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通讯器，帝国画师协会副会长墨子敬吐出一口气。他头发些许灰白，但是精神矍铄。身穿协会特定的袍子，袖口宽松。
从侧室进入会客厅，他扫视一眼，见到位于首座的希夫人，顿时眸子亮起，面带礼貌的微笑，向她点头。
“希夫人，我已经给方宁打过通讯了。他这就来到。最近朋友送来一批公国的青果叶，这可是养神的好东西。来人——”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稀有的玩意。我家那位偶尔会带来一些。”
希夫人身着雍容华贵的白裙，体态微胖，皮肤白皙。她下巴微抬，眼角微微吊起。眼神之中却是不屑。
身边一只白色的白摩犬吐着舌头，趴在地毯之上，尾巴轻轻扫动。
“啊，那好吧。”墨子敬被拒脸色微微难看。却也不好说什么。他虽然是协会的副会长，但这协会也不算是官方机构，没有什么实权。而希家，在帝国却是拥有权利与地位，更是拥有一片辖区。他惹不起。只好继续微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希夫人却不耐烦。
“你说的那位方宁，画技当真好？我可是要为我家宝贝画像的，画难看了我可不会接受。”
她嘴中的宝贝正是她的白摩犬。白摩犬在帝国权贵之中很是流行，纯种的白色绒毛很是美观，忠诚的性子更是让主人满意连连。
可是，她家的白摩却有些好动。
之前，墨副会长一连找了数位，但都在得知希夫人的身份纷纷婉拒。一来这只宠物太好动了，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等待画家勾勒。二来，客户地位高贵，若是画像让客户不满意，她可是会发火的。一位希夫人的怒火，可不是平民能够承受的。
“久等了，墨会长，希夫人。”方宁大步流星走进来，身后背着一个袋子，向两人点头示意。来之前他已经问过了今天的客户的具体信息。出门谈生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
希夫人不由挑眉。
方宁年纪轻轻，但是走进来的那一刹那气质稳重，面对一位会长和一位希夫人更是不慌不忙，一一招呼。而之前见到的几位画师都没有他这种从容不迫，有些紧张。两相对比之下，凸显出方宁的成熟心态。不由让夫人暗暗点头。
“你就是方宁？”
“是我。希夫人。不知委托我画什么？”方宁不多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旁边墨会长连道：“方宁，希夫人想要你为她的爱犬画一幅画。”
方宁目光投向地毯上张扬好动的白犬，微微打量，颔首道：“可以。不知道报酬几何？我出手一般价格不低。”
希夫人摆手：“报酬不是问题。前提是让我满意。”
“当然，夫人可以打听打听，我以往的客户满意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唯一的一个不满意的还是因为我的价格高，而给的差评。这次是宠物画像，鉴于宠物的难度，我要稍微高一些，15w吧。两次修改的机会。”
方宁自信满满。念写师出手那不得包你满意？
希夫人皱眉。一般的画师顶多上万，出名的画师也就是十万。这位年轻人，即使画技出众也不能这样要价吧？难不成是看我好宰？
旁边墨会长见状急忙喝道：“方宁，这位可是希夫人，你怎么能要这么高的价格？”
他怕方宁是看对方有钱，故意抬价。惹来客户不满。
方宁摇头：“会长，实不相瞒，不是我利欲熏心。而是这次想要给夫人的爱犬画像，我需要耗费更多的精力，让它安静听话，否则我也难以勾勒外形。之前的画师想必也是因此而拒绝的吧？”
“你能够在不伤害它的前提，让它安静乖巧，等待你的工作完成？”希夫人也惊讶道。
“当然，要不我怎么会收费这么高？这算是我的独门技巧。您若是不放心，让会长替我担保。这是协会的惯例。”方宁微笑。
希夫人犹豫着，看向墨会长。
墨子敬连忙道：“方宁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这工作不能看年龄的。许多人天赋出色，乃是不可多得的天才。方宁可以相信的，要不我也不会给您介绍了。”
希夫人这才道：“好。如果我的宝贝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来承担这个责任。”
墨子敬脸色僵硬。
