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丽斯推开浴场的门，一阵白雾扑面而来，蒸腾的水汽摸起来暖暖的。在此之前赛丽斯去换掉了衣服，把各类物件按照品类放置好，又把作为圣女必须佩戴的几件首饰摆在神像之前供奉，自己跪着行礼念着经文默默祈祷了一会儿，才等到修女再回来报信。
带来银面奶奶的消息的修女，后来也带来了亚希。
就在赛丽斯的房间里也换好衣服后，裹着浴巾的亚希拉着赛丽斯的手一块往浴场走了。
“圣女就是不一样啊，这么大的场地竟然就只是你一个人的……”面对华丽的大房间，亚希丝毫不掩饰自己羡慕的神情。
宽敞的浴室灯火通明，但房间里并不存在真正的火焰。一切照明都由一种宝贵的矿石提供，只要注入足够多的魔力就能发出不亚于银日的亮光。亚希在房顶的四面墙壁的壁画上认出了好多来自神话书的熟面孔，他们的神情精致而生动，远不是粗糙的印刷品上的图片能比的。
伺候圣女起居的修女在两人之后进入房间，把门关上，然后停下脚步，端着一盘洗浴用品在门口等候差遣。
尽管只有那么一点点，赛丽斯还是注意到了，亚希有那么一点不自在，做出了扭扭肩膀之类的不自然的小动作。
是不喜欢被人看着身体吗，要不要把修女赶出去呢……不过既然亚希也没有开口，她也不好自作主张。
从房间到浴场的距离不长，可毕竟是在室内，这短短的一路上没什么灯光。明亮的荧光从推开的门缝里传来的那一刻，赛丽斯才开始能看清亚希的身体。
浴巾下的曲线是赛丽斯早就很熟悉的，除了比亚希高一点之外，两人的身材没差许多。不过赛丽斯首先注意到的是——
纹身一样的黑色图案分别分布在亚希的手腕、手肘、脚踝、膝盖一共八个部位，把关节整个都围绕起来。赛丽斯和亚希继续向浴池的方向走着，这些纹路随着亚希的动作一摇一摆，有点妖冶。这对赛丽斯来说可太熟悉了，不过在提问之前她不可能想明白：亚希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咒文刻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老师的手笔吧？”赛丽斯一边说着一边慢慢踏进浴池，浴巾则脱下放在手边
“没错。”亚希蹲在浴池边上，用手抚摸着池水试试温度。
亚希还没有摘下包裹着锁骨以下和下臀线以上的浴巾，这时候赛丽斯注意到了更多的细节：除了显眼的咒文以外，长短各异深或浅的疤痕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四肢上。
赛丽斯思索了一会，认出了咒文的类型：从大致的走势来看，这八个咒文都是一类的，它们的第一概念都跟“绳索”有关系，这一部分的纹路走向跟老师的书写习惯很接近；可是还有一些她看不出来的，好像是亚希独创的细节，这就只能问她本人了。
亚希带着浴巾走进池子。
“怎么不脱掉呢，穿着这个泡澡会不舒服吧。”
“欸嘿，没事。好久没有用过这么细密的布料了，我怀念一下，怀念一下。怎么，不合礼数吗？”
“虽然我是不介意啦……那个，你能透露下吗？”向咒文师询问咒文细节是不礼貌的，但两位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师出同门，交流交流咒文造诣也是不为过嘛……赛丽斯忽略了自己解读能力欠缺的细节，如此安慰自己之后厚着脸皮开口了。
“什么？”
“身体上的咒文啊？”
“八处关节上的咒文是同一咒文的八个复刻，古典形式，源文的第一概念无属性咒文：绞杀；第二概念是火属性咒文：灼烧。”亚希没有客套，开口就是专业词汇，神色认真。
“有什么用处呢？”
“举个例子：如果有人抓住了我并用铁链什么的东西绑住了我的胳膊，我就可以发动肘关节处的绞杀咒文断掉自己的双手，挣脱束缚趁机逃跑。”
“总感觉你在一脸平静的说什么可怕的事情……”
“这不是出来混的最低觉悟嘛？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行哦；顺便一提，灼烧咒文是用来烫伤口的，既能尽快止住手臂断面的血又能防止感染，一举两得！”
“不要把断手断脚说得跟家常便饭一样啊喂！这么残酷的事情……”
“我觉得比起被人逮住任人宰割，这真的算不上什么代价哦。你觉得呢？”亚希的语气里有一点小骄傲。
“话是这么说啦……”
“学姐真是很天真呢，不过这是好事，不用面对外面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和事，不用必须把很多人假定成坏蛋考虑。”
“天真……我不觉得自己是这样啊。”
“明明就是，其实你就是我说的那种学院派吧？没怎么真的见过外边的世界具体是什么的样子，从出生起直到今天都一直生活在命运的庇佑下。”
“你是在羡慕吗？”
