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浴盆里起身,姣好的身段依旧白皙如玉,或许是因为亲近医药的缘故,莫子衣今年三十有五,容貌身材依旧堪比少女,着实驻颜有术。
见到师傅出浴,一直侍立在旁的林擒马上乖巧地上前帮莫子衣擦拭身体,她从记事起就跟着莫子衣,寒暑往来十几个春秋,彼此之间说是师徒,其实情如母子。
“师傅,我今天遇到个病人,有些医治上的问题想……”
莫子衣挽起浴衣,打断了她的话:“哪儿来的病人?”
静花庭有门禁,弟子下山需有长老凭证,林擒捡着燕来,那是她气不过自己没被编进巡诊队,所以私自下山,算是违反门规。
林擒脸色一苦,嗫嚅着说:“是他自己上山求医……”
“撒谎。”莫子衣柳眉轻皱:“掌嘴。”
“哦……”林擒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不轻不重,算是惩戒。
穿上浴袍,从屏风旁走过,斜斜倚在摇椅上,就着小窗,莫子衣抬头看着窗外的月色,说:“你是大师姐,弟子楷模,平日里总是这样跳脱胡闹,怎么带好师弟师妹们?”
林擒下意识回道:“不是有瞿英师弟嘛……”
莫子衣瞪了她一眼:“你也知道那是你师弟啊!”
“是……弟子知错了。”林擒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那师傅,那个病情……”
莫子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林擒是她看着长大的,这丫头虽然心思善良,但太过单纯,总让人担忧万一哪一天自己不在了,她这以后独自生活该有多艰难。
她甘愿冒着风险收下瞿家后人做亲传弟子,也未尝没有让瞿英代为照顾林擒的想法。
终究是己事自知,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六年,但以那人的能力和脾性,多半还是不会放过自己,年轻时一步踏错,谁又能想到会牵连至今惶惶不安。
今夜风凉,师徒亲近,莫子衣揉了揉眉心,没再去多想这些煞心情的事。
“什么病情,说来我听听。”
“哦哦,是这样的。”林擒捋了捋话头,说:“那人是个壮年男子,脉象十分诡异,我两次搭脉,第一次时他昏迷未醒,脉象十分微弱,灵气如若游丝,像是个濒死的老者一样,我只当是他受了重伤,用银针锁了他全身经穴,想试试能不能帮他保住命。”
莫子衣的脸上倒没有什么异色:“他自己醒了?”
“是。”林擒点头:“我下午操课结束回到房里,他正好苏醒,看面相似乎气色不错,并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可当时我第二次给他搭脉,他的灵气依旧微薄到难以察觉,心脉也十分微弱,要照书上的说法,这种脉象,不是雪晶莲冰月参这样的天材地宝,多半是已经救不回来了。”
莫子衣素手搭着脸颊,微微眯着眼睛:“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龟息一类的法门在江湖上数不胜数,只是练得好的并不多罢了,不过你两次搭脉他都有意隐藏,这人心思颇重,还是趁早让他下山吧。”
林擒眨了眨眼睛:“哦。”
看着徒儿一脸呆萌的样子,莫子衣无奈又好笑,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林擒软软的脸颊,笑道:“瞿英这两天有没有去找你啊?”
“瞿英师弟?”林擒翻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没有诶,就上下课的路上碰见过几次。”
“以他的修为医术,今次本该跟着傅红他们一起下山巡诊的,之所以留在山上,都是为了你。”莫子衣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是,说起来还是名门出身,怎么还怕羞……”
林擒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迷茫地看着师傅,显然并不明白莫子衣的意思。
对于瞿英和林擒,莫子衣一直是非常看好的,林擒心思单纯,就需要一个像瞿英一样为人正派又不迂腐的良配,加之瞿英无论是医术还是修为都是上上之选,互相之间又相处多年,更是符合莫子衣的择婿标准。
唯一让师傅大人痛苦的是,这俩一个傻乎乎,一个害羞羞,这么多年简直没把莫子衣给急死。
“你们啊,真要是我哪天不在了,那……”话未说完,却猛地停下,莫子衣捏着林擒脸颊的手忽然一僵,她皱起秀眉望向窗外。
屋外清风徐来,山野泥香溢满屋内,今夜似乎格外安静,皎月当空,虫鸟也仿佛都已睡下,寂静得有些诡异。
有人来了。
对方并未刻意隐藏行踪,灵气虽然不曾外泄,但虫鸟噤声便足够令莫子衣防备,换而言之,如果来着不善,那对方必是极有信心,根本不屑偷袭。
“林擒。”
“弟纸在……”因为还被捏着脸,所以说话有些囫囵的林擒抬起头看向师傅。
莫子衣忽然想到,林擒所说的那个脉象奇异的病人,难道是……那边的人?
今晨听闻薛城太守陈浩死在了城门口,据说是他利用职权之便偷贩私盐,结果和对方起了冲突,被歹徒当场杀死。
静庭山就依着薛城边上,莫子衣与陈浩也算相识,这人祖籍岑山德州,夏国人,年轻时便来唐国,考学成绩甚佳,可因为国籍问题不得看重,直到新王李翀即位,任贤举能,才提拔陈浩做了薛城太守,数年间政令清明,治下严整,颇受百姓爱戴。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守,竟然也会为了银钱去做违法的勾当?
莫子衣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事儿不对,现在想来,如果是“他们”的人,那也算顺理成章了,栽赃嫁祸,杀人无形,这些鹰爪历来便是最擅此道的!
所以,是他们到了薛城,到了静庭山……
十六年了,从自己孤身创立静花庭到今天,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能有十六年安稳日子,已经算是难得了,说实话,其实这一天已经被莫子衣曾经以为的,要来的晚上许多了。
“去,找你瞿英师弟,从后山小路离开,不管发生什么,别回头。”莫子衣顿了顿,又说道:“不要停在薛城,要更远些,往青杭城走。”
“啊?”林擒眨了眨眼睛,然后像是忽然明白过来一样,露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笑脸:“师傅你准我出去巡诊啦?!”
莫子衣看着这傻妞,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索性点头:“嗯,我准了。”
“哦哦哦哦哦——那师傅我去找瞿师弟啦!”林擒想出去巡诊想了有快十年了,这会儿高兴地简直忘乎所以,朝着莫子衣匆匆行了一礼之后,便立马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