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中,一字排开的军队站在萨卡兹之王身后,而为那孤身一人的黑衣人助威的却只有燃烧的火焰。
一根根锋锐的长矛对准了他的心脏,一根根凝聚技艺的法杖瞄准了他的额头,是命丧敌手还是葬身火海,怕是必须要选择其一。
望着面前的棋盘,摄政王的红色瞳孔猛地上挑,看向巴别塔的恶灵。
“你,居然一个人来见我?”
“我只是来和你聊聊天的,带那么多人干什么,陪葬吗。”
轻笑一声,那语气中充满了冷漠与不屑,哪怕随时会命丧敌手,罗德岛的博士依旧低着头,连看都不看那些士兵一眼。
他的眼中,没有敌军,没有火焰,没有死亡,只有对面的棋手,只有面前的棋盘。
对特雷西斯来说,这真是无比可笑的局面。
罗德岛最脆弱的大脑孤身一人来到自己面前,现在的自己可以轻而易举的夺取他的性命,大幅度压缩罗德岛的力量,也可以极大程度的打击甚至击垮皇妹的残存力量。
——微微颔首,摄政王坐在了他的对面,身后众多的士兵全都诧异的看向了他们的王。
——似乎早就知道会这样,那黑衣的男子微微一笑,眉头微微挑起。
一名赦罪师焦虑的看着窗外的天空,迅速走到摄政王身旁,焦急的在他耳边轻语:
“特雷西斯大人,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了!”
“不差一盘棋的时间,退下。”
赦罪师微微一抖,再也不敢多说一句,只能低着头退下,其他人也再也不敢多加言语一句。
这是他们少见的听到摄政王大人的声音如此冰冷,还如此充满了好奇。
——刷啦。
右臂一震,斜披在特雷西斯背后和右肩的红色披风被潇洒的甩开,从肩头垂落。
他的手轻轻放在桌上,双手平放在面前的桌上,毫不拘谨,王者之风赫然是刻在骨子中。
十指交叉的双手轻轻的搓了搓,博士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头。
一只眼睛,一如既往的黑色瞳孔,无比清澈;
一只眼睛,通体杂糅混乱的血色,无比浑浊。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只为了,和我下一盘棋?”
看了看面前的残局,特雷西斯随手提起了黑色的“皇后”,直接将其放在了白色的“国王”面前。
——呵。
挑了挑眉,博士淡笑一声,声音却充满了不屑。
不紧不慢的拿起了白色的“皇后”,放在了白色“国王”的后面,特雷西斯的眉头缓缓皱起。
看着他那略有些困惑的表情,博士并不意外,甚至微微一笑:
“没错,我只是来和你下一盘棋的,特雷西斯。”
按照国际象棋的规则,博士已经被将军,此时必须应将,否则,即被将死。
但是,博士不仅没有应将,反而去将最强的“皇后”放在了“国王”的后面。
特雷西斯抬起了头,望着博士,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打着。
博士并不焦急,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落子。
或者他开口。
“你,不在乎‘国王’的死吗。”
“当然,罗德岛最重要的,是‘皇后’。”
“这样,嗯。”
特雷西斯点了点头,拿起了黑色的“骑士”。
——啪。
直接放在了博士的面前,棋盘的边缘,放在博士本人和“皇后”之间。
没等博士做出反应,特雷西斯再次拿起了另一个“骑士”,也放在了同样的位置。
博士的表情微微一变,那颗浑浊的血色眼球突然快速波动起来,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无论一支部队多少人,对于王来说,都是一枚棋子。”
似乎在感慨,又似乎在嘲笑,特雷西斯的右手缓缓盖在了左手上,双眼看向博士,却像在看什么遥远的东西。
对男士而言,抱拳拱手,左手搭右手代表礼貌,而右手搭左手同样代表礼貌——不过是对死者而言。
——即使我不杀你,你的皇后也必死无疑。——
这两枚“骑士”放在了棋盘之外,堵住了“皇后”离开棋盘的位置。
博士缓缓的举起了右手。
缓缓的放下。
“...?”
特雷西斯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愕然和疑惑,紧接着,博士又举起了左手,拿起了白色的“骑士。”
随后,放在了两个黑色“骑士”的中间,强行撕出了一道裂缝。
“一个部队可以是一枚棋子,一个人,也可以是一枚棋子。”
淡然自若的声音就像早就知晓了一切,博士的十指重新交叉,特雷西斯却隐约觉得那个白色的“骑士”,似乎变成了一个金马。
他的表情变得不那么好看,双手轻轻抬起,轻轻的拍了拍桌面。
身后的赦罪师就像收到了什么消息,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方的几个赦罪师迅速从门口离开。
视线从那些离开的赦罪师身上收回,博士重新望向对面的特雷西斯,嘴角挂起了一丝冷笑:
“现在再去,是不是晚了点?”
