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尽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明。
如梦似幻的眩晕感,毫无实感。
身下是水波一样的液体,身上是粘稠的触感,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呢喃。
对于已经无数次来到这个“梦境”一样的意识世界的自己来说,这里并没有什么会再让自己感到恐慌了。
【...ga...】
声音沙哑低沉,显得格外苍老,宛如垂暮老者,连开口都传不出任何声音。
那声音是在前方吗?脚步不受控制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是上位者的低语,又是可怜者的求饶,更是侵略者的嚎叫。
【..die...】
死吗?
是指你,还是指我?
穿过粘稠的黑暗,身体周遭挤压自己的力量越来越强,甚至足以让自己感到一丝丝呼吸困难。
——自己有在呼吸吗?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胸腔的起伏停止,肺部停止了工作,没有一丝氧气在顺着血液运输到全身。
即便如此,血液还在流淌,本应运输氧气的红细胞如今不知道在运输着什么。
但是,身体毫无异状,仿佛氧气是可以抛弃的东西。
——继续向前走。
【...cth...】
声音是在引诱自己,自己深信不疑,越来越粘稠越来越紧逼的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一步,两步,三步...
每一步踏下去,自己的大脑就会掀起一阵波澜,一只微小的眼睛就会从脑海中诞生。
每诞生一只眼眸,周围的黑暗就逐渐淡化一点,每看透一点黑暗,那些粘稠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一些。
【...a~~】
——在唱歌吗?
不,这是另一个声音。
转了转头看向身后,这是另一个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尖锐,高昂,却又优美,婉转。
【..you...a..】
【...lif...liv...】
【...ni..qu...】
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黑暗之中,声音层层叠叠,难以分辨方向和自己的所在。
刚刚在身后的那个更好听高昂的声音,也被逐渐隐藏在了其他的声音之中。
——等等,哪边是后?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周围的压力突然将全身都包裹在其中,包括自己的头和脚。
失去了前后左右的概念,世界似乎变成了一个“团”,再也没有方向和位置概念的混沌。
黑暗越来越紧,心跳逐渐加快,失去了重力的概念,身体似乎开始变得失衡。
血液的膨胀感让身体感觉不太对劲,似乎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破体而出。
身体在膨胀,外界却在让身体收缩,一胀一缩之下,身体被夹紧的痛苦席卷了意识。
——可恶,为什么这么痛。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那股让全身骨头都要破碎的痛苦瞬间消失,整个意识都清爽了许多。
虽然身体依旧能够感受到内外的压力和挤压,骨头要被压碎了,身体要被压烂了,但是痛苦却完全感受不到。
“呼吸”的概念消失了,“方位”的概念消失了,“痛觉”的概念消失了。
睁开了意识世界不存在的双眼,看着面前一无所有的黑暗,有个可怕而茫然的想法不受控制的涌出。
——...我,是谁?我还算是个人类吗?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
——我们因血液而成为人,因血液而超越人,也因血液而不再是人。对力量起誓,畏惧血液吧,———。
——亡者,就应该好好安息才对。我明白,那些秘密确实令人难以抗拒,但那不是你能接触的,———,看来只有让你安息,才能让你从失控的好奇心中解脱。
——你可曾目睹过一丝曙光?如此细微,如此短暂,但我却不愿放手,即使我早已沉浸在了血液和战争的疯狂之中。
——我们都是神制造的人偶,被神所教授要去爱神,去信仰,去憧憬。但是,神真的爱他的造物吗?
——当神的造物信仰自己而不在爱神,那神还会任凭它们脱离掌控,去成为与神无关的生命吗?
——善行,并非常为智行;恶行,并非常为愚行。
......
一只白色的巨鸟从一具棺材中爬出,低声哀鸣,歌声凄美婉转,不知跟随谁而来到此处的它似乎在寻找已经失去的挚友,他静静的匍匐在地上,仿佛有一只手在抚摸着它的头。
深海之中,一具娇美性感,凹凸有致的身体在海中穿梭,洁白的身体就像一条美人鱼,皎洁的肉体宛如深海中的月光,甚至勾起了食欲,仿佛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平静的她。
漆黑的舰船中,充满光芒,数十人在一个房间中紧张的忙碌,隔壁那被严密保护的房间中,病床上面色涨红的病人,身旁只有一个匍匐在他身上,轻轻抱紧他的白色猫耳“少女”。
......
