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无声胜有声。
此时的我紧握住茶杯，竖起了耳朵，又慢慢放松下来，内心吸了口气，抬起头；
此时的他松开了茶碗，挺直了腰杆，严肃的面容缓缓柔和了下来，抬起来。
作为儿子的愤怒、疑惑与想念；
作为父亲的愧疚、沉默与思念。
无言的僵局维持着——
像是卡在喉咙里一般，
我还是没有喊出小时候那习以为常的称呼；
他还是没有叫出年轻时候那家常便饭般的昵称。
不过——
"儿子...?"他在尝试着，明知道很危险但是他必须要迈出作为他的角色所应该承担的那一步。稍显不坚定的语气，却又带着坚定的眼神，还在尝试着作为父亲面对儿子那般的慈爱，有些搞怪，但是太多太多复杂感情杂糅在一起，让我的视角看起来，饱经风霜的他，依旧对生活充满了希冀。
是啊，他在尝试着，15年的感情断片，想着用当年最美好的瞬间作为起点,重新联结，去记录当下的点点滴滴。
可是我呢？
这么多年下来，我似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苦衷，但是15年的辛酸，冷嘲热讽，诸多等等的负面情绪能够就是因为对面的中年男人的两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我无法原谅。
但是我想去了解，固执这个性格早已经在我毕业出了学校进了社会以后就已经被深埋。
只要不是完全不可调和的矛盾，尤其是家里事，为什么就不能放下架子好好谈谈呢？
儿子对父亲的执拗？我的理性告诉我，这是危险的；但是我的感性传达着，这是合情合理的——
"现在身体如何了？"还没有等我开口，他就开始了话题。
"养了挺久了，现在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似乎是在想着如何将话题延续下去，他不断地喃喃自语着。
"那..."
"这么多年了,刚才站在你们身后的时候，我都没有一眼认出来"他有些惭愧，似乎自嘲着自己作为父亲没有立马认出我的失职。
"毕竟15年了...现在我们不是又重新见到了么？"
"你外婆现在怎么样了？"像是不断地寻找着双方生活当中的共鸣点。
"......走了。"
"哦。"戛然而止的对话。
年长父子之间的对话不像母子，喜欢聊小时候的种种，而是更多的建议，批判和教育。
但是话匣子一旦开启，就不会停下来的我，真的想要明白，尝试理解，当年的他为什么没有争夺我的抚养权——
不能逃避掉，既然我们双方都赴约，那么就明白这个话题永远无法回避的。
"能告诉我么？当年的那个下午，为什么你放弃了，离开了家去了办公室？还有为什么后面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你犯了错？还是其他的？"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认命了一般，娓娓道来。
15年前的家，父亲身居编制高层，母亲任命于企业主管，双方都特别的忙，但是都是会忙里抽空来接我，陪送我去补习班，和各种才艺拓展班。
外公外婆那个时候一般都是过来帮忙，偶尔能够在老城区的桑树下驻足，找树上的蚕茧或者桑葚就是对我来说足够幸福的一件事了。
只是——这个世间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父亲周边流言蜚语，母亲生性多疑，从我记事起，母亲回到家就是冷言冷语对着我的父亲，经常吵架，最严重的时候父母之间拳脚相向，甚至叫来了邻居警察进行调解。
"当年你母亲的赚钱能力远远高于我，而且她对于事物的判断能力都异于常人，所以我索性也就忍着了,只是有时候，有些言语实在过于刺耳，觉得我作为父亲，还不如她这个母亲..."
我静静地听着，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的故事，也是所谓的我外婆临走前都一直唠叨着的遗憾。
母亲觉得他作为父亲失职太过严重，夜晚忘记接送我回家，8岁让我独自走了2公里黑路回家；应该他出息的家长会，他时常晚到...
我边听边开始回忆起了自己从幼儿园开始到五年级这几年的种种...
其实我自己都记得，只是他的陈述让我对脑海里这些片段完整得安上了开局和结尾。
"你母亲那边连续6个月内。提出来3次离婚申请，当时按照法院规定，连续申请民事调解就必须强制开庭了，当时开庭的时候，你母亲列出的种种，还有医学伤害鉴定，就注定了离婚的结局——"
原来如此。
后来也就是为什么那天晚上他就直接离开了家。自己也在心里开始了判断。
"但是后来，为什么再也不联络了？"
"我只是一直跟你外公外婆保持联系，我也跟他们讲不要跟你讲，将影响降到最低——"但是说出去的话貌似让他更加充满了愧疚一般，难得的语气有些弱。
"那后来呢？"
"我听到你跟你母亲过得一直都不错的时候，我就想着没有继续打扰。只是后来没有想到——"
"那后来呢？我大学的时候呢？为什么我从来，从来从来都没有听到过你的音讯呢？"
"......"他貌似无法回答。
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感情的堤坝有些决堤。
"...是么？我明白了,还是担心我作出更加伤害自己的行为，所以还是没有出面？"
"......"他沉默也不否认。
"但是那时候我真的很需要你，你知道么！你——"我终于有些忍不住自己，想要开始数落。
可是——
面对的他，早已失去刚见面的时那种风度，眼角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从他通红的双眼眸中，流下。
我停了下来，于心不忍，还是递上了餐桌上的湿纸巾。
"...你知道么？当年我面对一份份法律文件，无知得签着字的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真心阻止我，或者告诉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必须停下来了，再多的追责只是会重新撕开我们之间的伤痕，我也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这又如何？该发生的都全部在我的人生刻下了烙印，了解了，明白了，就过去吧,无论做的对错与否，心里有一杆秤就好，这些都是宝贵的人生教训，我不想让他发生在晓雯与我之间甚至以后的..., 况且这还是公众场合——
"先吃点东西吧......爸。"
"好。"像是雨露甘霖一般，我终于看到了那份独属于他的那份气质，回来了。
"稍等下，我想介绍下晓雯给你认识下——"没有想到时间过得太快，重新回过神来已经坐在餐馆快40分钟了,我叫着服务员开始准备订好的晚餐的同时，起身，走向我认为晓雯可能坐着的地方。
步伐轻盈，像是卸掉了重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