方宁则是优哉游哉地喝一口青果叶泡的饮品。不得不说，这玩意确实好喝。也不多喝，接下来还有工作呢。
这位夫人有点傻，钱多。方宁之前一单平均价格不过五w。高了七八w。这次直接翻了几番，随意用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她也真信？
其实，给白摩犬画像的难度就在这里。白摩爱动，不听话，许多画师都头疼无比，画着画着甚至，颜料都被叼走了。
所以，在市场上，能够给它画像的还真就这个价格。
要不然，希夫人也不会答应。
——
花园里。
方宁架起画板，拿起画笔，旁边放着颜料。
对面那只白摩犬溜达着，一会抓抓蝴蝶，一会瞅瞅蚂蚁，东奔西跑，不肯停下来。
墨会长在后面追着，气喘吁吁得道：
“哎哟喂，大白，快消停会吧，我真的跟不上你啊。”
方宁笑道：“会长，这就不行了？我看你也老了。”
“滚！男人不能说不行！”
老墨恼怒道。
然后蹲下身来，张开双臂，笑眯眯地对着正吐着舌头、一脸呆萌的大白道：“宝贝，过来，到我这里来。”
“会长，别把人家吓跑了，你这猥琐劲，跟见到姑娘的大叔似的。”方宁继续。
旁边路过的一些画师，闻言不由偷笑，见到会长那咬牙的样子，连忙忍住笑意。
会长平时为老不尊，就喜欢占他们便宜，收取提成。
他们看墨子敬早就不爽了。见他出丑，都围拢在后花园，指指点点地。
反正法不责众，会长事后也记不住是谁在嘲笑他。
方宁身边，希夫人打着遮阳伞，忧愁道：“你真的能够让大白安静下来吗？它最爱活动，玩闹起来，根本拦不住的。”
方宁点头，“当然。不满意包你全额退款。”
方宁杂念清空，大脑深处，神经信号从神经丛中微微震动。
这股神经信号似乎调整到了一个特定的频率，与外界连通。
刹那间，方宁脑袋似乎出现了一个无形的触手，朝向大白飞去。
旁边的希夫人只觉得空气微微异样，似乎起风了。
却见刹那间，大白停止了动作，转头望向了方宁。
方宁嘴角勾起，吹了一声口哨。
在众人的惊讶的注视下，只见大白似乎身体微微抖动，然后老老实实地向方宁走来。
只是，动作不太利索。有些机械化。
当然，大家没有在意这一点，他们惊讶的是，方宁是如何做到的？
一位老前辈掐断了一根胡子。之前会长找他，他都没有答应。他是来看笑话的。他认为方宁这次铁定出丑。
他自认为，自己都做不到，一个年轻人能够做到？
然而此刻，那只白摩犬竟然老老实实地走过来了。
不只是他，此刻在协会后花园的众人，都讶异不已。
方宁是兽宠师吗？据说帝国中有一种职业，专职兽宠训练与抚养。这种兽宠可不是宠物，而是具备一定战斗力或辅助作用的兽类！
兽宠师当中天赋出众的，更是可以与兽宠沟通。这类人在普通人的眼中，充满了神秘感。
他们略带畏惧地看向方宁。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家伙，难道是兽宠师？
连希夫人都惊讶地望向他，心中有所猜测。
方宁当然不是兽宠师。兽宠师算是念写师的一个分支。听师傅谈到过。但是沟通兽宠，有什么意思嘛！
还不如直接打，打到听话为止。再说了，兽宠乃是外道，借助外力，终究不是自己的力量。
这次还是要借助一些兽宠师的基本常识。也不算兽宠师的手段，只是一些念力的波动而已。真正的兽宠师是需要调整念力的频率，甚至要模仿伪装。那太难了。
他目前只能借助念力波动，引起白摩的注意。虽然没有沟通，但是可以微微指引。
而动物通灵性，有时候很敏感的。动物能够感受到常人无法感知的东西。比如一些事物的危险程度。
而方宁在动物的眼中，很危险。
从方宁散发出念力触手那一刻起，它选择积极配合。
即使是动物，也是看碟下菜的。看你好欺负，它就不理会，甚至反过来咬你。而方宁这种的危险的人物，它可不敢大声说话。
本来还一副戏谑玩弄墨子敬的顽皮模样，现在就是老实巴交地垂着脑袋，趴在方宁面前，一双眸子扑朔扑朔，尾巴轻摇。
方宁笑了笑，“安心地呆一会，很快的。”
大白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
方宁用念力包裹住大白，同时在脑海之中浮现出一个完整的白摩犬外形，纤毫毕现。
这就是念写师的优势所在，能够通过念力获得完整的外观信息。
同时，方宁拿起画笔，开始作画。
众人低声议论，以免打扰到方宁。虽然平时互相看不顺眼，但是真的开始工作时，大家都是安静观摩。每一位画师都有着他独特的技艺，值得每一位同行去学习。
没有人敢说，自己就是天下无敌，行业宗师，没有短板。
三人行必有我师。