【去拥抱你的新力量吧】
——————
“这,这是怎么回事?!”
“红色的月亮?还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特殊的天文现象吗?赶紧拍下来。”
伦蒂尼姆的城内已经极其热闹起来,无论是在路上抗议的游行队伍,还是待在自己家中的村民,甚至是在高等学府中研究的学者,全都被天空血色的月亮吸引了出来,来到外面看着这奇观异象。
有些时候,无知,确实是一种幸福。
皇宫外围,隐藏着的那些部队都隐约开始骚动,但是很快就安静了下去,继续等待着,一个又一个人从皇宫的正门进入,直奔皇宫的主殿,那里不知道汇聚了维多利亚多少帮派和势力的首脑,相比较于天上的异向,他们更在乎的是维多利亚的所属。
黑暗的街头巷尾,一个个感染者快速狂奔,趁着夜色潜入阴影,直奔伦蒂尼姆的外围。
筒子楼的角落,窄巷子的看守,高楼大厦的顶端,本来到处都有的整合运动成员在今晚突然消失,感染者们逐渐汇流,和那些涌入城内的人群呈鲜明的对比。
“大人,北内城的人已经全都来到外围了。”
内城外城的交接处,血锋坐在城墙上,静静的摇晃着手中的酒瓶,身上全副武装的铠甲和腰间的两把利刃随着动作轻轻抖动,互相敲碰处清脆的声音。
他回头瞥了一眼这个整合运动的士兵,眼神冷漠,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那就集合,往城外跑,往北跑,至少距离伦蒂尼姆外城墙三公里。”
“可,塔露拉的命令只是让我们撤离内城...”
那个士兵迟疑了起来,江是首领,塔露拉也是首领,传信给他们的弑君者也是首领,按照命令的优先级,确实应该先遵守塔露拉的命令。
再次灌了一口酒,血锋站起身来,将手中的酒瓶直接扔下了城墙,“啪”的一声摔的粉碎,城墙下方集结的整合运动成员全都吓了一跳,只有其中一部分成员无动于衷。
“不想死,就赶紧走,你们的塔露拉首领一时半会绝对没空搭理你们。”
血锋的声音很冷漠,语气中充满了杀气,这名传令的整合运动士兵不禁被吓的退了两步。
他点了点头,迅速跑下了城墙,血锋这才缓缓消气,重新坐在了城墙上,城墙底部的整合运动士兵也逐渐行动起来。
其实这些人听不听自己的话,血锋无所谓,毕竟连“江”这个身份都是伪造的。
扬起头看向天空,他更在意的是这个突然形成的血月。
“...啧。”
深吸一口气,长呼而出,血锋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回想起了塔露拉让自己去忏悔室的那次。
————
“我了解过,你的武器是血色教会特制的源石武器,能够斩断那股力量的链接,你来斩断他的头颅。
...干什么用?这不是你该问的,或许你本就知道要做什么用,你只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感染者的未来。
我不需要他的身体,只需要他的一部分就够了,之所以让你砍断他的头颅...是为了报复一下罗德岛。
...呵,仅此而已,没错,仅此而已。”
——
“仅此而已?你管这叫仅此而已?”
