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3x中莫 南高12.5
次日七时,莫琼早早就来到了黔的房门前。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户,又是看到黔睡在了地板之上。
不经思考,莫琼正要举手扣门。但是,在触到之前,又停了下来,收回了悬在半空的右手,自语道:“嘛,既然都合作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再思考对策吧。”
说着,莫琼便转身回到了自己房中。
在莫琼离去不久,黔在地上睁开了双眼,看着地板上的已经风干的血印,下意识地拭去了嘴角的血痕,他对于此,好像早就习惯了一般。
在将地上的血处理干净后,黔出去洗了个脸,一点红色的痕迹也没留下,回到房门前,正好又迎面碰上似来寻他的莫琼,两人便一起进了房间。
莫琼率先开口道:“今天,你怎么又睡在了地上?”
黔思考了一下莫琼的话,反问道:“又?你今天早上来找我了?”
“对啊,看到你还在睡,我就离开了。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特殊癖好?”
“特殊癖好......这算什么特殊癖好,应该是我又不小心滚下床了吧。”黔轻笑着回答道,但是,如果仔细观察,黔说这句话时的声音,比之前要小很多,更接近于一种毫无力气的状态。
“怎么,还是没有精神吗?”莫琼注意到黔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无力,疑惑道。
“不是,我现在精神挺好的。”说这句话时,黔不时地摇晃着头颅,好像肩膀已无法承受住头颅的重量了。
接着,还未待莫琼回话。一直坐在床上的黔,却像是失去重力一般,头朝地,整个人倾倒在了地板上。
背对着黔,坐在椅子上的莫琼,只听得兀地一下发出的重物砸地的声响。
出于骇异,莫琼便猛地一回头,看到黔已经趴倒在了地上。遂神色慌张地立刻站起身来,走到了黔的身旁,一边摇动着他脆弱的身躯,一边呼唤以期待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
“别摇了,我现在,没什么力气,有什么事,等我休息好,再说。”说话的过程中,黔也没睁开双眼,或许,他现在就连这点力气也使不上了。
无奈之下,莫琼只好把黔抱放了床上,自己则是坐在椅子上静待。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的时间,黔才缓慢爬了起来。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注视着自己面容的莫琼,他的眼神中,有不解,也有焦急。
“你还在啊。”黔有些讶异,在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莫琼好像一直守候在自己旁边。
而此时的莫琼,双眉紧皱,问道:“你昨天失血了吗?”
听到莫琼的问题,黔本打算隐瞒。但是,一想到眼前少年敏锐的观察力和分析力,便自觉放弃了,一五一十地吐露出来。
“只是稍微吐了一点血而已。”如此轻描淡写,不甚在意的样子。
“一点血?你这分明是失血过多,面色、口唇苍白,皮肤出冷汗,手脚冰冷、无力,脉搏快而微弱...”
还没待莫琼说完,黔便打断道:“不是,你是不是进来前,是做医生的?说这一大堆病情描述的。不用担心了,这点事,对我来说,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你啊,多多注意我们当下应该做的,还是先说正事吧。”
“正事?你这还不算是正事啊?你现在这种状态,我们还怎么继续下去,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想死了。”
“哦?是吗?那你说说我为什么想死。”黔现在的呼吸还是有些微弱,并不想多说什么,顶多做个倾听者,就好了。
“你刚才说了,这失血过多是家常便饭。人啊,饱受这种病痛的折磨,当然会想不开。”莫琼回道。
听闻对方之言,黔的嘴角微微翘起,故意挤出一点儿微笑,说道:“也对,也不对。算了,不说了,你我的相识,反正只能维持到你离开监狱。”
见黔如此说道,莫琼也表现出一丝不服气,说道:“既然,你说我不对,那你就说说为什么。”
“我不想说,可以吧?”
