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渐渐地充满整个肺部，手中捏着的“夏雨的手机碎片”在他的眼里又一次散发出光芒，无数条发光的细线在他的眼前被瞬间构建，它们不断地蠕动然后重新构造，不断变形又再次链接。
他在浅浅的夜色之中飞跃寂静的马路，从路灯之上点足而行。
真奇怪，做这种事情他却一点也不感到兴奋，小时候，他明明最向往动画里的超人，电视剧里的大侠，小说里的能力者，还有一手扭转乾坤的英雄。
家的对面是汽车城，汽车城的后方不远处是一个发电厂，巨大的烟囱和巨大的锅炉，此时余火已熄，他用手搭上巨大烟囱上的梯子，最终爬到了烟囱的最高处。
呀，这里的信号还真好。
夏明熟练地输入那个号码，铃声响了约一分钟之后才被接通了，他熟练地模仿着夏雨的语调——
“来见一面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挠了挠头：“就在绿野小区边上的咖啡店吧？那里还开着吗？”
“……啊，开着啊。”
挂断电话之后，他终于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他终于难以忍受厌恶，他在烟囱的最高处蹲着，像一只乌鸦一样蹲伏着，几乎要呕吐出来。
用手机打车的话难免在网络上留下痕迹，电子设备不可靠——这张电话卡也是在黑心贩子那问他们收的就是了，连身份证号和名字都没有留下。
夏明跳下烟囱，通过工厂的后门来到大路上，公交车正好颤颤巍巍地开了过来，他招了招手，示意公交车停下。
司机心不在焉地打着方向盘，听见两声有力的钢镚声响之后就努努头示意夏明往后走。车上除了几个上晚班回家的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夏明走到最后一排坐了下来，经过一个大叔的时候，那大叔忽然抬起头来，对他吹了声口哨。
夏雨原来这么好看吗？
公交车哐当哐当，一边开一边机械地报着下一站下一站xxx下一站……在黑暗之中公交车往前开着，夏明忽然希望这辆公交车永远不要停下。
他忽然又想起小的时候，夏千秋带着自己和夏雨一起回去看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很慈祥、很和蔼，夏千秋和爷爷奶奶高谈阔论他的书籍的时候意气风发。
——这本书，一定能卖的好！
——到时候，让小雨和小明都过上好日子啊！
他和夏雨在外面打雪仗，闹满头满脑都是雪。夏千秋走过来想劝架，结果被夏明一雪球打中脑袋，夏千秋立马暴起去追夏明。
……那本书，一定能卖的好的那本书叫啥来着？
轰！
惊雷忽然驰骋过冬日的天空，将一切的一切都照的雪白，夏明盯着车窗玻璃，忽然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戴着黑色高礼帽，又瘦又高的人，他的眼睛在车玻璃的倒映之中很明显，是很特别的紫色。
夏明深吸一口气，将双眼从窗户玻璃上收回。那个奇怪的男人笑了笑之后先开了口：“你来了啊。”
惊雷再一次踏过天空，白色白色尽是白色，呼出的水汽在空气之中凝结，窗户此时被晚雾蒙住了，看不见外面，一片模糊。
“还会下雨吗？”
夏明答非所问。
“你问我？”紫瞳的主人耸肩，“我也不知道呀……”
“你的名字？”
“梅菲斯特。”他摘下高礼帽的向他行礼，夏明只觉得一股泡面的气味扑鼻而来，然后黑色的影子轻微摇晃，梅菲斯特失去了踪影。
夏明呆呆地看着那个位置。
“下一站，绿野小区，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下一站，绿野小区，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他走过去按下下车铃，不一会门就打开了，绿野小区这边完全没有另一边CBD区的灯火通明，小小的咖啡馆就在楼下，夏明看着那块小小的牌子，推门进去的时候，门口发出一声清脆的铃响。
里面只有一个客人，老板在吧台后面百无聊赖地擦拭着杯子。夏明走进去，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之后走向小店的尽头。
有个男人在那里喝着一罐啤酒——这个咖啡店也出售瓶装饮料，夏明径直坐下，任由那个男人用惊讶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脸，他在心中悄悄地深吸口气——
笑。
先露出笑容。
“可以请你自己去死吗？”
再用平静的语气。
——“爸爸？”
坐在对面的赫然是夏千秋。
男人沉默地把手中已经喝干的啤酒罐捏扁，顺手丢进了垃圾桶。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夏明，那种目光让夏明感到很难受。
“你不是小雨。”夏千秋叹气，“小雨已经死了。”
咖啡已经被送了过来，夏明拿起勺子搅拌着咖啡，看着里面的拉花变得一片混乱。
“你还是自杀吧，爸爸。”夏明继续说着，“比起作为杀死女儿的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死去——去赎罪，没有那么难吧？”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夏千秋，夏千秋的表情淹没在黑暗之下，一片混沌。他用无奈的表情对着夏千秋：
“我会告诉你的家人，名叫张若兰的——你的前妻，名叫夏明的——你的儿子。我会告诉他们是你杀死了我，就算警察无法定你的罪、世界的法律也无法裁决你的超能力——但同为拥有能力的人，我能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你的一辈子也将会生活在家人的恨意之中——这样，你喜欢吗？还是说你还能像杀死我一样再去杀死你的家人？”
对面的男人愣愣地盯着他，他浑身颤抖着，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愤怒的话语：“你……我不知道你是谁，你真当你是小雨了吗？！”
“我了解你的。”夏明继续说，“你做不到的，你没有那么大的决心杀人，你坐在这里只是在自我催眠——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你身后的恶魔附了你的身，你还觉得自己是无罪的……”
他看着夏千秋的脸色一点点地变成惨白。
对，就是这样，他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你也不想杀死我对吗……当时的事情，只是你一时冲动对吧？”
他用着夏雨的声音、用着夏雨的语气，满足地看着夏千秋的眼泪随着皱纹的痕迹落下。
他伸手抚上夏千秋的脸，温柔的样子就像是拉着夏千秋撒娇的夏雨。夏千秋的嘴唇抖动了一下：
“小雨……”
他收回抚摸夏千秋脸颊的手，转而做出邀请的手势，像是期待夏千秋再来拉起他的手。
“爸爸，和我一起来吧？这样的话，谁也不会知道你的罪，我还会给你编个故事……”
他拿起手机，一篇早就编辑好的文章就发到了夏千秋的手机上。
密密麻麻写满了夏千秋的事迹，大概就是百折不挠的贫苦小说作家，女儿死了之后一直都在追查她的死因……最后不幸被犯人杀死了，他是个一心只想保护女儿的好爸爸。
略带些煽情和夸张的文章。
但是夏千秋明白人们就吃这一套。
夏千秋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似乎是这几年来的所有压力在这一刻都一泄而空，他一边哭一边用手抹着眼泪，结果就是眼泪和鼻涕都被混合在一起——
——“你是个好爸爸，对吗？”
最后，对着面前的男人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