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看着车窗外绵密的春雨,左手叠在右手下面放在桌子上,下巴靠在手背上,这样似乎就能更加清晰地听到雨打着窗户的声音。帆布制作的公文包被他放在座位的对面,原本应该是藏青的公文包现在只剩下晕染的浅正蓝色,也不知道是被洗了多少次才会变成这种样子。
包里装着书、课件和u盘,还有州城潜雁大学的教师证——虽然杀人案的阴云迟迟不散,但校方在再三权衡之后还是决定开学,多了一段时间假期的老师们也纷纷返岗,三月四日报道,三月六日正式上岗。
吴桐就是潜雁大学老师之中的一员 ,二十几岁的他毕业也没有几年,有幸走了个后门在潜雁大学当语文老师,专门教外国语学院的学生大学语文,也算是个闲职,一周两三节课,只要备好课照着讲义读,学生们才不会管你讲的是什么。
他刚张大了嘴打了个哈欠,就听见报站声,金城站到了,金城的话,再坐两站过去之后就是州城了——他想着想着有些走神了,一个哈欠竟然硬生生地卡在喉咙吞了下去。
去州城的人也比较少,整个车厢里空空荡荡就只有几个人,这样也好,少了那些把瓜子皮吃的车厢到处都是的人,也少了那些会把光脚丫子搁在邻座上搞的他不断往鼻子前抹清凉油才能忍住不吐出来的人。
金城站停了一分钟左右,下去了两三个人之后车厢变得更加空旷了,最后车门摇摇晃晃快要关上的时候走上来一个带着一个小女孩的胖子——凡是有些胖的人,吴桐一向用“胖子”称呼。
胖子对着车票看着座位上方的标签,是不是在找自己的位置的样子。吴桐不由得开始祈祷这个油腻的胖子不要坐到自己的附近。
这种“大叔带孩子”的组合,在这种慢车上是最令他讨厌的组合,先不提这种中年发福的大叔身上总是缠绕着烟味、酒味、汗臭味——看那大叔的衣服,估计也是什么中低收入的小员工,搞不好还是个农民工……这种人行事一般都比较随便,臭脚指不定就往你边上座位上一搁,还带着个指不定会吵吵嚷嚷的孩子……
真是讨厌,吴桐内心默念三遍“你不要过来啊”,结果那家伙走过来的脚步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雨声已经被靠近的脚步声吞噬,雨的节拍紊乱了,紊乱了之后他就再也听不清楚,吴桐的鼻子抽了两下,闻到了一股炸鸡的味道。
不得不说还是挺香的……这么想的时候那个“胖子”正好在他的行李架上敲了三下。
“哎不好意思,这里好像是我的座位。”他把小女孩拉到自己面前,那小女孩脸白白的,嘴巴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是个标致的美人,“玛蒙,打个招呼。”
小女孩往胖子身后缩了缩:“你……你好!我是玛蒙。”
说话怯生生的,吴桐却似乎在她眼底看到了一丝红光。这两个人都很有礼貌,小女孩看起来也是内向乖孩子型不是熊孩子。吴桐硬生生地把要他们再找一个位置的话吞了回去,起身去拿起自己放在对面的公文包放在身侧:“请坐。”
胖子好像显得很开心,一屁股坐下了之后示意小女孩坐在边上:“谢谢谢谢,哎要吃炸鸡吗?我这有,快要中午了,不嫌弃的话就吃一点垫垫肚子吧?”
说着胖子从包里掏出一个巨大的炸鸡盒子 ,端端正正地放在面前的桌板上,吴桐咽了口口水——那炸鸡确实很香,而且他已经坐了很久的车了,有点饿了。
胖子贴心地递给他一个一次性手套,吴桐这时候对胖子也没有那么大的抵触了——这个胖子身上完全没有异味,带着一身炸鸡香风走来却也不是那种只会馋人的“没素质”家伙、小女孩很安静很可爱,看着也养眼,简直就是最好的车伴。
“太客气了,你们吃就好……”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了一次性手套。
“客气啥!这么多我吃不完浪费!”胖子拍拍胸脯。
吴桐食指大动,直接拿了一块金黄的炸鸡,炸鸡一口咬下去酥嫩又多汁,其中的油水也控制的刚刚好。对面的胖子更是毫不客气,狼吞虎咽的样子像一只扑食的饿虎。
“女儿不吃吗?”吴桐满足地吃完一块,结果发现对面的小女孩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不由得有些奇怪起来。
“女儿?……啊啊,你说玛蒙啊?她不喜欢吃这个,哎,不然我咋说吃不完呢,这个小家伙遇到自己喜欢吃的很会吃的!”
“玛蒙……你姓马?”问完了之后吴桐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一时候也不知道怎么补救,只好傻笑着挠挠后脑勺。
“不是不是,”胖子连连摆手,“她叫玛蒙,我姓夏,单名一个娄字,大家都叫我下楼大哥,哈哈,那群工作室的小兔崽子老是叫着下楼大哥,搞的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一直窝在楼上呢。”
夏玛蒙?真奇怪的名字。他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又觉得胖子的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我记得玛蒙是天使的名字……一下子想不起来是什么天使了,是个好寓意。”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在哪里听到过下楼这个名字了。
“卧槽!”吴桐大叫的声音有点大,引得车厢里的人都看了过来,他压低声音连连摆手表示歉意,“你……不会是那个‘恐怖文学大师’?笔名下楼的那个?”
“卧槽?”夏娄吃了一惊,“我这么有名?”
“我也算是个作者,圈内大多数人我都知道一点吧,不过下楼的恐怖场景描写——特别是杀人场景、临终场景的描写,简直震撼我妈一百年,真实、真的很真实,就感觉一条蛇从你的尾椎骨就直接爬到了你的天灵盖,一股冷气直达大脑……”
吴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当时看‘在你床边的妻子’那本书的时候,男主砍下了妻子的头放在床头柜上,天天和她说话,那一段描写真的特别有感觉。最近您妻子不是死了吗……作者圈里有个说法,说是那本书的诅咒让您妻子自杀了,毕竟您妻子自杀的动机完全搞不清楚,而且竟然吞硬币自杀什么的……”
无论警察如何查验推演那具又胖又丑的中年女人尸体,都只得出自杀的结论。在州城化粪池杀人案的阴影之下,胖女人自杀的事情就像一块投入本就汹涌的水面的石头,无法再引起人的什么注意。
在即将把他妻子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时候,他看见了坐在尸体之上的玛蒙。
“找到你了。”她说。
………
夏娄被急促的道歉声拉回现实。
“……抱歉,我好像说错话了,对不起!”在妻子去世的人面前提这种话,他是不是脑壳坏了啊!
吴桐明显观察到夏娄的眼神里透出阴郁。
“我妻子她不支持我当作家。”他说,“你也知道我的小说走的是小众圈子,根本没办法像她认为一样的让她享受,让她挥霍……她的脑子里只有钱,什么都用钱衡量!对我也一样!”
“死了……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