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日和群星的轨迹会随着时间发生微妙的偏移,观测这种轨迹正是所有占星师和占卜师的必修课。
马背上的言世晨抬头看天,快马加鞭的他此时已经身处树林边缘,头顶的树枝看起来稀疏了许多。他一边颠簸着一边勉强辨认出星辰的位置,结合银日大致算了一下那个自己已经记不太清的日子:十来天了啊快……真耽误事,要不是我记错了契约的细节,恐怕不到半个月之前就已经到海城了。
不愧是大城市的交通要道,一路上都很平整,两旁茂密的树丛也没有生长到骑着马的需要把头低下的地步。如果不是因为这条路上经常有商队经过的话,骑着马通行是不可能这么舒坦的。
又是一个傍晚,远处的银日正位于南穹铁壁和山脉的中间,正准备落下。快马的周身覆盖着一层由魔力化成的轻薄铠甲,正反射着银日的余晖。这副马铠不仅没有拖累马儿的动作,反而能调动魔力破开马身前方的空气减小阻力,极大地缩短了言世晨一路的行程所花费的时间。
马上就要离开森林了,不能这么招摇。言世晨心念一动,马铠慢慢化为尘辉消散,在言世晨经过的道路上短暂停留了一会,然后彻底消失不见。
一出森林,瞬间消失的压抑感让言世晨感到了一阵舒服:头顶天空的感觉真是久违啦。没有了树木的阻挡,亲切的自然风从平原上向言世晨的侧面刮来,跟迎面直冲面门的空气混在一起。失去了盛装马铠的庇佑,马儿的脚步明显慢了许多,迎面的风力也小了不少。言世晨觉得现在的风力正好。
南穹铁壁脚下的城镇接近了,言世晨没有停下马匹,仅仅是稍稍减慢了速度。从侧面进入小城镇的街道,违和的马蹄声在寂静狭窄的街道中久久回荡——不对劲,不过是刚过傍晚,为什么街上这么冷清?
“吁——”
一拉缰绳,马儿的势头被言世晨暮地止住。他翻身下马,牵着它在在空无一人街上左顾右盼地走起来,开始更细致地观察街道。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就算是城外的小镇,也有不少两层楼以上的房子。从窗户里能够明显地看见灯火的亮光,不时还能看到几缕炊烟,空气里也能闻见木柴被燃烧的味道,一切细节都显示着这附近一定有人在居住。只不过他们都没到外边来——
不该呀……这跟书上学到的完全不一样,海城的外号可不少:海神城、南墙城以及——不夜城。贸易区的集会开到半夜那都是常事,怎么现在这么一副万马齐喑的样子,都知道熬夜不好了?
言世晨想不明白,用力掰过马头换了个方向直往城墙走了,直到他到达巨壁的边缘也没发现其他的异状,不管是中心的街道上还是昏暗的小巷里都没有人影。街上很干净,既没有荒芜也没有积攒土灰。他带着马沿着城墙慢慢走,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直到他来到了大门处都没有想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行,海城地处领土中心,而我一直都在南方生活,目前还不能简单地认为这情景是不正常的,也许这是海城什么习惯也说不定。不过——把大门封的这么严实,可太像战时的行为了。
南穹铁壁的大门无疑是人造的,这一点和其他城市无异。做工整体极其粗糙的木制巨门连接着神迹的城墙,死死地关上了,在它面前还有着供士兵们白天执勤时站立的岗哨和拦人的路障被整齐地摆放着,断绝了了他牵着马过去的可能。言世晨抬头,顺着南穹铁壁一直向上看去直到顶点,脖子仰得老疼——终于是确定了,现在这个时间从正门没有进去的路。
我听说海城是基本不会关上南门的,难不成这一点也是假的?不行啊这……进又进不去,走也没法走,难道我得在城门这儿露宿直到银日出来不成?而且门外侧连一个守夜的兵士也没有,看来负责这扇门的那些人,是铁了心的不想在晚上把它打开了啊。
嘛,姑且先在外侧转转吧。毕竟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本来想着今天走快一点就能赶在晚上跟大家汇合,看来暂时是做不到了。他们不太可能在城外停留。而且为了赶路,今个咱可是连口汤都没碰,还是线找个落脚的地方。他一边想着一边迈起步子:如果是海城外侧的话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没出多长时间他就在一座建筑物前发现了人影。透过门能就听到里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简单的交代几句后,言世晨把马交给门口的伙计牵到马厩,背上一大箱子行李准备进去,一推门就闻到了呛鼻的浓烈烟味。
