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处理室从未如此杂乱过,本来只是停留一具具尸体的地方,此刻却摆放着乱七八糟的设备。
基础的氧气机,防源石辐射特化的插管,不停发出“滴——”长音的检测机。
连接身体的线路管垂在地上,在空中摇晃,最后一个闪烁着红光和警告的屏幕也随之关闭,房间再次陷入了一片寂静。
关闭了最后一抬机器,白色的背影静静的坐在了病床上,斜靠在床头,看着面前的处理舱室,双眼有些出神。
那是一双被他奉为珍宝的苍翠眼眸,然而他再也没机会看到。
白皙的手掌缓缓垂下,穿过漆黑的发丝,划过涨红的侧脸,掌心传来的灼热和她的冰冷截然相反,她甚至觉得自己会被烫伤。
即便如此,她的手依旧没有离开。
半透明的医疗服被压的有些褶皱,挺直的腰板靠在床头却微微弯下,银色的发丝因为汗水有些粘连到了一起。
抿了抿性感的嘴唇,粉色的唇彩已经难掩几乎毫无血色的苍白。
——还有两分十秒。
“...喂...”
不小的生物处理室居然出现了回音,明明这个声音也微弱不堪,但却让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在重复她的声音。
嘴唇再次张开,牙关突然微微一抖,好像有什么哽咽在喉咙中,没有从口中流出,却涌上了鼻尖。
鼻子,有点酸。
眼睛,有点花。
“...咝...呼...”
轻轻抽了抽鼻子,深呼吸,她抬起了头不去看他,似乎想调整一下情绪,但是眼神刚刚从他身上挪开,又不受控制的挪了回去。
——还有一分五十秒。
“我本以为,在你这个混蛋死之前,我会把我所有的情绪,你知道的你不知道的都一股脑的告诉你,让你明白我对你的厌恶,憎恨,嫌弃...”
低沉的声音清清冷冷,不同往常的冷酷,而是一种纯洁的清脆。
喉头上下动了动,轻轻的咽下口中的苦涩和委屈,即便如此,她也几乎要再也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那丝颤抖。
“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甚至...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呵,倒是意外的轻松呢..呵,呵呵呵...呜..”
声音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她闭上了嘴,银牙紧咬,头部用力的垂下,死死地闭上双眼。
痛苦越快越好,如果痛苦持续了太久,那就是折磨。
“你要是和特蕾西娅一起突然离开我,就好了,起码不要这么一直折磨我,还要让我看着你离开。”
——还有一分二十秒秒。
颤抖的手,缓缓抓住了那滚烫发红的手,握住的瞬间,她微微一颤,又摊开了他的掌心。
一颗微小的源石结晶,从他的掌心析出,泛着淡淡的光芒,淡褐色的粗制源石结晶乱反射的光芒甚至让她有点目眩神迷。
右手抓住他的手,左手却轻轻摸了摸自己右肩上析出的源石结晶。
“...该死的...”
——还有一分钟。
——嗤。
“就是这个东西先隔绝了我们的距离,又要分割我们的永生。”
微弱的声音响起,有些锋利的指甲顺着源石的边缘扣进了皮肉之下,血液顺着指缝流出,顺着指尖滴落。
源石析出的结晶周围受伤,又在即将高浓度源石辐射和源石粉尘的空间,矿石病很可能加重到无以复加。
那一瞬间,凯尔希甚至想生生把自己体内那该死的源石扣出来。
从哥伦比亚教学,到卡兹戴尔的女勋爵,从巴别塔的凯尔希,到罗德岛的独裁者,凯尔希的一切都没有离开源石。
凯尔希从未像此刻一样,如此的憎恨源石。
...一股无形的力量从罗德岛的舰船上扫过,一切的光芒瞬间夹杂进淡淡的血色,转瞬间又恢复如初。
博士的眉角微微一蹙。
——还有四十五秒。
“警告,检测到源石感染体进入三十秒爆炸倒计时。”
——我数慢了吗?不,应该是他的病情再次加速恶化了,呵,连最后的时间都要抽条吗。
“二十五秒。”
凯尔希咬紧了牙关,双手一把抄起了博士的后背,再次触碰到博士滚烫而结实的后背,她的身体也慢了几分。
之前触碰到这样灼热的他,还是在那种时候。
——...混蛋。
“倒计时,二十秒。”
双手从后面托起博士的身体,凯尔希快步走向了处理舱,只有短短的几米距离,却仿佛远在天边。
每一步,重如千斤。
“倒计时,十五秒。”
舱门打开,博士的身体被有些暴力的 推到了舱内,早已完全失去意识到博士也不会有任何的感觉,自然也不会听到身后颤抖的呼吸声,不会看到身后颤抖的绿色的眼眸。
“倒计时,十秒。”
凯尔希猛地抬起头,惊恐的双眼不受控制的瞪大,看向舱内,一股无形的灼热感从博士体内蔓延而出,几乎要堵住凯尔希的呼吸。
他闭着双眼,头低垂,一如睡着了一般。
她睁大双眼,微张着嘴,想说什么,又好像是想把眼前的人永远的刻在灵魂之中。
——倒计时,五秒。
“我不知道想和你说什么。”
按着舱门的手微微颤抖。
——四秒。
“我恨你,我比任何人都要恨你。”
手臂上露出青筋,Mon3tr躁动不安。
——三秒。
“但是,但是!我也同样比任何人都!”
感情让她拼了命的将压抑在心底百余年的情感从喉咙中炸开,化为诀别声音。
——两秒。
“都!...都!”