看着血色的月亮,血锋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凉气,一直以来,他跟着江研讨过上位者降临的无数可能,和矿石病的关联和影响,但是真正见到记录中的血月,还是在切尔诺伯格的那次。
即使相隔甚远,他也从龙门隐约看到了月亮的血色痕迹,也能感觉到那在千里之外切城的恐怖气息。
尽管不知道最后切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血锋在永冻区可是惊恐的不眠不休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完全感受不到了那股波动和存在,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次,自己一直在追寻的血月真切的出现在了面前,上位者即将从血月中降临,但是血锋却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悦。
时间的打磨,让他逐渐从狂热的追逐着江的崇拜者,变成了为兄弟朋友,为感染者队伍思考的领导者,让感染者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远比追寻什么邪恶的力量降临,更现实。
——尸骨无存的江,就是个前车之鉴。
“江,你为什么下令让他们离开伦蒂尼姆。”
声音随着一股微弱的源石技艺从身后一起传出。
“因为,继续留在这,会死。”
拍了拍衣角,血锋站起身,转过头看着一脸严肃的弑君者,冲着皇宫方向努了努嘴:
“你现在还能联系到塔露拉吗。”
提到塔露拉,弑君者面露难色,摇了摇头,有些担忧的看着皇宫方向,血锋却并不意外。
“弑君者...你想看到整合运动在这里团灭吗。”
“当然不想。”
“你觉得,塔露拉想吗?”
弑君者闭口不语,因为她没有资格替塔露拉说“不想”,因为她曾经“想”。
长呼了一口气,血锋转身就要走,如果弑君者下令不让整合运动离开,自己也不追求什么,那自己就带着自己的人远离这里就是了。
和弑君者擦肩而过的瞬间,血锋的脑海中响起了一个无法理解无法重复的音节。
他的身体微微一顿,表情也猛地严肃了起来,下意识转头看向天空,弑君者微微偏头看向他,他的双眼剧烈的颤抖着,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这?!这!?发生了什么?!”
顺着他的视线,弑君者抬起了头,看向空中。
那照射在伦蒂尼姆皇宫上的血月,开始缓缓的放大,只能覆盖在伦蒂尼姆内城的月光也圆形扩大,越照越远,穿过了外城,穿过了荒野,一直覆盖到了城外远处的一个山谷中才停止。
——————
“博士血液中源石浓度密度太高了!不行,必须对博士的感染病灶无效化处理!”
“可恶,体细胞和源石融合率已经,已经离谱了好么!博士的四肢和内脏已经析出源石结晶了!”
“源石进入聚变期,不行,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了...”
罗德岛的生物处理室内,越来越多的医疗用品用后的瓶子扔在了医用垃圾桶内,四五个医疗干员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拼命的维持着病床上这具脆弱身体的最后体征。
五六支大剂量的理智药剂,十几支最大剂量的源石抑制剂,已经快要用到整整一克之多的肾上腺素...
博士病床旁的白色鸟耳少女,双手死死的抓着法杖,微弱的源石技艺不停的散发而出,那双橙色的瞳孔死死的盯着博士,但是已经开始逐渐合拢,身体也显得摇摇欲坠。
忙碌的华法琳再次抱来了一大盘药剂,顺而看向了已经几乎要撑不住的白面鸮,她赶紧上前扶住了那脆弱的身体:“白面鸮,没事吧!撑不住的话就别硬撑了!”
“...博士处在,极限状态,白面鸮,判断,决不能,停止,脑啡肽...”
声音显得无比脆弱,华法琳也有些心疼,但是现在的她除了能给白面鸮点点血液沸腾的源石技艺让她更加清醒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高强度的驱动源石技艺,早已经让身体并不怎么优秀的白面鸮耗尽了体力,而本就拥有嗜睡症的她,在如此强烈的驱动了源石技艺后,矿石病发,体力耗尽,早就应当昏睡过去。
但那双几乎要完全耷拉下去的白色的鸟耳,始终保持着最后一丝力气的挺立着。
“让让让让都让让!”
嘉维尔的声音暴躁的在走廊中传来,伴随着巨大的脚步声,看来她又加紧从末药那拿来了一批药剂。
坐在生物处理室隔壁的监控室的亚叶,听说博士出事后立刻赶来协助凯尔希,她今日配置的药剂已经超过了平时五天的精力。
临光手握着战锤和盾牌,静静的站在生物处理室的门口,脸色沉重,和闪灵夜莺交涉后,她提前来这里做准备——做事态恶化的准备。
——嗡~!