黔坚持不说,场面陷入了一度的尴尬。
沉寂了片刻后,莫琼对着面前白墙,淡然地说道:“为什么不能坦然地面对对方呢?我从来就没打算利用你来逃出这个监狱。我只是,我只是因为需要你啊。从你展现出你那惊人的天赋和技术,以及沉稳的心态时。我就在想,如果,如果我的身边有个像你一样的人,该多好。”
说罢,莫琼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既不管人也不管事地,准备朝门外走去。
听完莫琼六分认真的话,黔也站了起来,抓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了对方离去的动作,脸上不带任何表情,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真拿你没办法,动不动就煽情,还不给别人思考的时间。行吧,行吧,那我就告诉你好了。不过,我说完,你就当我和你说了个故事吧。”
待到莫琼坐会到椅子上,黔便开口说道:“从前,我有个朋友,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庆幸的是,有人接替了他生父母的责任,抚养了他。而抚养他的那个人,自称是他父母的朋友。”
“你那个朋友,其实,就是你,无中生友?”
“你想不想听,不想听就赶快出去。”黔白了莫琼一眼。
“行行行,你说,我不打断了。”见黔借势要发作,莫琼立马安抚道。
“那个抚养了他的人,在他稍微记事后,将他是安置在了我朋友父母的住所。然后,每个月会来看他一次,而我朋友每每问他与自己亲生父母有关的消息时,那人只是说他的父母去了很远的地方,很难回来。不过,生父母每个月都会写信给我那个朋友。”
“不是,你这么说,累不累?”莫琼也被黔复杂的说法弄得有些云里雾里,这主语未免也太过“冗杂”了吧。
黔闻之,也不作理睬,继续说道:“但后来,我朋友一次偶然机会下发现,这所谓的信,全是这个自称是父母朋友的抚养者写的。”
“算了,我还是换种说法,这么说,确实有些麻烦。”就连黔自己,也有些受不了这种说法了。
“你终于发现了?”莫琼讥讪道。
“这么办吧,我朋友的话,我这里用Q来表示。抚养我朋友的那个人,我就用F来表示吧。”黔似是想用名称替代的方法,来使叙述简单化。
“那继续说吧。至于Q是怎么发现事情有异的。其实,这也是在必然之中,就仿佛真相等待着他去揭开。Q大概对比了一下F的笔迹,竟和之前每一封信上的笔迹,有八九成的相似。这一下子,就一点也不奇怪地,引起了Q的怀疑。”
“代写?”莫琼插了一句。
“后来,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证实。终于,Q在自己的内心肯定了他的猜测。”
“多半是那个F希望Q觉得,他的生父母依旧关心担忧着他吧?”
按照莫琼以往的性格,必不会在别人讲述时,横加插嘴。当然,他并不是出于礼貌,才不那么做。而是,莫琼根本对他人之事,提不起兴致。这次一直凑上去附和的情况,倒是鲜少能看见。
“同时,Q也意识到,如果他不去主动问F,就没有任何办法,再将此事继续探知下去。后来,Q几次三番地询问F关于信的问题。只是,每次都被F搪塞过去。”
“非要听他亲自说出口吗?”莫琼早先便知道,故事里的Q必然是黔自己。
“后来,自Q的记事起,他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承受一次心脏撕裂般的痛苦,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痛苦出现的频率比较之前更加的频繁了。”
“Q也意识到,不消得几年,他可能每日每夜都会承受一次这种痛苦。并且,这种摧人欲裂之感,并没有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减弱,这是一种与认知完全相反的苦痛。随着时间的流逝,Q年纪的增加,每一次疼痛出现时,自己都会疼晕过去。”
听黔说到这,莫琼已然深深意识到:恐怕,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体状况,比之自己方才描述的,还是糟糕百倍。
“甚至,演变到常常会感受到口嗓发咸,到后来,就是开始吐血了。之后的每一次吐血量都会增加,从血丝到手掌大的血印,程度在不断地加深。”
“想必你肯定会问了,为什么这个Q不把他身体的状况告诉F?”