“根本不晚,因为这只不过是保险手段,哪怕不管,你们都会葬身在伦蒂尼姆。”
“...你还真是自信啊,特雷西斯。”
没有多说什么,博士只是感慨了一下特雷西斯的自信,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轻松了些许。
透过火光,特雷西斯看得到博士自信的微笑,脸色变得有些阴冷。
双眼微微眯起,又缓缓睁大,他的手指轻轻在桌上划了一道微弱的横线。
——喀嚓(机括上膛声)
博士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
“看来你来见我,只是想向我显摆一下你早已给阿米娅部下了追杀到最后的部队,还准备葬送伦蒂尼姆做最后的清扫工作,而并不是对我的来意感兴趣。”
“...你居然会这么说,看来你很不了解我。”
“我不了解你,但是我了解你脸上那气急败坏的丢人表情,还有你身后那些士兵手里的狙击弩。”
望着士兵们对准自己的弩箭,博士毫不紧张的看着特雷西斯冷着脸将黑色的“战车”移到了白色的“国王”面前。
他的脸上,重新浮现了微笑,只不过现在的微笑,带着怜悯与狰狞。
“你接下来开口说的话,就算你的遗言,白色的‘国王’。”
“如果这句话是遗言,那我的遗言就是——你的命,比我的更重要。”
微笑着开口,博士的左手拿起了另一枚白色的“骑士”。
——...唰!
火焰似乎燃烧的更加凶猛,似乎将特雷西斯的眼中都染上了微弱的怒火,他静静的看着对面的棋手,微笑着把那颗白色的“骑士”,放在了黑色的“皇后”后方。
马头正对着箭矢——那刚刚不知从何而来,却正好射在黑色的“皇后”位置的细箭。
“我不止有一个骑士啊,特雷西斯。”
声音,融入进火焰的噼啪之声中,教堂顶端一半的棚顶突然落下,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上,崩起了无数的火团,却没有丝毫的灰尘。
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特雷西斯面目可憎的望着落地窗外的黑夜,血色的月光中似乎隐藏着致命的威胁。
箭矢闪着寒芒,在火光的照耀下依旧银白如雪。
——如果你想杀了我,那就一起死。——
很简单的意思。
“视野所见之内并没有任何人在掩护你,而我的士兵们正在你面前对准了你,你真以为我会怕你的威胁吗。”
“那就试试看,卡西米尔无胄盟唯一的白金大能,能不能用天马的视界锁定你的死亡。”
深吸一口气,特雷西斯缓缓闭上双眼。
他感觉到了那再次对准自己的箭矢,宛如架在脖子上的利刃。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看向博士,他的表情不复最初的玩乐与嘲弄,而是真正的正视。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将博士视为一名和自己对弈的“棋手”。
时间已经过了近一分钟,时间越来越少,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强,就连棋盘上的棋子都被晃倒了不少。
天灾迫在眉睫,可谁也不敢再上前劝特雷西斯大人离开,毕竟,谁知道下一根箭会不会直接贯穿他的喉咙。
大多数时候,威慑比真正动手更具有威力。
轻叹一声,萨卡兹之王与巴别塔的恶灵,重新望向彼此,新仇旧怨,同时凝聚在双方的视线之中。
“Evil,我知道你来见我的意义。”
“...你不知道。”
“特蕾西娅的尸体和另一个你,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至少七分钟前,他们还在这里。”
特雷西斯不语,博士冷冷的抽哼一声。
“别忘了,当初不是我,你们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特蕾西娅,也不可能瓦解巴别塔,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那些,不是你知道的,不是你能知道,也不是你有资格知道的。”
“然而事实上,你们对特蕾西娅尸体的不洁仪式,对科斯孤儿的亵渎研究,对第三脐带的狂热追求和对罗德岛的层层阴谋,我都一清二楚。”
“......当初巴别塔解体时,我没有执意将你拉入我的麾下,真是个令人后悔的决定。”
谈话中止了一瞬间,博士没有立刻接下话茬,默然不语,特雷西斯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浮现出了真切的可惜之情。
——哗啦!
落地窗的窗户全部摔落在地上,响起了清脆的声音,这来之不易的沉默和安静,重新被打破。
“——我绝不会加入你,我已经认可了特蕾西娅。”
“没有人会亲手将自己重要的认可之人送上刑场,而你,也不是个会认可那种可笑理想的人。”
交错的十指微微用力,兜帽下的面孔闪过一丝挣扎。
“那与你无关,我已经决定了认可她,也决定认可了继承她力量的新‘魔王’,只要你还觊觎阿米娅的力量和命运,我们就仍然是敌人。”
“——那你的结局,就只有被那神秘的力量吞噬。”
“神秘的,力量。”
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 声音显得有些惆怅和不甘,特雷西斯甚至能感觉到在重复这个词时博士对这个词的憎恶。
“看来,你确实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力量,也对,毕竟那个龙女和那个北寒的感染者最初带来的计划,祭品可是你,但是你没有死在切尔诺伯格,真是可惜。”
特雷西斯向后一靠,双手缓缓的放在腿上,言语之间充满了失落,却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就像在真的只是在看着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浑浊的血色瞳孔闪过一瞬间的粉色,黑色的瞳孔也涌现了一瞬间的温柔,博士突然轻轻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牙齿轻轻的摩擦着,巴别塔的恶灵脑海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了那个温柔的声音和背影。
“——我警告你,特雷西斯,适可而止。”
“哦?”
