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整洁的实验室中,林立的是仪器,摆满的是药剂,那有些潮湿还有些破旧的小笼子显得格格不入。
只有四五十厘米高的牢笼中,女孩小小的身体只能蜷缩着蹲在其中,她的双手抓住栏杆,明亮的双眼遮上了一层阴霾。
可能是和凯尔希迷迭香的亲密和熟悉感在作祟,这个粉色瞳孔的菲林小少女,让博士感觉相当的亲昵。
被关在这里后,她就一直安静的在这牢笼之中,无论递给她什么吃的什么喝的,她都一言不发,默默地服下。
难得碰到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实验体,克莱兹对她的期待值更是更上一层,这种孩子的身体尚未如何发育,但是心态已经相当成熟冷静,作为实验体再合适不过。
她似乎也知道等待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也不多加反抗,不过没想到还没等到自己的终结,却等到了一个插队的倒霉鬼。
抓着栅栏的小手稍稍握紧,她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个微笑的男子: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听着少女那清澈的嗓音,博士不由得微微一笑,眼神柔和了不少。
“你很在意吗?”
“...进来这里的感染者,都再也没出现过。”
双手轻轻抱着双腿,名叫优妮的少女缩起了脖子,声音中充满了绝望。
她已经把面前的男人当成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可以谈话的陌生人了。
——绝望,是疯狂堕落者的食粮。——
少女微微一愣,好像听到了他的喃喃自语。
博士闭着双眼,看着头顶苍白的月亮。
视界之中,一无所有,只有那越来越近的月亮,泛着阵阵苍白。
白皙之中,是宛如血管一样的纹路;阴云之中,是浓郁的阴冷与污浊。
“小家伙...”
名叫优妮的少女再次无精打采的看向了微笑的博士。
“嗯。”
“你喜欢雪吗?”
——————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
即将凌晨一点,塔柏挪蕾芝的城内,上百辆车在路上狂奔,每辆车都在用最传统的方式进行着紧急广播。
不止是路上,每个城内的通讯频道和紧急通知的仪器都响起了警告,沉睡中的城市被突然唤醒。
巨大的声音格外扰民,所有居民都在沉沉睡去的深夜惊醒,一扇扇窗户被推开,露出了或烦躁或困扰的脸。
紧接着,第二句通知响了起来。
“经天灾信使的警告与政府的探测与判断,天灾云正在塔柏挪蕾芝西北方凝聚,现将进行紧急通知,将启动城市迁移计划。
“按照规定,将在半小时内对所有城区进行分离与启动,并将在四个小时内将九十七个城区分为十三批迁移至东南方向十公里处。
“城市移动期间请注意安全,届时会有颠簸与其他不可知意外发生,请配合政府,做好一切应急准备。”
...
短短十五分钟的时间,整个城市都知道了天灾将至的消息,顿时,黑夜亮如白昼,所有人都注意到本应皎洁的明月已经被浓浓的黑云掩盖。
大地开始颤抖,多少年未曾分离的城市开始分散,恐慌感席卷了整个城市。
“?”
头顶落下了阵阵碎石,缪尔赛思抬起头看向头顶,举起手电照了照天花板。
应该说是地板?毕竟现在她们走的,可是深埋在地下不知道多少米的深处。
“我说,你们没感觉到吗?”
“大地在震动。”
脚步不停,赫默也悄悄看了看身旁左右的建筑。
承重的柱子上满是古老的绘画,巨大的通道中雕梁画栋,左右的骑士雕像仍旧闪着微光,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这条足足有几十米宽,堪比八车道的地下通路,初见就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惊。
对此,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带她们穿过了层层藤蔓和密闭大门后来到这里的华法琳,但是她自己也相当震撼,完全没想到这里会是这样的。
——...在地下建造出一个巨大的宫殿,巅峰时期的吸血鬼血族到底是什么的地位?
“唉,要是血族的地位能延续下来,在这个矿石病肆虐的时代,血魔也不会成为卑劣的代名词啊...”
轻叹一声,望着这美丽优雅的地下建筑群,华法琳轻叹了一声,继续在前方带路。
无论怎么样,她都是记得这里的道路,由斯卡蒂推开了重达千斤的,久久未曾有人推动过的较多铁门后,华法琳娴熟的走进了三条岔路的左侧那条。
“华法琳,你要带我们走到哪去?你真的认识路吗?”
