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岁的时候,一个小女孩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但当时人在屋子里的她有家人陪伴,有灯光照耀,毕竟还是从容;可是现在,她本身就身处将夜的困局了。
傍晚,塔西城郊的密林。
“呼……呼……呼……”战士装束的少女一摇一晃地在树丛间飞速奔跑,动作娴熟但已显疲态,看起来已经这么逃了不短时间了
“这是什么鬼玩意啊,怎么非得缠上我!”少女在心里低声骂道,却没有气力说出口。她全部的精力现在都放在跑路上了,光是抬起自己累得已经快断掉的双腿就已经难受得像是受刑,目光也没办法分给身后的威胁,只能注视着现找的逃跑路线——话是这么说但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路线,她根本就是乱跑一通,早就迷失了方向。
一个小时前,破天荒地接到轻松工作的她满心欢喜地出城了,想着终于有机会暂时摆脱经济危机,然后就例行公事地开了小差迷了路。
"嘎嘎嘎嘎嘎嘎咦嘻嘻嘻嘻~"身后传来一群戏谑的声音。
“站住站住!”
“陪我们玩!”
“嘿嘿嘿呼呼呼前面的是什么生物啊!”
“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它跑得好快好快!比兔子还快!”
“兔子!我喜欢兔子!”
“兔子!有趣!”
“前面跑着的是兔子!穿着人类衣服的大兔子!”
“俺喜欢兔子衣服上的宝石!”
“抢过来抢过来!统统抢过来!”
……
吵吵嚷嚷的声音从开始逃跑就没停过,女孩一脸黑线地闷头跑路,根本听不明白它们在说什么。
“站住!把好看的宝石交出来!”
“交出来!”
喊什么喊啊,虽然不知道这帮小家伙是什么来头,不过它们看起来脑袋不太好使,说的话没什么逻辑可言。真是的,难道你们叫我停下我就会停……
刚出了一瞬间的神,女孩就觉得脚踝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磕到。
没有太多时间,眼睛扫了一眼脚下,看起来像是猎人布下的捕捉野物的陷阱。女孩想要调整身姿,然而在如此劳累的情况下,身体的反应实在是太迟钝了。最后她能做到的也只不过是没有让脸先着地,稍微体面地摔倒在地上罢了。
扑通!
完了完了!被追上了!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啊摔倒了!”
“啊摔倒了!”
“啊摔倒了!”
嗯?什么情况?
摔倒的疼痛还没有完全退去,伏在地上的女孩听到身边有石头从身边骨碌骨碌滚了过去。
“啊好疼!”
“啊好疼!”
“疼什么!我们是石头,石头不会疼!”
“对对!不疼!”
吵闹的群口相声还在演绎着,女孩勉强撑起身睁开眼睛打量起身边的情况。一帮摔得零零散散的岩石精灵在自己身边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吵吵着。大致数了一下有七八只,大小都跟人的脑袋差不多。
“她摔倒了!大傻瓜!”
“呆子!你才是傻瓜!我们也摔倒了!”
“你是呆子你是呆子!”
“咦嘻嘻,呆子在跟呆子吵架。”
石头们的声音越来越大,越吵越凶越吵越凶……“虽然不太懂它们在干嘛不过现在开溜好像时机不错……”女孩喃喃道,蹑手蹑脚转头就想爬走。
“站住!”
女孩一震,听话地停下手脚。
“诶嘿嘿,各位找我有什么事……”女孩又把头转过来面对小石头们,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话没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俺们是追着你来的!”
“宝石!宝石也是石头!把俺们的同胞交出来!”
“宝石是咱们的同胞嘛?我怎么没见过会动的宝石!”
“管他呢!交出来交出来!”
“嘿嘿嘿,宝石精灵,一定是个美人~”
“美人个头!是美石头!”
女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轻甲,精巧的花纹里镶嵌着些许质地不入流的劣质宝石做装饰。“算了,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你们想抢走,那就给你们吧……”她叹了口气,感觉有点荒唐。早知道就不跑了,累了半天东西也没有保住,不过这也是自己的错,如果一开始就发现追逐自己的是一群喜欢恶作剧、又不怎么会害人的小精灵的话,也不会那么狼狈。
其实也不能过于责备自己啦!傍晚光线不好,就算是有经验的老手也有可能看不清这些小东西的嘛……
“她不想把东西给我们!”
“嗯??????”已经开始拆宝石的女孩一惊,“怎么回事!我都说了可以给你们了!会给你们的!”
“交出来!交出来!”
“快交出来!!”
啥呀!还以为是一帮可爱的精灵,你们要是这么干我就只能把你们当无赖了!
“不交出来,拆了她的铠甲!”
