃，所有该死的人要么从天上坠下来，要么去死的时候。”
塔露拉也笑了，笑骂她：“你这个为了一己之私，去破坏神圣王国稳定的境外势力。”
“彼此咯，而且我觉得境外势力没意思，不如‘一群智障吃饱闲着没事干的恐怖分子’来得好，而你就是那个魅力动人的邪恶反派女王咯。”
“咯咯咯……”
笑声如银铃。
塔露拉快到站了，到站之前两人继续闲聊了一阵子。
“……很久以前，占据君士坦丁堡的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叫奥斯曼帝国，现在只是神圣王国的一个行省。在奥斯曼帝国的旁边，有一个小岛，叫罗德岛。在东西方一场大圣战后，西方有个叫医院骑士团的组织，败退驻扎到了罗德岛上，一待就是几百年，孤零零地矗立在这个四周皆为异教徒的险恶之地。”塔露拉在对海德拉讲故事。
“医院骑士团？开医院的骑士团么？”
“也许医院骑士团以前因为开医院获得了这个名号，但在他们驻扎到罗德岛后，即使有再开医院，也肯定是副业了，你知道他们在罗德岛的主业是什么？”
“呃……骑士团的话……骑士？”
塔露拉笑了：“有些人觉得医院骑士团矗立在那个小岛上，周围皆是异教徒，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下仍孤高矗立，孑然一身，治病救人，保护信徒，抗击邪恶，仿佛是活生生的奇迹、英雄。”
“实际上？”
“实际上他们跟他们抗击的东西也没什么区别。他们在大海上抢劫商船，掠夺财物、奴隶，把船凿沉让异教徒全船人都一起沉入大海里。他们劫掠海岸，烧杀掳掠，得到自己所需的一切后将海岸居民的一切付之一炬。然后在他们神圣的罗德岛公开地做起奴隶买卖，将劫掠海岸商船得来的奴隶快速脱手为真金白银的利润。一切‘肮脏、丑陋、无耻、卑鄙’的北非海盗在伊比利亚做过的事情，罗德岛的医院骑士团同样会在爱琴海域做。”
“那不就是一个海贼骑士团嘛。”海德拉乐了，既是神圣的骑士又是丑恶的海盗，第一次听说这么奇葩的骑士团。
聊着，海德拉问：“呐，塔露拉，你回到君士坦丁堡，你具体要做什么呢？”
“看看吧，如果有组织，我就加入进去帮助他们。”
“没有呢？”
“那我就自己组建一个。”塔露拉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要将这个不公的、阶级的社会打破再造，将一切的区别、歧视、谎言都整合为一体，组织就叫作——‘整合运动’。”
“嗯呣……奇怪的名字，总感觉怪怪的呢。”
“别管那些了，呐，海德拉，你也来君士坦丁堡，加入整合运动……唔呣。”塔露拉突然哑然，她想起来，照预计的话整合运动的主要组成人员将是源石患者，叫她一个健康人加入他们……是有些强求了，“不好意思，请当做我没说过吧。”
“不，我不介意，我完全不介意。”海德拉回答，“虽然我暂且有事在身，没法跟你一起去君士坦丁堡。可如果以后有机会路过你们那里，我会主动联系你的，有什么能帮忙的，都包在我身上。而且塔露拉，世上受到压迫的远远不止你们源石的受害者，如果你们有一天陷入麻烦了，请不要忘记，从波罗的海到太平洋北的白令海峡，一切的压迫下都蕴藏着爆发或未爆发的反抗，世上到处都有你们的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