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星和夏明的话,一开始最初的认识不是在大学校园里,那时候去看望爷爷奶奶的时候他还很小,小到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和李天星第一次认识就是在那年的春节,在那条微微结出薄冰的小溪里,李天星把鞭炮塞进没有头的打火机壳子里点着了。
那时候那壳子里还有残油,夏明默默地看着在冰冷天地之间熊熊燃起的火花,眼瞳之中流光肆意横行着,他默默擦亮了手上的鞭炮。
红色的引火头在磷纸上擦出火花,落入小溪冰面之下的寒冷,然后骤然爆起巨大的水花。
这是一场孩童之间的比拼——他们谁都想显示自己比对方更能玩出新花样,然后他们就相识了。
在白色的天与地之间。
李天星一直都不是什么远离孤独的人,这一点也许只有夏明知道。李天星对每个人都很热情,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是“热情的好人”,但是走在李天星身边的人总是寥寥。
他知道李天星性格的来源,李天星的妈妈信佛,经常在家里诵经焚香,日复一日地观看佛教视频、参加佛教集会。李天星出生的时候左胸上有一块黑色的胎记,他的妈妈觉得这是不祥,是因为李天星前世作了孽,因果报应顺着这块印记要来找上李天星,于是她日日带着李天星诵经。
什么狗屎的不祥,李天星从来不是什么不祥的人,他也不会受什么因果业报。
夏明知道李天星不喜欢这样的妈妈,因为李天星骨子里是个倔强的人,他不信因果,不信命运,更不信极乐世界。
如果只靠诵读佛偈经句就能消除人的罪孽,那为何芸芸众生还是身在苦海?
只有夏明对这样的他表示理解。
——要是小明哥的话,一定能和我走到最后的吧?
……夏明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是在认识李天星的那个小溪边,刺骨的寒冷从七窍直达五脏六腑,手上握着像是火柴盒子的擦炮,边上的小山包上堆满皑皑积雪。
李天星在溪流的石头上跳跃,他一边跳一边丢下手里的鞭炮,一边跳一边嘴里唱着什么歌,不过歌词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再也无法听清,成了什么奇异而又含混的低语。
“你要到哪里去?”他问。
“我啊,”李天星还在跳,“我要到上面去,有人告诉我,在上面能看清一切!你说这是不是很棒?”
“我也想去上游可以吗?”
“不行啊,”李天星摇头,“小明哥,我上去是想从上面看看你啊。”
“我马上就回来啊,小明哥,我就在上面看你一眼——就一眼,就马上回来找你玩。”
他穿着一件呢子大衣,里面露出棉毛衫的领头,这家伙又只穿了一件外套就出来浪了。
他从白日等到薄暮,从暗黄浸入黑暗,从冬天等到春天,从万物凋零等到欣欣向荣。
从八分钟到八亿年后。
他不知道自己经过了多少个一瞬,像是病毒一样无限繁殖的一瞬叠加成永恒,等的世界变成了黑色和白色,变成了破碎的符号和通天的字符。
终于,李天星回来了。
……
“小明哥!小明哥!草!草草草草——你咋打盹了啊!这个单子没按时交!额啊!扣钱了扣钱了!”
夏明看着眼前的李天星,又看看窗外的夜,天空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他们两个打游戏的时候时间就已经从指间悄悄流逝,刚刚……自己似乎是打盹了?
“重来吧重来吧,唉我真是老了人都不行了。”夏明双手扶额,“这次我来切菜,你去煮肉!”
两人又玩了好久,直到外面夏明的妈妈打着哈欠来锤了锤门——
“怎么啦?是我们声音太大了吗?”夏明看着面前这个睡眼朦胧的女人,粉红色的睡衣对她的年龄来说着实不配——不过竟然还有些可爱?
“不是不是,你伯伯昨晚不是来问你爸的事情嘛。”她叹气,“他说那个混蛋在国外失踪了,估计是不想再见我啦……”
“你怎么还有空管他?”夏明皱起眉。
“不是这个事啦……你伯伯送了一大袋东西来,那个结我怎么都打不开,估计是猪肉的样子?”她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夏明摸了摸她的额头。
“你又做噩梦了吗?”
“不是噩梦啦。”她明明在公司里都被人说是高冷的总管,现在笑起来夏明缺只觉得她直泛傻气,“我梦见小雨啦,她说谢谢我,谢谢你,然后就坐着星星跑走啦。”
“她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呢。”夏明看见面前的女人仰起头,眼睛里闪闪发光的不知是泪还是星屑。
“我知道了,我去把肉放好——不过肉的话要归我管,你不能乱碰!知道了吗?”
女人委委屈屈地扁了下嘴,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回了声“好”,然后就回去自己的房间了,夏明叹了口气,客厅的茶几上就放着那个装肉的黑色塑料袋子,夏明昨晚还从门缝里看过,这装肉的袋子还是一个前凸后翘的女人提来的,也不知道那个女的为什么要跟着自己的那个胖伯伯。
总觉得有种违和感……
他捏了捏自己的后颈,然后熟练地去厨房拿了一把剪刀,管他什么结,直接用剪刀把袋口剪开了。
里面的肉都用一层又一层的透明保鲜膜包着,夏明用手拿起一块来,总感觉重量和形状都有些奇怪。
……
自己的伯伯名叫夏娄,笔名下楼……
算是个知名小说作家,比起夏千秋来说真的是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作家……
他提起黑色塑料袋,穿过楼梯,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到天台,把黑色塑料袋里面的肉块都抖了出来,这些肉块大多被切成比巴掌略大的块儿,断面流畅无比,切肉的人想必是个用刀的高手。
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没有必要切成这么小。
这些肉的断面似乎有着一定联系,就像大陆板块那样能够拼接在一起,乘着冬日里气温还低,它们都还硬邦邦的,夏明硬着头皮用手抓起它们,将它们还原基本的轮廓。
过了好久他才长出一口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事物。
……这是。
这是什么啊。
他控制不住地干呕了两下,强行让自己镇定自若。
假装这是猪,这是羊,这是狗……
地上的东西,赫然呈现出一个“女孩”的形状,但是她的骨盆比起她的体型来说实在是过宽了——昨天穿衣服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看的却是很清楚。
整个身体就像被压缩过一样,呈现怪异的扭曲。不是昨天看到的那些似乎是因为诸如飞檐走壁高空跳跃之类的突破人类极限的高负荷动作而扭曲的四肢,而是更为奇怪的压缩感,就像是把一个成年人装进了小女孩的身体。
他不是法医,无法进一步了解情况,但是凭借现有信息,还是应该能推测出尸体的身份。
……她是昨天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孩吗?看身材和骨裂的四肢就应该是——世界上可没有那么多巧合。那么她是因为是能力者所以被夏娄杀害了?不、不对!吴桐那时候说的是“叫她来杀我”,那么这个女孩和夏娄是一伙的?不对!那她又怎么会变成尸体躺在这里?……还有一种可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打法?是因为像吴桐一样不怕损伤,还是因为……
肉身,只是单纯的消耗品?
不管怎么说,夏娄很危险。
虽然莱特已经离开。
但是……
“……我能把这,当作是战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