“我都说了会给你们的!”女孩感觉又好笑又好气。
“拆了铠甲!”
“拆了铠甲!”
“拆了衣服!”
“呆子!用错词儿了!衣服对应的是撕开才对!”
“那就撕开衣服!”
“撕开衣服!”
“撕开衣服!”
这帮脑回路清奇的家伙好像带入了什么奇怪的展开……恩??不对!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女孩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别啊……干嘛啊你们要!”少女从后腰拔出短剑,胳膊顺势甩出去,带动着剑锋劈向石块们。
当的一声,短剑应声碎裂。石头们仿佛被这一声镇住了,都停下了动作,然后集体沸腾了起来。
“……她欺负我!”
“教训她!”
“呼呼呼!好大胆子!”
“教训她!”
“别过来……离我远点!”失去了保护自己的最后手段,女孩只能抱着脑袋向后退,连眼睛也不敢睁开。
石头们吵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女孩知道这是它们在逼近自己;她忍不住开始幻想这只是一场噩梦,而自己马上就能醒来。
一阵有些尖锐的笛子声响起,让她回想起自己幼时姐姐叫自己起床的“闹铃”。
石头们也听到也音乐声,变得不再闹腾了,声音也和气了起来。
“好听。”
“好听。”
“是谁在那里?出来给俺们看看呗!”
“出来呗!”
“吹得真好听!”
女孩睁开眼睛,看到正前方有一个人一个人双手摆弄着横笛踏开树丛、出现在密林的阴影中。他缓缓的走近女孩,这时女孩看清楚了,这是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年,朴素的战士装束,腰间一把长剑,跟她一样身着轻甲。少年继续向前走,穿过石头精灵到了它们和女孩中间的位置才停下脚步。
直到吹完这一首曲子,石头们都没有再说话。
一曲吹尽,少年放下笛子低头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的样子,然后对女孩笑了笑,仿佛是在说“不用担心”。男孩转过身去,面对着石头们微笑着开口:
“怎么样?咱的笛子吹的还不错吧?”
“不错不错!”
“好听!”
“那玩意叫笛子?”
“呆子!这都不知道!”
男孩们摆摆手:“哎呀行啦行啦,这不重要!不过我倒是想问问各位小可爱,你们是在这里难为这位姑娘嘛?这可不好哦?”
“我们为啥在这儿来着?”
“不知道!”
“不知道!俺忘了!”
“呆……不对!我也忘了!俺也是呆子!”
“好像是因为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少年做出难办的表情:“哎呀,既然这样咱们来做个交易吧。看见我手上的东西了嘛?”他晃了晃手里的笛子。
“看到了!”
“看到了!是有趣的玩具!”
“好,既然你们是因为有趣的东西才过来的,那么我把这个有趣的笛子送给你们,你们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男孩像是在哄孩子。
“对对对!”
“有趣的东西!”
石头们高兴起来,一碰一跳一蹦一跳地吵闹着。
“那既然我都帮你们完成心愿了,你们也帮我一个忙——我跟这位姑娘还有点私事,你们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呢?”少年轻轻把笛子甩向森林身处,一群石头精灵像家养的狗一样飞奔着跑去追。
“好说好说!”
“这就走!”
“这就再见啦!”
“有新玩具喽!”
少年向着石头们消失的方向挥挥手,听着石头们的声音慢慢消失在森林的阴影中,这才真正的放下心来。
呼,麻烦死了……啊不对,麻烦事还没完。
“你好,我叫言世晨,叫我阿晨吧。”言世晨笑着走到女孩面前然后蹲下,“吓坏了没?”
女孩早就看傻了。
“只能说你运气不好吧?遇到这种不是很厉害但就是不讲道理的精灵们。没头没脑的东西最难应付了,你说呢?”
女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长叹了一口气:“啊——”然后就想往地上倒,“吓死我了——累死我了——”
言世晨一把扶住快要倒下的女孩,还是微笑着说:“别急着躺下啊,在这儿荒郊野外的睡着可不是事儿,先站起来吧。”说着他便把女孩扶起。
“谢谢……”女孩也放松地笑起来。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
“啊,呃……嗯,我叫……”话突然不自然地断掉了,女孩皱起眉头稍微想了想,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牌给言世晨看。
言世晨接过名牌,把正反两面都好好打量了下:“是公会里登记过的啊……我看看,名字叫:Nos......不会读诶,那就暂时叫你小诺好嘛?”