啊,真怀念,终于回到文明世界了。这是一家并不宽敞的酒馆,一帮杂七杂八的家伙在狭小的大厅里聊着自己的事情,时不时还有吵架的声音传来——言世晨仔细一看,注意到了了海城淳朴的民风,有的桌上有着零散的赌具。就算是出来吃酒也不忘了玩两把。
身后背着巨大木箱的少年游猎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店里太多的目光,正对着他的那个向他点头致意的老头一看就是老板。言世晨径直走向前台,卸下刚背到背上的大木箱子放到脚边,坐上椅子浏览挂在墙上的菜单:“拿杯啤酒来。”
眯缝着眼睛的老板微微点头,转身过去准备接酒的物件:“小兄弟,你成年了吗就来这里点酒。”
“别开这玩笑,我知道你注意到它了。我放的位置够显眼了。”言世晨笑笑,摇了摇自己挂在胸前的牌子,“工会的名牌作为身份认证可是全国通用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嘛,不要见怪。”老板转回身拿来他点的东西,另一只左手拿着一个小杯子。他把大酒杯里的啤酒往小杯倒了一点,然后全部喝下,倒过小杯子来示意自己喝完了。“毕竟你看起来很年轻嘛……要知道,可是有很多头脑发热的青年人做梦都想加入工会。还有的未成年小孩宁可伪造身份和履历也要拿个认证呢。”
“这话不假。”言世晨前些日子刚逮了一个。
“可就算如愿以偿了他们中能出人头地的又有多少呢?大部分只不过还是拿着仅能饱腹的报酬整天混日子罢了。”
言世晨接过啤酒,小小地呷了一口,味道有一点说不出的特色风味。虽然这种饮料并不是作为晚餐的最佳选择,可单从的热量来说是相当够料了。“所以在老板眼里,我是个混日子的?”
“并不是,恰恰相反。你跟那种人不一样,小伙子。从你一进门的步态我就看出来了,这不是那种没经过系统训练的野路子能有的,也不是军队里那种只追求作战能力而宁可牺牲身体的训练能带出来的。简而言之,我能看出,虽然是年轻人,不过你也很厉害。”
“您可真会做生意,竟然这么夸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我都不好意思了。”言时晨爽朗地笑着,没把老板的话当回事,顺便把台也给拆了。
“怎么,你不相信我不成。我还能看出来点其他的,比如你的家境不会很差——很多年轻的穷鬼经常妄想着进了工会就能靠着手中的刀变得富有,你不是那种人;但经济水平也好不到哪去,否则怎么会来做这一行呢?”
“嗯,是。您说得都对。”言世晨依旧只是笑,态度看不出是在搪塞还是在认同。
“唉……现在的年轻人。”
“年轻人呦。”言世晨随意接话,没去管老板跟自己培养好感失败的反应,开始把目光放在周围的环境上,打量起酒馆内的人。
从打扮上来看基本上全是外来的,而且不少人身上都穿着用于争斗的装备,十几人年龄从二十出头到四十岁不等。年龄属于游猎人里最有战斗力的一批。
海城是整体一座非常繁忙的交通枢纽,每天有很多人进也有很多人出,人种繁杂多样,可就单从这座酒馆里来看,客人的面相也太一致了些。不同地区的人的面貌会有细微的差异,同理,从相同出身的人的外貌上也能看出相似之处。现在在大厅里的所有人,有至少六成是来自相同地区的。虽然不能确定具体是在哪里就是了。
“大叔,店里可还有住处?”言世晨一边喝着酒一边发问。
“有的。”老板从柜台底下拿出登记簿,“你运气可真好,店里的屋子剩下的没两间了——不过都是比较豪华些的,价格贵一点才会最后剩下。”
老板报出价格,言世晨心里算了算,这价格比老家那里贵了四五倍不止。就算是对标同标准的大城市,也要多出五成,但还在他意料的范围之内。
言世晨从怀里掏出钱包,细细数出几枚钱币排在桌上,连同刚才点的啤酒的钱一并付了。“你的名字是……”老板把笔蘸了蘸墨水,开口发问。
“艾恩克·瑞·提诺·凯尔。”
“……不好意思,请再说一遍。”
“艾恩……算了,我就不该提这个傻名字。”言世晨摘下脖子上的名牌递给老板,让他照着上面的写。
“艾恩克·瑞·提诺·凯尔;我无意冒犯,不过这名字真的很长……而且有点难拼。”老板抄完名字后仔细打量了名牌,没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就把它还了回去。
“是吧?我也觉得,不知道家里那些老东西为什么起个名字还一直在纠结要怎么引经据典……这名字说实话只看寓意的话还行,就是念出来太傻了,我一般都不怎么用,身边的熟人也不这样叫我。”
“寓意?”