低频的波动声传出,反常的源石波动从博士体内爆发而出,甚至产生了波动的实体,直接将周围摆着的药疗器械吹飞,白面鸮艰难维持的源石技艺也被直接暴躁的打断,凭借毅力和决心坚持没有昏睡过去的少女,也终于合上了橙色的双眼,倒在了身后白色猞猁的怀中。
“...辛苦了,白面鸮。”
“凯尔希!白面鸮她...”
“嗜睡症发作,精力耗尽,带她去休息。”
声音一贯的冷漠,轻轻将在自己怀中昏睡过去的白面鸮交给了华法琳,从来到生物处理室后就一直站在病床前看着博士一动不动的她,背对着所有人,双手轻轻插在口袋中。
让另两名医疗干员扛着白面鸮去休息,华法琳紧张的看着她那平淡的背影,咬紧牙关,吸血鬼锋利的尖牙几乎要咬到自己的嘴唇:
“凯尔希!振作点!清醒点!”
“我很清醒。”
凯尔希的声音和平常一样的冷静,理智,和平常一样的平静,她举起了挂在博士床头的病历,拿起笔飞快的记录着,似乎和平常一样正常。
这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凯尔希老师,刚刚博士体内的源石波动...”
看到检测仪器上出现的那股波动,亚叶立刻冲到了凯尔希身后,惊慌的看着其他干员,她们的脸色已经吓得苍白,但是,没有一个人退缩。
听到亚叶的声音,凯尔希微微侧了侧头,但是还是没有扭过头,声音也依旧平淡:“嗯,你没记错,那股波动是矿石病感染者临爆炸前三分钟时的能量溢出,你学的很好。”
“...老师,你...”
越是平静的语气,越表明着她心情的波动,亚叶突然感觉心脏似乎被揪紧,凯尔希的声音虽然和平常无异,但是一直密切记录着凯尔希一切的大弟子,却听出她那平静的声音中,满是疲惫和茫然。
摇了摇头,凯尔希轻轻的呼了口气,将手中的病历随意的扔到了博士的身上,似乎有些解脱的抬起了头。
“所有人,抢救到此为止,离开这里。博士...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所有人的动作都不受控制的停住了。
“凯尔希医生,我们还...!”
“离开这里,做好善后准备,通知生物处理室干员,准备处理博士...遗体,最小化感染风险。”
“...博士...凯尔希医生...”
“离开这里,亚叶,带所有人离开。”
“老师...”
“这是命令,记住我对你的教导。”
咬紧牙关,亚叶低下头,双手缓缓握紧。
转过身,她迅速推着身旁的医疗车冲出了生物处理室,其他的干员除了绝望和不甘的看着凯尔希和博士,也做不了什么,迅速带着昂贵的药剂和设备离开,一些其他的医疗仪器都来不及搬运。
博士的身体始终在崩溃爆炸的边缘,失去了白面鸮脑啡肽的持续治疗,极限状态会瞬间打破,在研究出是什么使博士的矿石病感染飞快加重之前,博士羸弱至极的身体和精神,已经走到了终点。
生物处理室内,只剩下了留在原地的医疗用具,身体开始涨红滚烫长出源石结晶的博士,还有那面色如常,站在病床前俯视着面前这具“炸弹”的白毛猞猁。
“凯尔希,你在干什么!源石辐射在急剧升高!现在必须封闭生物处理室!”
没看到凯尔希离开,华法琳立刻回头冲到了生物处理室门口,冲着似乎在发呆的凯尔希大喊。
再次偏了偏头,凯尔希微微颔首,华法琳依旧看不到她的表情,而她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去善后,华法琳。”
“凯尔希...你要..凯尔希!凯尔...”
——咔哒。
电子门飞快的关上,隔绝了华法琳的喊声和她冲过来的身体。
快速的在操作板上将生物处理室的门锁上,解锁权限设置为罗德岛最高等级,这样,除了凯尔希自己之外,没有人能打开这扇门。
这是只属于凯尔希和博士的二人世界。
虽然只有两分三十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