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舰长吧。』
平静而又舒缓的语气，完全不复先前否认舰长身份时的那副果决态度……如果说他先前的态度为决然的冰霜，那么他此刻的态度就像是吹拂的轻风。
说是轻风，在其落入我耳际，却已然是一场肆虐神经的风暴……
他就这么道出了那个叫我……或许他自己也感到矛盾的角色，甚至要我……成为其？
舰长……
舰长……？
他不过是轻飘飘地道一句所谓的建议，而我却像是被顷刻击沉的舰船一般径直下坠……
我无力地瘫软在座椅上，冰蓝色的双目内此刻充斥着混沌的色彩……
心中想要掩饰的伤口已经觅得了爆发的引子……
说实话，我如今恐怕是……已经是迷茫到了一种相当过分的程度了……给予评价的话，答案是——
无知。
是的，无知。看似透晓未来剧本的我，眼下实际上和一个无知的幼童无异……
未来如何？哈……连现在都是无法掌控的人，有什么资格畅谈未来？我能保证自己准确无误地抵达那个未来吗？
不能就老老实实闭嘴。
在我知晓现在之前，关于未来的一切……不过都是空话。
我不知道我如今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些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应行的道路如何、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究竟还不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
……
“嗡——”
『在仿徨啊。』
听到那一声嗡鸣，我下意识垂过头去，无力地瞥向那不过四字的新回复。
仿……徨……？
我吗？
我在仿徨……我仿徨什么？我……
“……我有什么好仿徨的？！”
我怒吼着蹦跳起来，一巴掌狠狠拍在桌面上！力道之大令我那还尚显白嫩的小手掌心顷刻变化作一片赤红……火辣辣的刺痛感就像一桶凉水浇淋在我头上一般转瞬让我意识到了自己如今是何等糗样……
之前一直在思考未来的事情，因此在心中留下的，名为“自卑”和“仿徨”的伤痕，如今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指出揭露开来……自己狼狈甚至愚昧的姿态被对方尽收眼底……
哈哈，所谓的无能狂怒。
即便如此，我的手掌也依然死死贴在桌面上。感受着皮肤下翻涌的炙热与铁质桌面的冰凉交汇所诞生的强烈痛麻感，我双眼不禁略眯起，连带着眼皮微微抽搐起来……但视线却从未从屏幕上偏移半分。
所谓虚张声势……？
『……何必装模作样？如果你真的还想维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就坦率些承认了如何？承认自己的弱小，承认自己的迷惘……承认自己对舰长——感到仿徨、苦痛。』
『这并不丢人。正如抵达真理门扉的大能一般，他们会对门扉后所存在的未知事物产生质疑，甚至恐惧。』
在一阵短暂的静默后，不同于先前的只言片语，两段足有数十字的回复生成。
他这是在……安慰我？
“我……并不是那么伟大的人……你……可别太看得起我这种废柴……”
撑开的手掌逐渐攥起，我缓缓闭上双眼，龇着牙别过脸去……
确实，他说的没错……如今的我，对于舰长这个角色固然抱有强烈的憧憬之心，但正是出于这份憧憬之心，我对舰长这个角色更多的幻想、更深的思考……诸如此类的想法愈演愈烈，愈发让我感受到恐惧、自卑……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点能够让自己足够资格担当起那个角色……那份职责……
“……”
正在我沉默之际，伴随着数声嗡鸣，这位自称“摆渡人”的家伙，转瞬间道出了远超我想象的回答——
『人，不会去追求过于急剧的变化。因为那份变化，往往会为自己的人生招致不必要的抉择……而那份抉择，想必……也是十分苦痛的吧……』
『你不正是如此吗？急剧变化的发生，你的人生，落入了名为“命运”的深渊……现在的你，正因为其所带来的抉择而深感痛楚。』
『谁都会在经历苦痛时，追求能够让自己获得解脱的答案……那份既简单，又绝对的答案……可是，倘若真要追求真正完美的答案，那个答案……』
『一个人走的太远，便会逐渐忘记自己为何而出发……但你还未启程，你的初心和未来，都还有描绘的机会。』
『你不过是被黯淡的现在迷蒙了双目，进而失去了前进的翅翼罢了。正视，自己的真心吧。』
字体对比先前略显微小，却充盈了整个屏幕……我失神地望着他所给予的回复……或者说是答案？瞳孔不断地在骤缩与放大间徘徊，其中倒映着不断跃动、闪烁着晶蓝色微光的文字。内心疯狂激荡着，小口完全是下意识地咧开，唇瓣微微颤动着……
初心……未来……
