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幻灯片般在我眼前闪回着,自己却坐在了观众席中,观看着自己到目前为止的一生。
以前空缺的过去被拼图般填补起来,而我就如局外人,面对着陌生的一切,却勾发不出一丝情感,就如同平白无奇的叙事手法,默默接受着。
自己出生于一个小山村,记忆中那两个在田地里劳作的人,给人一种来自血脉不可抗拒的熟悉感,那应该是我的父母,我真正的父母。
逗弄小狗,或是撒些苞谷粒去驱赶家鸡,除了远方的高山,没有地方我是不能去的,自由而无忧,现在看来依旧会惹人向往。
家境比较拮据,但从未短我些什么,在家人的呵护下,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那年夏天,正如我一如既往的在稻田里踢着泥水,看着勤劳的背影不断起伏时,一个庞然大物打破了乡村的宁静。
那是我在收音机里听到过的叫做汽车的东西,而这是有钱人才会有的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驱动步伐追赶着汽车,直到一座院子停下。
古槐树装点着,切碎着炎热的阳光,洒下光斑。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从汽车上走了下来,精致的五官如同搪瓷娃娃,她稍稍偏头正对上我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优美的曲线。
这便是我和唐然的初次见面。
她对乡下的一切都感到新奇,而我便很好的补充了她的好奇心。
不论是虾的游动还是牛的响鼻都能换来她的笑容,如黄金般闪耀,比水晶更为澄澈。
只是,后来一切都碎裂了,如同被击散的弹珠,我们越离越远。
这一切的开始,便是那次外出,那天是她的生日,我揣着攒了好久的零钱瞒着她一大早便进城,寻着之前探过的路,找到了一家小饰品店。
那枚蝴蝶发带是她提起过的,充当礼物应该再合适不过了。
紧张地把钱推上柜台,简单地便换到了珍贵之物,我从未想过会如此容易,毕竟之前也没有这样的经验。
拿着发带,却仿佛蝴蝶真的在指尖扇动着翅膀,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指尖的温度。
小然妹妹一定会开心的吧,一定会露出笑容的吧。
虽然攒了好久,但是能让她开心的话,怎么样我都会做的吧。
就这样痴痴的笑着,踏上了回家的路,期待着小然的反应,自己应该会脸红的吧。
但,突然冲出的汽车撕裂我的幻想,也撕裂了我的身体,“蝴蝶”就这样从我手中飞走了,我甚至没有抓住它的机会。
再次醒来时,全身上下的骨骼都在抗争着,内脏扭成一团,脑袋仿佛被蚂蚁啃食,未知的恐惧将我裹挟。
我无法动用自己的头脑,每次思考都仿佛有巨斧劈砍着我的头骨,除了“王逸”“小然”之类的碎片话词句,我失去了全部记忆。
后来我被宣告可以出院了,但是没钱支付药费的我只能暂时留在医院里。
医生不时回来和我聊天,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会询问我是否有哪里疼痛,也会引导我回忆过去的事。
有一天,我犹豫着告诉了她,“我叫做王逸,你有见过我妹妹小然吗。”
她的表情僵了一下,眼神闪烁着,仿佛在进行着内心的斗争,但这都是那时的我看不出来的。
那天下午,我的“家人”就找上了我,他们把我搂在怀里,女人的泪水打湿了我的领口,男人则向我露出关切的表情,我被氛围感染,也相信了他们就是我的家人。
我回到了家,陌生的家,但我记不起的事太多了,记不得家的样子也是正常的吧。
我在门口站定,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而女人先一步进了房门,带来了我的妹妹,王嫣然。
“小然,快来看看你哥哥,要好好相处哦。”
小然,她就是我的妹妹小然吗?
虽说我什么都记不清了,但这个名字一直在我脑内盘旋着,她就是我最重要的人。
但她似乎有些怕我,我只能挣扎着收回已经探出的手,嘴角勾起,露出自己熟悉的微笑。
面前的就是我最重要的人,她一定会对我很好的吧。
我是家里的哥哥,她是我妹妹,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已经接受一切。
之后的话让我内心产生了动摇,也让爸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我最重要的小然涨红了脸向我怒吼出声。
“滚出我的家!”
她讨厌我,我是明白的,但即使被从楼梯上推下,全身的疼痛也不能唤起我的愤怒。
我一定是在过去做了什么错事,才得不到她的原谅,那我只要把罪赎清,就可以了吧。
被捉弄,被中伤,我失去了学校的所有朋友,但是,我依旧无法对她生气。
因为是她,因为她是我最重要的小然。
我弄清了她这样的原因,因为我在家翻到了爸妈的精神症状病例。
她稍有不慎就会被打骂,但现在我在的话,就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我尽力保护着她,爸妈最开始可以忍耐,但到最后虐待的目标转移了对象,我代替小然成为了出气的工具。
这是理所应当的,即使皮肉一次次被撕裂,我也一直坚持着,这就是我赎罪的方式。
但是,如果连我最后剩下的记忆也是虚幻,我又该怎么办呢。
她一直强调着,否认着,这里不是我的家,而我的身份也都是假的。
虽说内心极力否认,但不安是确实存在的,如果我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我的坚持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小然如果不是我的妹妹,这个刻在我灵魂深处的名字又属于谁呢?
那天在天台沉思的我无意间听到了小然的名字,偷偷摸过去,发现一群男生正商量着一些不轨之事,而对象就是我的妹妹嫣然。
明明在她身上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她的行为也把我的心撕扯成一瓣一瓣,我的理智告诉我放下不管是最好的,让她自己经受挫折,反正她一直否认我属于这个家。
她不承认我这个哥哥,那么我的帮助她又如何看待呢。
会把我的手拍开,然后露出厌恶的神情?这样的事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我害怕被拒绝,尤其是她,刻在我灵魂深处的她。
如果,不被她需要了,连记忆都没有的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但听到那个名字我却如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不知怀着何种心情,放学后我便飞奔向顶楼,而眼前的一切令我怒火中烧。
我如同一条野狗扑向他们,却被打飞,我能做的只是一次次扑上去,撕咬着他们。
我最后放弃了防御,只是挥动着已经青肿的拳头。
但一切都是徒劳,隐约间我似乎看见她,我最重要的她,哭了出来。
她有为自己哭过吗?这应该是第一次。
强迫着自己挤出微笑,想要轻松地说出些安慰的话,却被直冲心脏的一脚中断。
如果,我再强一些的话,应该就可以保护她了。
她的泪水代表着什么?
她认可我了吗?
只是,这样就算赎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