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升,大乐商道照旧还是灯火通明,川流不息,而西城的州督府,此时也还远未到熄灯休息的时候。
议事厅里灯光明亮,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正坐在首座上,手托茶盏,在轻轻地抿着茶水。
看这微微蜷曲的头发和胡须,间里夹杂着些许花白,说是中年,其实已显老态,但眉眼中依旧神光内敛,看面相,多有一种果决的凌厉气。
不是戎马一生的仲闻州督又会是谁?
为了操办大乐典,这阵子从青杭衙门到州督府,都忙的够呛,无论是上面想方案的,还是下面跑腿的,几天下来都少有能吃上顿安稳饭的,就这样,眼瞅着日子一天天近了,总觉着还有不少事情忙不完。
说起来这大乐典也不是第一次办了,青杭上下都该很有经验才对,但无奈伴随着林岸风“天下至宝”的宣言,以往的大乐典便显然无法与今次相提并论。
一个重磅消息,可以吸引到四大宗门齐至,而四大宗门的到来又会吸引到无数慕名者,作为一个明着展示珍宝,其实宣扬实力与名号的机会,这样高的关注度,自然会让更多原本观望的世家、财阀、宗门加入其中,以期扬名天下——司徒群就是一个典型。
当这样一个循环形成之后,这一次大乐典的规模便势必将远超过往,成为一个足以被载进地方书志的超级盛事!
而对于一个过往操办过许多次大乐典的成熟团队来说,面对这一次的特殊状况,他们最当先也最迫切需要保证的,就是安保问题。
这里是青杭城,洛水州郡,三国交界之地,以政局论,说是全天下最敏感的地方,也不为过。
而这次的大乐典,更是汇聚了无数楚夏两国的名人贵客,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一旦出了问题,那保不准就是外交争端——尤其是对楚国而言,和大唐针锋相对这么多年,这些蛮子可从来不惮于和大唐铁骑兵锋相向。
此刻,议事厅里这讨论到夜色初升都还未散场的,正是关于大乐典安全保护方面的议事。
高居首座的自然是州督仲闻,而两侧排下的,也都是洛水三郡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青杭城卫将军程康、神獾营统军崔亭权、梁河郡卫戍将军雷傅、三江提督童振……
这些名号喊出来,无一不是震慑一方的实权将领,如童振,位领御河、屈江、东离,三江水师之提督,不看官位,只说实权,比起仲闻这个州督,只怕都不遑多让。
“仲公放心吧。”留着络腮短须的崔亭权朝着仲闻抱了抱拳:“我神獾营打的就是高手,有我三千灵甲在,踏云也得给我卧着!”
自十四年前“依法修行”,创立大唐灵司始,保持对江湖宗门的绝对压制,就成了大唐军务里不容有失的一部分。
四大灵司虽然高手云集,但说到底更偏向管理机构,用燕来的话说就是“警察”,而真正用以震慑各州宗门力量的“军队”,则是驻扎在六州州郡的特殊部队,其中雄踞洛水的,便是崔亭权执掌的三千灵甲“神獾营”。
神獾营军士,都是从主战部队抽调精锐整编而成的,打底都有炼罡境的修为,统一装配有灵械大坊的制式灵械甲胄,这些造价高昂的军方战甲能够有效阻挡冲击灵力,再辅以对抗修行高手为目的的特殊训练,这些能够熟练使用机弩、掷矛、飞索的特种士兵,确如崔亭权所言,即便是踏云境的高手,也极难从他们手上走脱。
这是个充满灵力的修行世界不假,但即便是在这十二州天下里,国家机器的力量,依旧强大到震撼人心,无与伦比!
然而,即便崔亭权如此胸有成竹,仲闻的脸上却好像依旧看不到什么喜色,州督大人放下手里的杯盏,目光看向左手边那个同样沉默不语的年轻人。
三江提督,童振。
和身旁其他的那些老伙计不同,这位提督大人官位高,权柄重,但最为难得的是,他还很年轻。
二十有七,相比于他的地位,几乎可说是平步青云。
“童将军以为呢?”仲闻看向童振,目光深邃。
童振本来一直低着眼帘在装死,听见仲闻唤他,心里叹息一声,知道还是躲不过。
“在下……”
迎着仲闻似有深意的双眼,童振叹了口气:“任凭差遣。”
仲闻点了点头,脸上也看不出喜怒,只是轻声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过是猛龙军中一个校尉,每天脑子里想着的除了那点粮饷,就不剩什么了。”
童振低眉回道:“仲公心系家国,是慷慨豪杰。”
仲闻摇头,轻声叹息:“老了,老了……”
议事厅的门忽然被敲响,门外传来的小吏的通报声:“仲公,成将军回来了。”
“让他进来。”
门推开,还穿着甲的成铁候胳膊下夹着头盔,大大咧咧地走进来,随便找了个座位,屁股刚沾着座椅,抬手就从旁边的程康那儿抢来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他是城门署总司将军,程康是城卫军统将,若在战时,成铁候得归程康管制,这些年共事下来,两人自然相熟,要不然就算成铁候再大大咧咧,也不能这么无礼。
看着老成将军额头上的汗,仲闻问道:“办妥了?”
“嗯,楚夏两国来的都安置在了逢仙居和听客楼,北面来的都在清风酒楼,回来之前我又去给他们店家关照过,不会出乱子的。”成铁候顿了顿,然后抓了抓头:“就是下午遇着个事。”
“什么事?”
“北诛箭峰来了五个踏云,跟城门那儿起了点摩擦,这几个狗东西仗着修为,不愿意搭理城门登记。”成铁候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仲闻:“我就假说有你通传,放他们进来了。”
仲闻点头:“嗯,做的不错。”
成铁候一杯喝完不解渴,从旁边提起茶壶又灌了几口,喝的胡子上都是水珠才放下,喘了口气,说道:“这狗日的大乐典,累死老成了!”
仲闻看着成铁候那模样,如今都是城门署总司将军了,还像当年在凌雪军的时候一样,端不起架子来。
这样看,倒是自己这些年变得更多。
“没事,忙完这一阵,咱哥几个就可以休息休息了。”
仲闻缓缓站起身,环顾这议事厅里的几位老伙计,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忽然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
“你们再商量商量细节吧,我……”仲闻眼帘微垂:“我去看看她们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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