理性让她的手比久久不能面对自己的嘴先动了起来,手在开口前直接将舱室的门关闭。
——一秒。
呼吸几乎静止,双眼突然失焦。
凯尔希的手机械性的按在了舱室边上的操作按钮,生物处理舱开始工作,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的告白,也彻底压在了她的心头上。
处理舱的门突然向外涨了涨,凯尔希的身体也顺着舱门缓缓的滑座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双眼望着地面,双手也垂到了身旁。
处理室内的灯光并不暗,但是那银发下滴落的晶莹,在落在地面上前,都没能反射出半点光芒。
现在的凯尔希,和三年前,博士在那个雨夜拿走石棺研究所钥匙的凯尔希,一模一样。
都只是个对爱情,对未来,对命运充满憎恶,绝望和痛苦的女人而已。
亲眼目睹所爱之人的感染,踏上绝路;亲眼目睹所爱之人的病重,走向末路;亲眼目睹所爱之人的疯狂,经历痛苦。
现在,甚至要亲手送所爱之人终止生命。
身体艰难的翻了个身,那具宛如机械一样坚不可摧的身体无力的背靠着滚烫发热的处理舱舱门,此刻充其量算是个已经失去了动力的废弃机器。
双腿缓缓的摊平在地上,修长光滑的双腿也没有人能欣赏。
淡绿色的瞳孔黯淡到失去高光,表情变得僵硬而呆滞。
身后的舱室,不时传出阵阵波动,每次波动,都让她的眼角和心脏剧烈的抽动一次。
处理室的门口响起很多次权限不足的警告,紧接着又响起了不停的急促敲门声,但是这些,都没能让白毛的猞猁女人有丝毫的变化。
良久,她僵硬的脸微微一抽。
嘴角微微一翘,眼角却不受控制的垂下,轻哼声响起在死寂的房间。
“...这就是命运吗,呵...‘卡兹戴尔粗口’...”
至少现在,凯尔希终于可以不用顾忌一切的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了。
......
【你在哭吗?】
——不,我没在哭。
【但是,我听到了眼泪落下的味道】
——那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在哭。
【她?她是什么?】
——她是凯尔希,我最重要的人。
【她只是个“旧种”而已】
——她是我的人。
【那就随便你吧。】
……
低沉死寂的环境中,只有孤单无助的她,无依无靠的等待着救赎。
微弱的血色光芒覆盖在罗德岛号上,生物处理室却逐渐涌入黑暗,仔细看去,黑暗是从生物处理舱中溢出的。
一条条黑暗从舱门中流出,绕着那双目无神的身躯环绕着,顺着修长的双腿盘绕而上,顺着性感的香肩缓缓向下。
那黑暗一左一右,从她的肩膀上滑下,在她的胸口汇聚在一起。
黑暗褪去,露出了一对有些微微泛黄的双臂,轻轻抱住了无声啜泣的小猞猁,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调戏,让她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在你给我生一百个孩子之前,我可没那么容易死,小猞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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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时间紧迫,别抬头,继续向前跑。”
伦蒂尼姆逐渐骚乱了起来,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从楼巷之间穿过,为首的画师禁闭着双眼,身体周围蠕动的触手却为她指引了道路。
在她身旁,报童服饰的兔耳少女不时仰起头看向天空,那不知何时出现的血色圆盘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她的内心。
“血月,又是血月,怎么会又是血月?”
望着这片血淋淋的天空,阿米娅轻轻抓紧衣领,呼吸略微有些急促,双手上的十枚戒指也从蓝色变得微微泛红。
上次在切尔诺伯格的血月经历,阿米娅记忆犹新,那次的幻境和罗德岛的损失,都是绝无仅有的,这次阿米娅直接是把警惕性拉满,甚至随时准备下令立刻离开。
博士对阿米娅还是对罗德岛都极为重要,其他干员也会为了博士的生命安全而拼上自己的性命,但是阿米娅不得不全方位考虑情况……哪怕结果非常残忍,甚至不得不在博士和罗德岛之间做出选择,她也不能逃避。
狂奔了大约数分钟,深海色突然示意大家躲起来,阿米娅凑到深海色身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皇宫已经近在咫尺,现在的距离几乎已经能看到门口看守的卫兵,他们都恪尽职守的站在自己的位置,哪怕天空一片血红他们也无动于衷。
但是更吸引阿米娅的,却是那些和自己一行人一样隐藏在黑暗中的各色身影。
——联合王储,特斯雷亚帮,格拉斯哥帮,伊斯特里教会……维多利亚的各大帮派怎么会这个时候聚在这里?
血色的月光,让他们隐藏在黑暗中的身影若隐若现,阿米娅也迅速看到了几个维多利亚的大帮派的身影,其中还有格拉斯哥帮这个和罗德岛微妙的帮派。
格拉斯哥帮的成员并不多,但是却是这些人中最显眼的,每个人都宛如罗德岛的高级干员一样优秀,很难想象推进之王维娜是怎么把他们整合起来的。
“轰!”
还没等深海色寻找到目标方向,强烈的爆炸声突然响起,剧烈的火光从皇室内部爆发,即使相隔甚远,在血月光芒的笼罩下,那冲天而起的火光也显得太过耀眼。
血色的月光下,腾空而起的火苗宛如火龙般昂扬,挺直了身体,直面着前方的一切。
“各位,随时听我命令……避免和对方直接冲突。”
别人认不出这火焰,阿米娅可认得出。
如果现在和整合运动纠缠在一起,就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