“嗯,行!还有,谢谢你救了我。”小诺的声音有些扭捏,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形的她看着面相还说得过去的言世晨有点害羞,不过立马意识到现在出现这种感情并不合适。
“也算不上啦,这种小精灵基本就不会害人的。一般对付他们没必要来硬的,这么糊弄糊弄就行啦!比人好对付多啦!但是你看起来好像对这些不太清楚呢?”言世晨把小诺上上下下从鞋子、下装的裙子到上身的轻甲又打量了一遍,语气像是在责备她。
“是啦……我是很缺经验啦……很多前辈都教训过我啦……我自己也知道啦……”无话可说的小诺碎碎念道。
“你这登记的名牌该不会是偷来的吧……这点东西都不懂,出来干活可是很幸苦的!”言世晨半开玩笑说。
“怎么可能是偷的!”
“那怎么名字都念不出呢?要真是偷偷拿出来的话还是快点还回去比较好哦~”
“那是因为……因为……哎呀!”小诺有一点生气,同时也急于摆脱刚才不合时宜的害羞表现,就开始大嘴巴起来,“哼哼,算啦,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本小姐登记是用的是假~身~份~啦~”
这么重要的事,竟然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真是个笨蛋。言世晨心里念叨着,不过表面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接话:“啊,那真是不得了呢!登记时用的证件呢?”
“也是假的啦!虽然花了大价钱……”提到这个小诺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一瞬,“不过没关系,公会成员的身份牌还要是到手啦!”
“那,你为什么要用假身份呢?”言世晨继续装傻。
“哼哼,那当然是因为……你以为我是笨蛋吗?真的会告诉你?嘿嘿。”小诺突然得意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想的。
“哦,也是。我不该问你这个的……不过至少把你真正的名字告诉我吧?你看我都救了你了,废了这么大劲你还对我藏着掖着,我可真是有点伤心呢。”
“这个告诉你倒也没关系,我真正的名字拼做——Rimota!”
“哦,好的瑞莫塔小姐,真是个好名字!”莫名其妙的名字,就跟我一样。
“嘻嘻~”她还在莫名其妙地高兴着,眯着眼睛抬起下巴,一副被夸奖了很骄傲很开心的样子。
“那么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叫Rimota么?”言世晨还是微笑着,不过这次的笑却夹杂了一丝寒意。
“嗯!是我!”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神色的变化。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便没了下文,回应她的不是言世晨的话语,而是刀剑出鞘的动静。Rimota被剑锋划过鞘口破开空气的声音惊到,她猛地睁开眼睛,看见言世晨的剑锋已经抵到了自己的喉咙上,吓得一个踉跄摔坐到地上。

她惊恐地抬起头,只看到言世晨用阴郁可怕的眼神盯着她开口说到:“瑞莫塔•冯•雷迪斯特,堂堂雷迪斯特家的大小姐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乱逛。长相跟我们拿到画像的一致,名字也经过确认了,没错,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各位,不用躲了,都出来吧。”
越来越多披着暗色斗篷的人从黑暗中钻了出来,瑞莫塔慌张地四处张望,没找到出路,只看到他们每个人都拿着武器。
“不要反抗,跟我们走。”言世晨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被从身体里溢出的负面情绪浸透了一般,“现在你面对的可不是哪些没头脑的石头了。”
复杂的情绪交汇在脑海里激烈碰撞,最后从瑞莫塔抬头盯着少年的眼睛里毫无掩饰地直射向言世晨。她的眼神突然一变,握着断剑的手猛然抬起弹开言世晨的剑锋,手臂带动身体转了一圈,调整到俯身容易发力的角度,用尽全身的力气一脚蹬地跑开了。
细窄的长剑被弹飞后,言世晨还维持着刚才抬着剑的姿势,其他人也没有什么动作,都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对此言世晨没有做出任何意外的反应,甚至还迟钝地看着瑞莫塔跑了几步。
毫无预兆地,瞬发的雷魔法在原本握着剑柄的手心极速闪烁凝固。几乎是在瞬间,萦绕在手中的雷电便飞速扩张,然后将言世晨的手臂、上身、接着是双腿包裹在内,他身体微微前倾,接着雷势强化过的力量迈腿蹬地——
轰!
一声雷鸣响起,惊飞了森林里好大一片飞鸟。雷声还没有结束,言世晨就一步追上了瑞莫塔,将这一记掌心雷嚓地完完全全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渎神的雷法……”如果这时候瑞莫塔看到了,这个让自己的春心久稍微地萌动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少年,劈倒自己的表情是如何的淡定,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她的意识被这一击劈得消散殆尽,在彻底晕过去的最后一刻,她隐约回想起在公会接到任务时似乎见过一帮可疑的家伙……
耳边响起鸟儿们惊慌失措的鸣叫声,里边还混着言世晨的声音:“没头没脑的家伙……真麻烦。”然后这声音随着鸟鸣一起渐渐变调,如同沉进深海。
不对,我是来做什么的来着……
和那群石头一样,她再也没有回想起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彻底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