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哥哥的伤已经得到了处理,但毕竟连举起手臂都吃力,跟踪这种事也就不要提了。
虽说仍然十分担心我的安全,在下达指令之后挣扎着想要收回,应该是感觉到了这次的形势变得更为紧张,我要做的,是一个人打入内部。
我勾着嘴角,默默他的头,让他安心一些,单是他的这份依赖就足以充满我的勇气了。
午饭在闲谈之中过去,席上的学生跟随着唐然走出了房间,我也混在其中,而哥哥则是在桌子上继续拖延着园长。
因为是正午的原因,药艺园内的人显得少了一些,恼人的烈日驱散了他们对自己栽培的草药的呵护。
四处都见不到人,估计是进入室内了。
我远远地跟着,时而俯下身观察草药,或是把自己藏在阴影里,默默看着唐然应对那些学生。
其实,这里给我的感觉并非那样像一个药园,相比之下,一个宗教体系可能更为合适。
学生们从血腥中爬出,涌向这里,渴望这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而唐然就是这个宗教的代表,挂着圣女般的微笑,宽恕着每一个人。
他们在得到唐然承诺之后,喜悦再也无法被压抑,脸颊激动地轻轻扇动,仿佛真的在这里得到了救赎。
(她又能如何拯救他们呢,他们需要的是时间,又不是你的廉价微笑。)
我轻笑出声,惊起了人群中一人的关注,他回头张望,稍稍偏转了脑袋,我则快速躲在园圃之后,心跳加速。
有惊无险,只是,这种事情让哥哥来做的话就不会有搞砸的风险吧。
(时间,如果唐然能给他们时间呢?)
(她的时间又是从何而来?)
(草药...曼德拉草...难道...)
思考的片刻,那边已经处理完毕,学生们在得到保证之后也变得温顺起来,很有礼貌的鞠躬退去,仿佛成了这片药园圈养的家禽。
唐然的目光轻轻扫了扫这里,停留片刻,而后转身离开。
我擦了擦留下的冷汗,惧怕的其实并不是她,而是这座药园背后的诡异。
隐隐地,我感觉到,如果自己在跟踪中被发现,那么接连而来的很可能就不只是被赶回外面的血腥世界那么简单。
犹豫片刻,回想起哥哥刚才欲言又止的面容,我也驱动脚步,跟了上去。
正午的艳阳点亮了大多阴影,让人无处藏身,我只能把距离拉远,并且避免直接跟在她身后,防止她回身后被装个正着。
真的,太困难了,离开哥哥的我做不到这种事的吧。
最终,她拐进了一栋建筑。
从连廊晾晒的衣物来看,这里应该是宿舍之类的地方。
建筑很大,四层楼容纳着许多单独的房间。
如果她走进去的话,我的跟踪任务也就可以宣告停止了,那么多的房间,跟踪的难度成几何倍增加,而危险也明确地吐露着尖牙。
但是,还是不甘心,不甘心什么都没有做到。
不甘心没有帮上哥哥的忙。
他明明那么信任我。
我咬了咬银牙,强迫自己已经酸痛的双腿加快了些速度,不适合长时间运动的双腿如同被烈火灼烧一般。
宿舍没有守卫,估计是料定了没有入侵者大胆到来到这里。
她在连廊里走动着,我则躲在拐角默默注视着她的行动方向,走到尽头,左拐,上楼。
她自从进入这个建筑之后便不如刚才在外那般自如,圣女的形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着,随着她步伐的僵硬,肩膀也开始了颤抖。
在无人的地方,展现的才是真我。
他人即是地狱,而人人却想在地狱里也要保持风范,那么留给他们自己的空间,就是无人的角落了。
她究竟在恐惧着什么,是这栋建筑,还是这个药园。
或是,这个药园“水下”的东西。
疑惑在我心底升起,随之而来的是不安。
地下室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个囚禁的人,花园的异味,在我心里萦绕不去,反而有加强的态势。
终于,在三楼,呼吸粗重的我追上了她的脚步。
她站定在一扇房门前,手缓缓升起,抚上了门扉,却又放下,肩膀高耸,手在颤抖中又一次升起,最终,扣响了房门。
房门片刻后打开,从中伸出一只手一把把她拽了进去,接着便是让整栋楼都震动的摔门声。
如同猎物进入了筐篓,猎人便一把抽掉支撑筐篓的木棍,只剩下猎物在笼中垂死挣扎。
我在旁边看着这反常的行为,指尖因紧张而变得冰凉,这是我熟悉的逃跑效应,人在试图逃避时血液会从指尖汇集到腿部,使指尖冰凉。
熟知这些只是并没有解决我的紧张,反而加剧了我的踌躇。
我做不到的,这里的事太反常了,根本没有安全感可言。
唐然明明是这里的干部,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却...