虽然嘴上说说，这家伙年轻，不咋地。
但是，真到了提笔的时候，都过来观摩了。
几人微微点头，包括那位掐断一根胡子的老家伙，心底都暗自感叹。
方宁这家伙，进步太快了。
方宁第一次来协会是什么时候？大概两年前吧？
那时候，方宁在众人之中垫底，堪堪入门。
现如今，他的画技在协会中，也是名列前茅了。几个公认的大家不出手，方宁怕是称得牌面了！
当然，心理这么想，那几位前辈还是撇撇嘴，面上不屑一顾。输人不输阵。
一会儿。
方宁放下画笔。
一副画像便完成了。
一只白色的纯种白摩犬，安安静静地趴在画面上，那顽皮的性子，机灵鬼怪的眸子，都栩栩如生。
众人感叹一句，后生可畏啊！
墨子敬连忙挤进来，看两眼，这才请来希夫人。
希夫人嫌弃这里太阳毒，担心皮肤晒黑，早就跑到屋里了。
希夫人细细打量，不时对比着自家的宝贝大白。渐渐满意。
“很好。我很满意。”
“夫人，不用修改了？”
“不用。”她摆了摆手，出来许久，她也累了。
顿了顿，她又道：“我听说，你是念写师？”
“没错。”这不是什么秘密，不需要遮遮掩掩的。
“墨会长，你竟然不告诉我。”她开了一句玩笑话，似乎心情很好。又或者是对方宁的念写师的身份高看一眼。“这么年轻的念写师，很不错。学习绘画是为了练习念力？”
“对。”方宁点头。“用念力操控细微之处的绘画，确实大有裨益。”
她轻笑，之前的傲慢态度消散了许多。“19岁的念写师能够做到念力外放，算是初步入门了。天赋确实不错。不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学习念力基础知识的？”
方宁心中敲响警钟。“我参加社会的念力培训班，也买了几本基础书籍自学。”
这是谎话。他根本就没有参加过这些培训班。这些社会上的培训班杂乱不堪，教导的都是皮毛，甚至有错误。而基础书籍，也是好坏不一，难以分辨。
他的念力知识，全部来自师父的教导。可是，他不能说。师父似乎是黑户，后来安排的身份也是假身份。能少一事便一事。
如果暴露了师父是念写师，会招惹来麻烦的。
“原来如此，你的运气不错，天赋也好。能够自学到念力外放，已经颇为不易。但是，再往下面走，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你需要辅助的修炼资源，需要导师指导，需要加入念写师的圈子。这些，作为平民出身的你，都没有渠道获得。”
她淡笑。
方宁皱眉。“不知——”
“那我就直说了。我家那位作为帝国高官，最重视人才。尤其是你这种自强不息，天资聪颖的年轻人。帝国是允许我们这样的家族招揽念写师附属的，我们也有渠道拿到修炼资源。换言之，我们有能力培养你。”
“你的意思是，招揽我？”方宁了然。
这种情况很常见，一些大家族对修炼者抛出橄榄枝，这些人作为附属加入，效力工作；家族提供资源，背景。
属于互惠互利的事情。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她点头。“说实话，我们更加倾向于招揽入品念写师。而你只是刚刚入门，没有入品。培养你还需要大量资源和金钱，是否能够入品，尚未可知，也许并不划算。
但是你的画技让我满意，我也愿意帮你一把，为你投资一次。小伙子，好好想想，这可是能够改变你命运的一次机会。抓住它，今后的人生就会一帆风顺。”
如果方宁只是普通人的话，大概会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但是，他不想成为别人的下属。附属，是给贵族打工的，类似家臣。
“谢谢希夫人的看重。不过，我是个闲散人，平时懒散惯了，让我去按部就班地修炼，还真是不习惯。”
“这么说，你是拒绝了？”
希夫人脸色凝固，微微眯眼。
墨子敬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对方宁喝道：“方宁！人家希夫人招揽你，你拒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个统考前三，被紫罗兰录取的新生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边说边偷瞄希夫人的脸色。
希夫人闻言脸色微变。望着方宁问道：
“你、是紫罗兰学院的新生？这次统考拿到帝都前三？那个在念力考试中拿到第一的天才？”
“是。”
方宁点头。
“为何不早说？”她摇头，“亏得我还起了招揽你的心思。以为你会兴高采烈地接受。没想到你却根本看不顺眼。
