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入林红黯淡，日光穿竹翠玲珑。
前人叹此景时是亭中远眺，那个小女孩却能从绝酿堡的大院独享。
母亲应付不来她的缠人，只是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晴儿，玩一会儿就记得回来啊，要给你选仆从呢。”
“晓得了~”
娇生惯养了八年的十六少主哪里是什么好孩子，撒欢跑进竹林就完全没再想回院里的事。跑跑跳跳，拾叶捡花，偶尔兴致来了对着竹身娇喝着比划几招，对于世界中只有幸福和溺爱的女孩来说，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快乐。
“十六少主，二少主催您回院，不知您还需要多少时候？”
突然响起的稚嫩声音影响了十六少主的心情，转头一看，打扰玩耍的还是个男童仆从，十六少主就更生气了。
十六少主叉起腰，鼓囊着嘴威吓道““名字？”
“力仆。”男童惜字如金，或者说，没有在少主面前话多的坏毛病。
“力？给你命名力？你才多大？”
“比十六少主小两岁。”
他虽然话不多，但很聪明——如果直说自己小小年纪，肯定会被十六少鄙夷或者如何如何；但如果和恃宠而骄的十六少扯上近关系，倒是可以免了一顿嘲讽训斥。
“哼，”果不其然，十六少主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十六少主不打算嘲笑自己，“走吧走吧，免得二哥又生气了。”
“您请。”
男孩单手持剑，保持着前躬的姿态让开了道。
“十六少。”
呼唤的声音和男孩有些相像，但不尽相同。
“十六少。”
那个男孩称呼女孩时好像更加恭敬更加疏远，和这一声有着明显的差别。
少年用力推了推少女，带着些许宠溺地劝道：“十六少，我们该出发了。”
姜晚晴终于睁开了眼，她甚至都有些意外自己昨晚能睡得这么香，天当被地当床远不如一个月前她还赖着的软床，一直纠缠她的噩梦也放过了她一天。或许是昨天发泄了情绪，又或许是有人给了她短暂的安全感。
“还有多远？”
少女以水为镜，蹲下身清理了清理自己蒙尘明珠般的绮丽面庞，她对于这样露宿还是有着生理的抵触。
姜祷醴望了望天上，如眼的是万里无云万里天。
“天气很好，今天就能进城。”少年做出了确切的推断。
姜晚晴知道姜祷醴和自己一样没出过绝酿堡很远，换句话说，她其实有理由认为姜祷醴也完全不知道路程，但她选择无条件地相信他。
否则该去信谁呢？
少女站直了身，捋了一下自己不长的辫子，问道：“你叫？”
“李道。是万晴的青梅竹马，一个陪着自己恋人走天涯的潦倒剑客。”
姜祷醴做了一个标准的剑客礼，恭敬地重复了一遍早就制定好的假身份。
姜晚晴嫣然一笑，对着陪她长大的奴仆说道：“其实也挺符合现实，不是吗？”
“祷醴惶恐。如非情势，祷醴断然不敢如此僭越。”少年单膝跪地，举剑作揖不敢抬头。
“行了行了，昨天还说什么‘如果在绝酿堡，我没有’，今天又开始不敢僭越了，正话反话都你说了呗？”
十六少主懒得搭理“青梅竹马”的繁琐礼节，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十六少永远是十六少，祷醴的尊敬也永远不会消失。”
少年眼中的坚定和声音一样掷地铿锵。
少女闻言，脸上难得出现了属于这个年龄的活泼表情，揶揄他道：“然后你就给我安排成你的恋人？”
姜祷醴有些急切，他不希望自己被少主误会成趁危谋色的小人，解释道：“如果以主仆身份入城，难免让十六少被坏人惦念财色，行事也诸多不便——”
姜晚晴用手指堵住了少年的嘴，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平时话少得很，一解释起来没用的东西又废话起来了。”
“十六少见谅。”
“你也别叫我十六少了，唤我晴儿吧。”
“这怎敢！”
姜晚晴叹气，瘪了瘪嘴说道：“要不然呢？让恋人、剑客的隐藏身份成为笑话？一听十六少这称呼，很容易就想到姜氏活下来的最后一个孽种吧？”
少年也不再多拖沓，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姿态，有些结巴地说道：
“晴、晴儿，那以后你如何称呼我呢？”
“李儿吧，道儿实在太难听了。”
“那便如此决定，吃了这些干粮便启程吧，十六——晴儿。”被眼神制止了的少年改称呼改的还算及时。
少女吃着口感不佳的干粮，扬起头来看着天上，心情难测地说道：“不知道爹和二哥知道我成了你的恋人，会怎么想。”
“会生气，二少主一定会勃然大怒。”
“反正也只会罚你，估计连骂我都不舍得吧~”
少女说着，还露出了娇俏可爱的笑容。
少年内心作痛，嘴上却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能揣着剑站在一旁，守望着少女沉浸在回忆中时绽放的笑容。
少女没多久便收敛了笑靥，甩了甩头调整了情绪，对着一旁候着的姜祷醴说道：“走吧。”
无悲无喜。少女相比刚刚踏上路途时消沉的模样，已然好了不知多少。但是，这样真的是变好了吗？把仇恨悲愤埋在心底生根发芽，真的是好事吗？
姜祷醴问着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因为他其实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他不允许自己表现出不坚强的一面，所以更早、更完全地将一切情绪千锤万凿地砸进了心底。
“晴儿。”
少年尝试着喊出这个他之前做梦也不敢喊的名字。
“干什么，我的青梅竹马恋人李儿？”
少女在努力演出本来不需要演的纯真烂漫。
少年轻功了得，气息在赶路的过程中始终均匀：“进城先安定下来之后，我就回去收集仇敌的资料。”
“我呢？让你的前少主当个顾家婆？”
少女抖了抖手中的剑。
少年开玩笑地说着真心话：“或许也不错。”
他实在不愿，实在不愿看着这个被摧残的可怜少女再投身复仇的血海中。
少女冷冷地说道：“那你回到家时，看到的不会是热菜和笑着的我，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知道，她这句话绝非虚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