门内究竟是谁,而唐然又在恐惧着什么。
掌握的信息已经足够了,还是赶紧返回哥哥的身边,如果让哥哥来的话,他就可以做好了。
我已经说服了自己,离开了哥哥的我是做不成事的,我想做的仅仅是依靠着他,让他保护着我,我根本做不到保护他之类的事。
但是,哥哥现在的状态......
他就是自己做不到才会让我来冒险的。
我不在乎时间流逝殆尽接受审判,但是,如果不能达到哥哥的预期的话。
如果他因此觉得我没有用的话。
如果他因此将我抛弃的话。
他绝对不会这样觉得的!他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只是...
从小时候开始,从囚禁开始,我只是在向他索取着,索取着保护,索取着安全感,索取着他这个人。
唐然的出现让我回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些放学的画面,他那样开心,因为身边是懂他的人,是会帮助他的人,而不是只会一味索取的蛮横的我。
他已经离开我一次了,那便是因为我只知道索取,我是不是应该为他做些什么。
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清脆的响声在楼道里响起,我慌张地四下张望,过了片刻依旧没有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我一定要为他做些事,让他依赖我,信赖我。
让我们成为两块相互契合的拼图,这样他才不会离开。
弯着腰,我贴在墙角,慢慢摸向了那扇门。
近了,靠近了,我压抑着想要逃走的不争气的双腿,咽下一口唾液。
我把耳朵缓缓地贴在门上,不时张望观察四周的状况,门内传来的声音虽然有些模糊,但是依稀可以分辨。
“你这个废物根本什么都做不成!要不是你爸,你还能留在这里?”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我刚听过不就,那声音的主人分明是园长!
她不是应该在哥哥那里吗?为什么会在这里,哥哥没有拖住她吗?
难道哥哥失败了...
难道计划败露了...
哥哥!哥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想着,胸口如同被塞入了一朵被打湿的棉花,呼吸都变得有些苦难起来。
之后的话更是如同让我在这个夏日的正如被寒意笼罩,狼狈躲藏在门后的我,无意间窥见的是,这座药园隐藏在“水下”的真相。
室内渐渐开始传出物品碎裂声,咒骂声,皮肉的打击声,呻吟声,部分出自园长,而部分出自刚刚进门的唐然。
“你是疯了吗?今天当着那么多人,说起地下室的事。”
“你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
“可...可是..我已经按着您的吩咐献上了今天的人数。”
啪——
不用说,唐然的话显然激怒了园长,这一巴掌落在了唐然的脸上,却让我内心一颤。
这个园长,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我不知道,她的另一面竟会如此恐怖。
“你还敢提这个,你以为你的时间是从哪来的?”
“要不是我运营者这里,给那些该死的花草提供“肥料”,哪里有你的活路?”
“你献上的那两个人究竟是给我的,还是你自己动了私心,难道我不知道吗?”
我躲在门外,身上的衬衫却已经被冷汗打湿,用手尽力捂着自己的嘴,不使自己尖叫出声。
献上的人,囚禁的人,“肥料”,花草,时间。
联想的到的东西令我不寒而栗,此时我多后悔接受了这个任务,明明做好我妹妹的角色就好了,明明躲在那宽广的后背后就行了。
明明不在这里吃这个午餐,催着哥哥赶紧离开就好了。
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就不会把我们卷进来了。
我并不是不害怕,并不是习惯了血腥,仅仅是和哥哥在一起时,安心会战胜恐惧。
他会保护好我,但是,我对生的希望仅仅寄托在哥哥身上,离开了他,我根本什么都办不到。
现在,失去了哥哥的陪伴,我更无法确定他的安全,不安感,恐惧感,与世界无法融入的隔阂感冲击着我的神经。
在这座诡异的药园内,我已经隐隐猜到了充当她们门内对话的主角,曼德拉草,又名断头台下的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