不过，现在第一，未必之后也是第一。想要在紫罗兰学院混得好，没有背景，财富，也是寸步难行。如果有兴趣，可以考虑加入我们。”
她摇头，也没有和方宁继续谈话的兴致，转身便离开了。
白摩犬讨好地对方宁甩了甩尾巴，连忙跟上主人的步伐。
方宁摸摸脑袋，望向墨子敬，“这就不付钱就走了？”
墨子敬没好气道：“你的关心点在这边？”
方宁摊手，表示自己的无辜。
墨子敬带着他去办公室。外边天气太热，他也禁不住晒了。
“我说小子，”他陷在松软的办公椅上，“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刚刚可是希家族在向你抛出橄榄枝，她说的也算真的。没有背景和实力，在紫罗兰学院也是混不下去的。这也算是个好机会。”
“是吗。”方宁不客气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里面，心底暗骂一声奢侈。
这椅子都是兽皮的，可见这老家伙多么喜爱享受，不知道平时藏了多少钱。
“小子，你挺好了。”他直起身子，认真道：“不要以为紫罗兰学院的名头很值钱。没错，紫罗兰学院确实是培养出了大量的人才，军界、政界……很多著名人物都是那里的毕业生。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像他们一样，光彩耀人。你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很多许多学员混不下去。任何地方，都存在金字塔一样的结构，有顶层就有底层。尤其是你这样没有背景的。
你要知道，学院里可不缺乏高官贵族后代，你一个普通人去那里，能吃得开吗？希招揽，是一个好机会。虽然听起来不太好听，附属附属，但是，名头罢了。在意那些作甚？”
“所以，你在劝我同意？”方宁摸着下巴。
之前只是听听希夫人的话，但是墨子敬会长的话，他还是愿意考虑考虑的。毕竟这些年来帮了自己不少忙。
“以上，是希夫人让我说的。”墨子敬突兀道。
两人对视一眼，方宁暗骂一声为老不尊。
合着你是来当说客了？方宁要是答应了，她会给墨子敬不少钱吧？
“咳咳，那是希夫人的话，不是我的。我的意思是，不要过早地给自己涂抹印记！”
方宁皱眉，“你的意思，是找靠山？”
“不一定是靠山，算了，等你真正进了学院再说吧。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夫人的报酬已经打来了。”
方宁接过一张支票。顿时抬头，目瞪口呆：“老家伙，你想钱想疯了啊？按照惯例，协会抽成一成到两成，你怎么抽五成？说好的15w到我手上只有7w5！
不要把锅甩给希夫人！人家一个贵族夫人，怎么会赖这么点钱？他们那个圈子最注重名声了！”
“咳咳，好吧，我拿五成不过分吧？这个客户也是我给你介绍的，不然你一分都拿不到！爱要不要，反正钱在我手里，金钱都是走协会中转的。”
墨子敬摆出了无赖的脸。
协会作为中介，一般情况抽成一成，最多两成。墨子敬这个家伙一毛不拔，以往可没少因此和协会里的其他人闹过矛盾。
想让这家伙把吃到嘴里的吐出来，太难了！谁让现在协会就他一个人管事。
方宁恼道：“我学费还差10w呢！”
“我再给你介绍一单？”他笑眯眯地。
“滚！我明天就开学了。哪有时间！”
墨子敬抢过支票撕了，重新写了一张10w的。
“喏。”
方宁瞪他。
墨子敬抬头望向天花板。
方宁起身走出去：“你这样迟早被人打死！”
“放心，打死我也能笑得开心。”
顿了顿，墨子敬突然对外面喊道：“你也别嫌弃我占便宜，我回头给你写一封信，学院里有我一个熟人，我托人照料你一二。这封信好歹能值点钱吧？”
方宁在门口回头看他一眼。哼了一声，离开了。
墨子敬笑眯眯的，老脸挤做一团，半是灰白的头发耷拉在脑袋上。良久后喃喃道：
“不错啊。又出了一位念写师。希望你能够一帆风顺吧。紫罗兰学院……那地方可不是那么好混的。像我一样好说话的可没有几个。这点，老头子我可没有骗你。”
左手从抽屉中抽出一张白色的信笺，拿起一只羽毛笔，沾满笔墨，低头一笔一划认真书写。
放下笔墨，卷起纸，吹一声口哨。
一只白色的信鸽飞到他的桌上，蹦蹦跳跳，红色的眼睛盯着他看。
他轻笑一声，抚摸它的白色羽毛，将信笺绑在它的脚上。
它展翅盘旋一圈，冲向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