“还行吧。不管被分到了什么样的牌，总之生而为人是没什么好抱歉的，能好好过下去就好。”
“我还以为你是那种不信命的类型呢，为了改变命运所以才进诺斯摩学院拼命学习什么的。”
“咳，十八岁，我也算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没必要一直把什么我命由我之类的说法放在嘴边。虽然我也是真的不信命啦！”亚希笑得很开心，她很乐意有人跟她探讨这种问题。“不过呢，我非常讨厌那种动不动就念叨着‘如果命运不称心意，那就拼尽全力的地改变它’的那种人。在我看来，真的能动摇命运的人，应当对未知的未来有足够的敬畏。想着能靠一腔热血成事的人一般并不清楚现实的残酷，如果命不够好，最后可都是要摔得很惨的。”
“反而是最不信命的人，最要依靠命运？真是奇特的说法。”
“不，不是不信命的人，而是认不清现实的、缺乏能力和见识的蠢人。”亚希纠正说。
“我好像也只是理论知识比较丰富呢，谈不上有见识。我应该算得上这种蠢人吧。”
“嘛，再怎么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经验之谈罢了，不必过于当真。偏听则暗，学姐当然是懂得咯。想提升自己的话，就先从身边的小事做起吧！”
“比如什么？”
“比如说呢——”亚希转头向着门口的方向看去，挥手示意修女带着沐浴的用品过来。“要时刻对周围的环境保持警惕，尽可能地把握在掌控范围内的、足够多的细节。”
修女踱着优雅的步子毕恭毕敬地走来：“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亚希微笑着抬头看着他，嘴唇微动，迅速咏唱了一个简单的水魔法。身边的水像是变成了一张大手将她飞速托起，她趁着水势起身，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扯下自己的浴巾糊在了这位“修女”脸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一阵炽热的灼烧感遍布亚希全身，有个连她也无法阻止的附着在自己身上咒法快启动了——紧接着她发动了自己的第一咒法命格“同理”，一阵精神冲击从沿着手臂直接传向“修女”的脑袋，然后从里边狠狠地炸开。
亚希很少调动宝贵的精神力应战，她从来没有使用过精神力攻击过敌人，一时间，自己的脑袋也变得嗡嗡的。不过她还是强迫自己完成了后续的动作：按着“修女”的脑袋狠砸到地上。
砰！脑袋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那人在双重打击下也完全失去了意识。
血液从脑袋的落地点渐渐蔓延开来……亚希身体的灼热感也渐渐消退。
“我可没听说过，海城的坠落教堂，有男扮修女的传统。”亚希蹲下身子一阵摸索，从假修女的胸前抽出两个伪装用的大垫子。
赛丽斯此时也从池子里出来了，这时的她从身后完全看清了亚希的身体：分布在上半身的，是许多比四肢上更长更深的疤痕，大片大片新长出来的皮肤和长而窄的伤痕穿插着，以一种违和至极的形式在少女娇嫩的身上，构成了一幅由伤疤组成的粗糙的简陋铠甲。
既无情欲，更无美感。
“我还以为你害羞了呢。”对亚希的尊重没让她开口问不该问的事。
“该害羞的是你，被这个男人看光了。”
“我的心灵和肉体都是属于神明大人的，俗世的羞耻心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赛丽斯平静地陈述着，心里又做着另一番打算：竟然……连这里都有！混进来的“老鼠”们，到底已经渗透海城渗透了多深了？不行，一定要向银面奶奶报告，得让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恐怕比她想象的可怕得多！
“彼此彼此，在我的家乡，西南的沙漠地区，女性裸露身体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事情。而且女性的地位也普遍比你们内地要高。”亚希转过身去，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泡进了池子里，“赶紧找人把他带走，在我后悔没下死手之前——我刚才差一点就要戳瞎他的眼睛了。”
“嗯。”赛丽斯平静地回应着，她也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赛丽斯拿起门口的铃铛使劲摇了摇，过一会就会有千夫级的女守卫全速跑来处理紧急情况，“你不是不害羞吗，因为什么家里的习俗来着，怎么还这么大反应？”
“确实不害羞，可还是非常厌恶啊，这是两码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