关键性的字眼不断冲击着我的内心……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受到，这些话语中包含着无比真挚、强烈的情感……
以及，莫大的悲伤……
“……你……到底是……？”
没有回应我的喃语，他继续说道——
『当然，一个人的思想，乃至生命，都是唯一的存在。即便有我为你提供指引，真正做出答案的人，也依然是你自己。』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为舰长。』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为舰长。
短短数字所带来的冲击，却丝毫不比前言弱上多少……我忽然感受到了鼻头的丝丝酸涩以及眼眶的点点温热……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为舰长。
他希望我，成为舰长……
被他人寄以期待，给予肯定是……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那只平常无奇，只会瘫在床上的咸鱼……即便是这样的我，也可以被人寄托如此美好的祈愿么……？
认可我，甚至继而抱以期待……我……
“但……我该怎么做？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我……”
还不待我发问完毕，对方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打断了我的发言。
『别什么都来问我，你自己也得好好思考。不是说过了么？一个人的思想是唯一的存在。你通向未来的航线，应当由自己规划才是。』
“但是……”
『况且……现在到底该做些什么……像这种问题，我……』
“什么？”
屏幕上的回复一闪而过，还不待我反应过来便伴随着一声关机的铃声提示恢复到了最初的黑屏状态？！
“怎么回……”猝不及防的诡状直接让我傻了眼，我一把抓起手机，但还不待我有所动作，右瞳却在这一刻传出异动？！圣痕……被激活了？！
“什么东西？！”我猛然仰起头，死死地盯着上方。
虽然不能像女王大人那样操纵甚至创造虚数空间，但空之律者的圣痕也赋予了我对身周空间变化极其敏感的特性……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表现，但我能感觉到……在我上方，那目不能视的虚数空间中，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那股四溢的空间波动中……没有女王大人的气息！
不出所料，不多时，我上方的空间便掀起了点点涟漪……看着那一个个扩张开来的紫黑色空洞，我想先一步溜走却发现自己身周的这一片空间竟是不知何时已经被锁定了？！
正在我试图找到漏洞出逃时，异物降临！
我僵硬地抬起头，入目的……又是一我无比熟悉之物？！
羽毛……一片片赤色的羽毛……
“羽……渡……”
还不待我完全道出这来袭之物的名字，意识便好像被顷刻之间施以千万重压……眼皮连同精神一般变的沉重无比，视线开始恍惚，最终跌入黑暗……
我一头栽倒在地……
就在我彻底失去意识的下一瞬，办公桌前的空间悄然崩裂……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伴随着不断四散而飞又转瞬化作虚无的空间碎片从黯淡的紫黑虚空中缓步踏出。
在他完全踏足这间办公室的一刹那，他身后的空间波动也在瞬息之间消弭殆尽……
……
“现在究竟该做些什么……这种问题，我又怎么可能知道答案呢……”
摆渡人低下头，望着瘫倒在地陷入昏睡的男孩，低喃道。
轻轻俯下身子，就像是抱着什么稀世之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将男孩抱至不远处的沙发上，又抓起一边的毯子为其铺上。
他转身走向办公桌，拾起仍置于其上的手机，几番操作之后，似乎是完成了什么东西？随即轻笑一声，放下手机，扭头打量起于沙发上熟睡的男孩，感慨般缓声道：“想避过女王大人的圣痕还真是费力啊……在这个时候，居然就已经是这么紧密的联系了吗……？”
他顿了顿，似是踌躇了一番，终还是发出一声长叹……他转过身去，面前的空间再度悄然撕裂，看着那不断波动的紫黑虚空，他忽然道：“我能赋予你与舰长相符的意志、信念。希望，它们能化作你前行的基石与勇气。”
“渴望成长、变强的意志……想要改变、保护她们的信念……”
“但……”
“‘成为舰长吧。’，这句话，是我对你的祝福，也可能是我对你的诅咒……”
话音刚落，他便毫不犹豫返回虚空之中，不见了踪影……办公室内，飘荡着他所述的最后一句话——
“在那遥远的未来，再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