“是的呦,给我起名字的时候,家里的人好像是参考了某种失传的古代语言什么的,这个名字也有其他的含义……”
一之手在言世晨的肩膀上点了点,身后的那人开口说到:“打扰一下,老兄。”
言世晨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堆着不自然的笑的中年男人。
“什么事?”言世晨故意把声调放得低了一些,字里行间夹杂着一种冷峻的进攻感。对待在旅途中故意跟你搭话的人没有必要太过于礼貌,否则只会让那些心存歹意的家伙以为你是一只好欺负的羔羊。
他打量着来人的外貌,除了酒红之外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啊,别紧张……”来人仍是不自然地笑着,就算是个真正的江湖骗子这演技也太差了些。言言世晨的戒备没有丝毫放下。男人又开口了:“能求你帮我个忙……”
“喂!怎么回事,磨磨蹭蹭的,你要是不行就赶紧回来认罚!哈哈!”
“哈哈哈哈,对啊!”
“别丢人显眼了,快回来把,哈哈哈!”
男人听到朋友的话表情更加窘迫了一分,艰难地整理了脸上的表情后向言世晨继续开口:“啊,不好意思,那些是我朋友,有点没礼貌——”
“所以,你来找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几个刚才在一边喝酒一边耍骰子,呃……然后,嗯……”虽然没有说出来,不过他完全是一副输光家底的样子了。言世晨斜了斜身子,简短地审视了下他所谓的朋友。以言世晨的经验来看,这几个家伙也不像什么赌场老手,应该就是跟他随便玩玩,不存在把底裤都输掉的可能。
“我就是想把本钱赢回来来着……可没筹码可赌,他们说随便找个家伙都比我赌术好……那谁能服气啊?”男人的语气非常别扭,不太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看来过来找他也是一时冲动。
言世晨扶额:“所以你就随便找到了我替你……真是有够随便的呢。”
“啊嗯……”
你还真好意思承认啊哈?“那我有什么好处?”
听到言世晨的口风松了一点,男人的情绪高涨了一些。“我跟他们都说好了,你输了就输了,不作数,也不会找你讨债;赢了的话,我就能少还一点儿……”
“我是说,那我——有什么好处。我是说我。”
男人语塞了,支支吾吾的,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哈哈,小兄弟看来也是个明白人,比这家伙好多了!”桌上一个看起来像是个带头的人说到。
“多谢夸奖。”言世晨摆出一个经典的假笑。
“扫兴扫兴,这家伙实在是扫兴,玩不起就别玩呢。我说小哥,叫什么艾恩——嗨呀,就叫你小艾兄弟吧,你今天要是能赢过我,我就给你个发财的机会。”
“机会?不该是直接给我钱吗?”言世晨开玩笑说。
“哎呀,真是的。一点钱有什么好在乎的?你刚才跟老板聊天的时候,咱也听到了,小哥你也不算是什么普通人,有点本事。若你的身手真的像老板说的那么好,不应该干一点更配得上自己的工作吗?”
言世晨仰头喝光自己的啤酒,蹦下凳子来,拖着箱子走到桌子旁边一屁股坐下。“呼,听着不赖。怎么玩?”
“我们哥几个也是初来乍到这海城,没什么太花哨的玩法……”
“初来乍到?看各位的架势我还以为你们是海城的原住民呢。我这外乡来的可没玩过这种东西。”啊,真麻烦,又到了我最擅长的装傻时间。
“怎么可能呢,我们玩这些也只不过是入乡随俗罢了。咱们就来摇骰子比大小定胜负,大的赢”
“哦。”言世晨掀开桌上的骰盅看了一眼,发现有三个骰子,没等这带头的继续说话就扣住骰盅哗啦哗啦地摇起,“那我开始了。”吵死了,这声音真难听,震得我耳膜疼,我讨厌摇骰子。带头的男人和同桌的家伙们都有点费解,他们都没想到言世晨会毫不含糊地上手。
“唉等等,你急什么……”带头的大哥首先发话。
“是啊是啊。”桌上的其他人附和道。
“你们,还真的是第一次来海城啊……”言世晨没有回应他们,只是伴着哗啦哗啦的骰子声自顾自地说道,“喜欢玩是好事啊,人总得沉迷些什么爱好,否则根本就活不下去。让人生有乐趣的就是爱好。”
言世晨的碎碎念有点吓到了桌上的众人。
“不管怎么样还是感谢各位能够邀请我,虽然你们也许只不过是想找点乐子罢了,玩骰子也是;不过我还是想说,不要沾染这种本就不该碰的东西。尤其是在这座海城,这座害的无数人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
“赌博之城。”
啪的一声,言世晨把骰盅用力地拍到桌子上,惊到了桌子上的所有人。一桌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这个少年在耍什么把戏。“如果这是在城里的话,你们已经早就输的什么也不剩了,我只是想告诫各位——
“赌狗不得好死。”言世晨打开骰盅,奇迹般的三个六出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