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袖山不知我观,那是三山之一,烦情道人与熊霸夫子齐名,同为圣人,而“一袖清风”这样的绝学,即便是在不知我观,恐怕也只有寥寥数人能窥得玄妙,那样的大师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奢飞雪的怪异之处。
换而言之,不知我观,是在保她?
商巡欢看着奢飞雪,杀与不杀,他有些拿不定。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忽然从远处飞掠而来,商巡欢眉头一皱,寸巍反举,刀锋与之相碰,在飞溅的火星中传出了一声清悦的交鸣。
那是一柄剑,剑身纯白,有缕缕墨纹盘绕其上,飞剑之人或许实力还有所不济,但只看兵刃,此剑锋芒之间应与寸巍不相上下。
商巡欢认得这柄剑,前任霍连军统帅,洪星海老爷子的佩剑,青穷。
“商先生,刀下留人!”
一声疾呼,身上还穿着南灵司便服的洪易急匆匆地落进庭院里,他扶着凉亭的柱子大喘了两口粗气:“商先生,刀下留情啊!”
洪易年岁与商巡欢相仿,三十出头,在青杭这些年他们倒也时有相交,平日里都是兄弟称呼,但今天洪易改口称了“先生”,显然也是知道事情难办,提前服软了。
“洪易……”商巡欢看着他:“怎么,难不成还真是你们南灵司要查林府?”
“商兄言重了!”洪易的余光从地上的奢飞雪身上扫过,确认无大事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这丫头才来南灵司不久,性子冲,一根筋,做事欠考虑,也不了解林先生的为人,莽撞行事,才会有今天这误会。”
“误会?”商巡欢笑了,扬起手里的刀指向重伤的奢飞雪:“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可能……是我弟媳妇?”洪易无奈地叹了口气,坦言道:“调过来的时候老爷子特意叮嘱,要看好她,别让她闯祸,也别让她出事,不敢不听啊!”
商巡欢懒得去跟洪易掰扯,只是目光停留在奢飞雪身上,看着女孩苍白而倔强的神色,他心里的杀意已经渐渐淡了下去。
白米学宫被称作天下修为的三大圣山之一,但其实在学宫里,师长同窗们极少有这样的自觉,他们往往还是觉得自己只是个做学问的读书人,修行,那只是顺便为之。
在这样的环境里,商巡欢其实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这或许就是他如今下山的原因吧,
但不管怎样,“有教无类”的教诲始终还是记在心里的,妖与人异,可即便奢飞雪真的是妖,今夜之前也从未听闻过她有什么非人之举,甚至就连这次夜闯林府,本质上也是为了查案,若论正派刚直,她已然强过世间无数人。
再者,不知我观的道长为她留下了一缕清风,洪老爷子更是对她照顾有加,想来这二位,总不该是无心无脑的人。
深吸了一口气,狭刀轻振,收锋入鞘。
“再有类似的事情……”商巡欢看着奢飞雪,迎着女孩执着而倔强的目光,他无奈地挠挠头:“记得让洪晓铭来问,今天得亏是我,换作鄂崇,你就死定了。”
林府鄂崇,被称作青杭“极恶”,性情粗暴残忍,是林岸风豢养的高手中最为人所惧的一个。
听到商巡欢的话,洪易也算放下心来,赶忙走过去扶起奢飞雪。
女行督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商巡欢的目光格外深沉,撂狠话没什么意思,但只看她的眼神也能明白,跟商巡欢,她算是卯上了。
直到南灵司的两位行督渐渐远去,商巡欢看向一片狼藉的庭院,才倍感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岸风说要杀,没杀,打的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完了还把院子弄成这样,这翻修的钱十有八九要从自己的工资里扣,保不准奖金也没了——什么事儿啊这叫?!
而另一边,洪易抱着奢飞雪,居然也没有直接回南灵司,而是左转右转,带着她进了城角一间偏僻的小屋里。
屋子很小,也挺简陋,推开门就只有一张床,空地摆上桌椅,就不剩多少地方了。
洪易把奢飞雪抱上床,然后转身点亮了烛灯,探头探脑地确认了一下没有被人看见之后,才合上门,坐到了桌子边上。
“这是我私人的房产,南灵司的工资攒了好几年,在青杭也就能买这么大点儿地方,见笑了。”
洪易看向奢飞雪,女行督也在看着他,男人眼神深邃,而奢飞雪的目光则越发冷漠:“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你是行督,在灵司里算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跟旁人不好解释。”洪易叹了口气:“你去林府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奢飞雪“哼”了一声:“阿谀小人。”
“你误会了。”洪易摇了摇头:“你要找的人不在林家。”
奢飞雪听到这里,眉头才缓缓蹙起:“你知道我在找谁?”
“我知道你从薛城去而复返,又听洪骁说你在找人起,我就大概清楚了。”洪易略略犹豫了一下:“有些事还是不能跟你说明,这其中的关系利害,要远比你以为的来得复杂。”
当谈话涉及到“关系利害”的时候,奢飞雪便下意识地想到了南灵司的更上级,也就是重天城总司。
难道说,那个覆灭了静花庭,并杀了薛城太守的凶手,和总司有关?
奢飞雪狭长的美目缓缓睁大:“陈浩的妻女,在南灵司?!”
洪易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道:“陈浩的案子,父亲是知情的,但静花庭却在他意料之外,他疏忽了,如果早先能想到这两桩事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他肯定不会派你去薛城查案。”
女人躺在床上,商巡欢霸道的浩然气灵力还在她的身体里肆虐,然而此时此刻,身上的伤势却仿佛都不重要了一样,她仰面看着屋顶,终于面露自嘲地笑了。
“我来南灵司半年,赋闲半年,你们没有让我办过一件案子,好不容易让我接手了静花庭的灭门案,结果你居然告诉我……呵……”
奢飞雪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与失望:“你居然告诉我,会交给我,是因为他疏忽了?疏忽了?!”
洪易明白她的心情,但对此,他也没法解释什么,最终只能长叹一声:“好了,我给你疗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