“虽然不想问,但你这么提了,我就问问看吧!”莫琼配合着说道。
“其实,他说了,甚至说了不下于十次。前几次,F还会带着Q四处寻访名医,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后来,在普通医学无法解决的情况下,F还带着Q去了几家著名的生物学研究基地,可结果依旧是身体未见异常。”
“诶,不是吧?难道是......”莫琼本想说完,但是,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最好还是把话说一半,以免触碰到对方的痛处。
“最后,F也只好将一切当做是Q的撒娇。而在连续多次不被信任后,Q也放弃了,只好独自一人躲在只有一人居住的房间内承受痛苦。不过,Q放弃的也只是寻求他人的帮助,他开始了所谓的自救。”
“自救?”莫琼不很理解的样子。
“一段时间内,Q不断地变卖家中物品,只留下生活所必需的。因为,在他的印象中,金钱是解决一切的基本。后来,Q就用变卖的财产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书。毕竟,有一句话嘛,知识改变命运。”
说到这,黔突然停了一下,露出一丝苦笑,这笑涩得更像是自嘲。
“既然医学、生命工程学什么的,都无法救自己,他就将眼光,投向了更远、更阔的领域,并期待着,仰仗那些未知的方法,揭露自己身体里的秘密。”
“未知的方法......要玄幻起来了吗?”刹那间,莫琼的眉角闪过一丝好奇。
“可是,数年来,Q阅经无数,依旧无法追寻到一丝一毫的轨迹。按照常理来说,在所谓的科学无法解决的情况下,很多人都会将眼光放到神学之上。”
“理之尽头便是神吗?”莫琼淡淡地说道。
“可我那朋友Q,熟知这世间至理,自然明白世上的一切都是由理构成的。所谓的神,也只不过是理的映射罢了。可是,讽刺的是,尽管了解一切,Q依旧是加入了圣教,怀着微渺的希望,在神学中找寻自己的生路。”
话毕,方才说了那么久,黔也有些口干舌燥,拿起了水杯,便把将要溢满水杯的水,一饮而尽。
听完黔的故事,莫琼思考了很久,说道:“所以,你依旧是不放弃,想要寻找到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方法。由此可见,你是肯定不愿意死的。”完全是出于潜意识,莫琼已经把Q当作黔了。
接着,莫琼又意识到不对,既然对方都无奈,用了这般拙劣的掩饰,自己就给点面子,需要去配合些。
“所以,Q是觉得很委屈,明明自己也没心怀恶意。”便又继续言道。
然后,莫琼似是想到了关键一点。“不信任,是不信任,对吗?世界上唯一一个熟悉的人,却依旧对自己冷淡。面对自己的困惑,不信任自己,明明是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却没能及时给予慰藉的肩膀。”
听到莫琼的话,黔也从刚才说故事的沉闷心情中恢复过来,顺着他的话说道:“而且,将我逮捕进来的,也是他。既然,他都不管我,我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办法解决我的事?”
“是这样吗!?”莫琼大概能稍稍理解黔的心情了,只是,要感同身受,还是差很远。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为什么我生来就失去了一切,好不容易又想要抓住的稻草,却依旧要被人硬生生夺走,我根本什么都没做错啊。”歇斯底里,近乎于歇斯底里。在莫琼心中,黔那冷静沉着的印象,于此时也被完全打破。
“你没有错,如果硬要说的话,是我太晚才来到你的身边。我相信你,我也认为,世界上总会有隐藏的顽疾没有被世人发现,无法被机器认知。”
“我相信,这世界上依旧是有很多没办法解决的事情,我相信,并非所有事情都能被世人的情理所感知,我相信,你是个从来都不说谎的人。”
莫琼话还没说完,黔的双眼已经充斥着眼泪,鼻子一酸,眼泪就一滴一滴地留下,再成泪道,后化泪痕。
黔不断用手背揩拭着脸颊的泪,怎么抹也抹不尽。因为,那些先前的泪皆会被后来流下的泪水浸湿。
双手按住额头,黔略带哽噎地说着: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活着了,明明那么痛,那么难受,我都在坚持着,为什么我还要被否定啊?”
紧闭着“所有”的心门,都在这一刻,朝着眼前的少年敞开了。
黔从一开始就不只希望被需求,被承认,他更期待的是被拯救。
而这一切,莫琼好像已经能全部给他了。
有一个相信自己的人,对黔而言,是足够充当活下去的理由了。比起全世界都不相信自己,莫名之间,却出现了这一个陌生却又无偿提供信任的人。
哪怕这一切都是虚假,是幻觉,也是让黔死而复生般的灵药。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还等着你想办法,一起出去呢!”莫琼走上前,轻抚着黔的肩膀。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黔便立刻跑了出去,将脸上的泪痕完全洗尽后,才回到房间中。
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黔注视着一脸错愕的莫琼说道:“接下来,我们开始讨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