“继续下去,你会被吞噬,维多利亚会被吞噬,泰拉会被吞噬,没有人能幸存。”
“...哪又如何?”
“——(阴冷的磨牙声)”
“王,是支配一切的存在,不能支配的便毁掉,全都无法支配,就全部毁掉。”
——轰!
剧烈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爆炸几乎比刚刚最强的地震还要剧烈。
博士下意识微微偏头,但是却忍住了看向身后的冲动,只是看了看手表。
——十分,四十三秒。
距离地震天灾还有十六分十七秒。
特雷西斯突然站起身来,转身走向门口,身后的士兵们也立刻跟上他,但是手中的武器依旧对着博士。
没有箭矢再次射来,特雷西斯也走出了落地窗对准的位置,他已经完全安全了。
“住手。”
脚步一顿,特雷西斯冷冷的开口,喝止了那些准备射杀博士的士兵,缓缓偏过头望向依旧纹丝不动的博士。
久坐不动的身体缓缓坐直,博士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拿起了白色的“国王”——
轻轻放在了棋盘中央——
...
【畏惧血液吧,愚民,苍茫之地只是浩瀚之海的冰山一角,你终将被黑暗的深海吞噬】
...
特雷西斯瞪大了双眼,手指轻轻一抖。
“摄政王大人,时间不多了 ,快走!”
“————”
那些士兵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只是依旧手持着弩箭,焦急的提醒着特雷西斯,特雷西斯没说什么,迅速转身离开。
兜帽下的面孔,微微一笑,笑的轻松,笑的诡异,笑的不屑。
特雷西斯看到了那颗白色的“国王”在来到了棋盘中央时,纯白的棋子变成了红色。
他看到了坐在棋盘前的博士变成了特蕾西娅, 变成了白兔子感染者,变成了手持双刃的尖顶圆帽猎人。
他看到了,博士身后的影子逐渐扩大,变成了巨大的黑暗,将他的身体包裹其中,一根根无形的黑暗,从他的体内,沿着每一个毛孔,每一处肌肤涌出。
他看到了,博士身旁匍匐着银发红瞳的残暴鱼类和暴躁恶魔,站立着双目泣血身后碎翼的蓝发天使,背后是一身铠甲双目血红的黑色兔子,怀中却匍匐着一只小小的白色猫咪。
不,或许是猞猁也说不定?
——————
皇宫一片混乱,皇室卫队和维多利亚各大势力混战于此,俨然一副末日景象。
烈火燃烧的教堂中,涌出了大量的赦罪师和皇室卫队,他们簇拥着粉发红瞳的萨卡兹之王,直奔不远处缓缓分开的地面。
早已备好的,停在地下一层一处秘密空间的运输机,成为了这必死之地唯一的生路。
早已安排好的退路,没有任何的阻碍,而刻意隐藏起来的位置,也没被任何反抗者发现,特雷西斯就那么静静的坐在运输机上最豪华位置。
他的表情并不好看,至少和曾经他自认能够大笑着离开相比,现在的他,努力不让自己发火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这对于一个王者来说,已是失态。
“大人,一切正常,我们会立刻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
舱内的士兵向特雷西斯报告,却没有任何回应。
静静的站在运输机的窗口,特雷西斯俯视着越来越远的在火焰焚烧下坍塌不复存在的教堂,仰视着越来越大的在血色中无比神秘的月亮。
沉默的背影被血色的月光拉长,写满了阴谋的背影,深不可测,然而和巴别塔恶灵背后的黑暗比起来,又似乎不值一提。
一切都按照着自己的预料进行,可是,特雷西斯却丝毫没有自己获胜了的感觉。
——至少,第一阶段的计划完成...
“大人!那,那个是我们的部队吗!”
特雷西斯终于有了反应,他迅速回过头走到驾驶室位置, 看向远处那缓缓落下的运输机。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抄起了对讲机。
“对空单位的防御人员呢,我下过命令,不是说除了我们之外所有的飞行单位,一律击落吗!”
低沉的责骂声没有任何的回应,特雷西斯的双眼也微微瞪大,而随着运输机的升高,他的表情也微微一愣。
运输机落下的那片区域,无比干净,足有上百米长宽的城区居然是空无一物,就像从未存在过任何建筑一样。
那片空旷区域周围的城区,有些建筑的顶端,正在发射对空的源石武器,但是还没等攻击传出去,那些建筑的一层全都发生了爆炸。
大地再次颤抖,血月再次流转,那落在地上的运输机毫无阻碍的停留在空旷的地面,上面,还清晰可见一枚“战车”的标识,下面还若隐若现的印着一行英文——
RHODES IS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