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离河岸一处长满芦草的洼陷里，冷不丁地探出了三颗脑袋。
燕来手里提着俩姑娘，得见天日的林擒和朝沐正在满是腥气的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扒在烂泥上，林擒一边喘着气，一边眼神呆滞地说道：“我差点以为就要死在下面了。”
朝沐没有说话，浑身脱力的她又往前爬了几步，背靠着一棵树艰难地坐起身来，心有余悸地望着水波不息的东离河。
也就燕来看上去还算正常，这溺江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了，熟能生巧不谈，毕竟实力也远胜当年，所以上岸之后也就是稍稍大吸了两口气，随即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脱了上衣，开始拧衣服。
“这就叫江湖经验。”燕来回想着刚才水下那朵夜莲，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我要是在船上拆穿她，咱们会不会当场动手先不谈，这南灵司的行督大人可就没这么好打发了。”
朝沐喘着气，不解地看向燕来：“什么意思？”
“投桃报李，她知道我认出了她的身份，却没有拆穿她，所以水底才会助我们脱困。”燕来把湿漉漉的衣服往肩膀上一挂，在朝沐面前打了个响指，只见那食指的指尖上，一抹幽绿色的灵力像是青藤似的交错编织起来，随即便在他的手掌中化作了一朵栩栩如生的黑色莲花。
“知道这是啥吗？”
朝沐摇头。
“莲生千夜，直通鬼门。”燕来微眯起眼睛：“你既然是在宗门修行过，那应该听过夜莲鬼门的传说。”
夜莲……鬼门？！
朝沐震惊地看着燕来手中的那朵黑色莲花：“那艘船上，有夜莲鬼门的人？”
天下修行，以一城三山四宗门地位最是尊崇，不夜王城与佛道儒三山圣人都是远离尘世的化外存在，因此四大宗门便成了无数修行者们心中的圣地。
神安州龙虎王阁，为大唐皇帝臂膀，势力最大，声威最隆；澹海州辟甲天宗，精擅灵傀修行之术，三大天师皆是顶尖的灵械工匠，为世人所崇敬；海外浮岛北诛箭山，门人弟子虽极少涉世，但修行箭术臻入化境，号称千里之外可取人首级。
无论哪一宗门，都是强者如云，令人仰慕，但偏偏，这四大宗门中却有一个另类。
那便是夜莲鬼门。
据传，在岑山德州的荒漠深处，孤身一人迷失方向濒临死亡时，会看到一株黑色的千瓣莲，来自幽冥的使者会引领其人来到通往地狱的鬼门之前。
要么，在荒漠里死去，要么便堕入鬼门，永世不得重返人间。
传说听来总是如此玄乎，不少修行者也对这些夸张的传闻不屑一顾，什么鬼门地狱，朗朗乾坤哪儿来这么多神神叨叨的迷信？
可真正的老江湖们却极少非议这四大宗门中最神秘的夜莲鬼门，他们或许也不曾亲眼见过夜莲鬼门的门人，但经历得多了，偶尔也会在一些不着痕迹的地方，瞥到一些妖异的影子。
对朝沐这样年轻的女孩儿来说，夜莲鬼门，就真的近乎于传说。
“也没有传的那么神。”
燕来捏着手里那朵灵力汇成的小莲花：“他们的窝点不在岑山德，所谓的‘鬼门’，其实就是千年古战时妖族败退留下的地下甬道，最远的一个出口就在岑山德，他们那村儿严格来讲应该算是在青叶州。”
朝沐呆呆地看着他，堂堂四大宗门，最为人所忌讳的神秘宗派夜莲鬼门，怎么到了燕来的口中，又是窝点又是村儿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这其实也是朝沐早就想问的一件事，她看着燕来：“龙虎王阁和辟甲天宗也是，你好像都很了解？”
燕来抹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短发，一脸做作地叹了口气：“实不相瞒，龙虎王阁的云龙蓝初月、辟甲天宗的宗主宁知然、夜莲鬼门的圣女奚乐，她们馋我的身子都不是一天两天了。”
朝沐嘴角一抽，要不是刚刚换上气整个人还很虚弱，她都怕自己忍不住一口“呸”到他脸上。
原地休息了一会儿，因为担心奢飞雪再追过来，燕来三人没敢多停留，又往林深处走了半日，眼看着天色开始黑下来，才终于生了个火堆。
女孩儿们的衣服和燕来的一起挂在横杆上烤火，不远处有条小溪，在朝沐再三警告之后，两个丫头正在那边清洗身体，而燕来，这个老色批难得没有去揩油，赤着肌肉分明的上身，坐在火堆旁，目光深邃地像是在想着什么。
老太守陈浩被龙虎鹰爪污杀，静花庭满门覆灭，还有极少涉足洛水州的夜莲鬼门中人……
人就是这样，一朝退出江湖，风云变幻自然都不关心，这天下好像一夜之间就太平了似的，可只要再把脚迈进来，才会发现，这乱糟糟的模样和当初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
燕来说过，朝沐的命很好，所以那一夜王阖逞凶的时候，他才会出现。
可朝沐的命到底得有多好，才能让自己一直带着她？
燕来捡起一截烧了一半的枯树枝，把它重新丢回了火堆里——他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朝沐像她，也或许只是单纯地因为自己太久没有泻火，迷恋她年轻娇嫩的身体，又或者……是因为孤独？
六年了，原来，已经六年了。
身后的小溪里传来一阵水花拨动的声音，没过多久，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子出现在燕来的视野里，他抬起头，穿着单薄的林擒正扁着嘴巴看着他：“有吃的吗……”
燕来朝着林擒笑了笑：“叫爷。”
朝沐正在旁边穿衣服，听到燕来的话，立马娇喝道：“不准占师姐的便宜！”
林擒：“爷！”
朝沐：“……”
一旁的草堆忽然抖动起来，然后钻出来一颗狗头，盖世天尊看向燕来，非常淡定地从身后叼出来……一头野猪。
林擒惊异地看着盖世天尊：“你上船的时候不是没带着它吗？”
盖世天尊轻轻走到燕来身边，安静地卧下身子，男人摸了摸它的脑袋，朝林擒笑道：“你走丢了它都不会丢。”
此时朝沐已经穿好了衣服，手里捧着刚刚烘干的衣裙走到林擒身边：“师姐，去后面把衣服换上，别着凉了。”
“哦哦。”
看着林擒的身影走到树林后面，朝沐才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燕来。
“那个……今天谢谢。”
“不用谢。”燕来指了指盖世天尊叼回来的野猪：“上次我说过，找食这个事儿该你干的。”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燕来这找事儿般的话头，朝沐肯定不会接，可现在，她眼帘微微垂下，然后低声“嗯”了一声：“是，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