“至少现在相信我吧赫默,或许我的说法会有些不合适,但是你的疑问一定比骷髅宝宝还要多,现在不是我们在这说这些的时候。”
“...至少告诉我我们的目的地,我们头顶的土地开始掉下碎屑,我们可能并不安全。”
“这你大可放心。”
稍稍一停,华法琳略带几分自傲的回过头看了看担忧的赫默,轻轻撩起了她的银色长发:
“塔柏挪蕾芝可是移动城市,将移动城市建立在这地宫之上这里都依旧坚固无比,就算是天灾,也拿这里无可奈何。”
......
——谨慎一无是处,加上果断则令人恐惧。——
——刷啦。
实验室的门被再次打开,博士的双眼再次睁开,坐在笼子中的小女孩的身体不自觉的微微一抽。
旁边传来密集的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小女孩在角落中被柜子遮住大半视线,除了知道来了很多人之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快,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搬到冷冻库里!”
“这个暖库!这个注意平衡,千万别把管线搞断了!”
“直接用全方位稳压保护,这个实验可是咱们最重要的项目之一!”
躺在手术台上的博士微微偏了偏头,看着那些急慌急忙的整理着周围实验品的实验员,嘴角微微翘起。
“你还有心情笑吗?”
那宛如嘲弄般的冷笑并没有逃过面色烦躁的克莱兹的注视,她从慌乱的其他实验员身旁穿过,径直走到了博士的身前,蓝色的蛇瞳中充斥着冷漠与贪婪。
突如其来的天灾预警,中止了一切的计划,紧急开会回来后,克莱兹恨得直咬牙,一路上打电话吩咐研究员们准备收拾关键实验品的同时还把他们臭骂了一顿。
全新的炎魔计划,全新的完美实验体,全新的残肢和源石结晶,全新的成年感染者实验体!
马上,明明马上就能享受到更加令人陶醉的绝望和全新的道路了,却被这该死的天灾打断了!
来到病床旁,一身白衣的克莱兹俯视着男人那令人不爽的微笑,突然邪魅一笑,一把抓住了博士的嘴。
右手狠狠扣住了博士的嘴,手指微微用力,在博士的下颌关节处轻轻拨弄着。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现在就把你的下巴卸掉,让你再给我笑。”
身为医学研究者的克莱兹对人体了如指掌,一手卸下病人的下巴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即使面对克莱兹的威胁与恐吓,博士依旧是淡淡的望着她,毫无反应,克莱兹不禁眯起了双眼。
“你tmd...”
“既然你对我这么感兴趣,不如现在就来做实验如何?”
“——你说什么?”
那一瞬间,克莱兹怀疑自己听错了,她甚至瞪大了双眼,想要将自己的脑袋塞到那双淡笑的黑色瞳孔中看看这个人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那双漆黑的瞳孔微微旋转着,仿佛带着深深的吸引力,让克莱兹的双眼无法离开,博士嘴角缓缓浮现的弧度,又好似令人着迷的毒药,从那空中吐出的话语也变成了致死的蜜糖。
“这个世界的真理就在你的面前,我的身体可以完美契合那个残肢的源石结晶和血液,你难道不想知道,把它放进我的脑子里会发生多么美妙的事吗?”
——他的身体,能契合那个所有人都没办法承受的源石结晶?
“炎魔算什么,魔王之种算什么,你们才不会在意那种事情,你们要造出来的是神,真正的神,不会被矿石病感染,不老不死,无人能敌的‘神’,对吧?”
——真正的造物,真正的人造最强的生物...神?
“...天灾只不过是迎接神明降临的仪式,区区凡人的恐惧只不过是对真正科学的亵渎,让他们见识一下,你们一直在暗中做的不是什么需要偷偷摸摸的行为,而是真正的伟大。”
——哼,哼哼....
嘴唇微微颤抖,克莱兹的额头不知为何留下了汗水,她的嘴唇也不停的哆嗦着,喉咙中有些什么音节模糊不清的颤抖着。
蛇瞳之中是无法言喻的疯狂与渴望,蓝色的眼睛中夹杂着黑色的残渣,阵阵源石技艺独有的波动从她的体内弥漫而出。
“谁在乱用源石技艺!不知道这里的东西都——副,副所长。”
第一个感觉到了这股源石技艺的人转头就要破口大骂,但是看到这股源石技艺的来源是克莱兹,张口的男人立刻吓了个立正。
其他人也一脸诧异的看着这个开口的家伙,小心翼翼地和他拉开了点距离,上一个敢这么冲着副所长说话的,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留在“特用冷库”里。
克莱兹缓缓转过头,紧盯着这个开口的手下,他顿时下了个浑身一抖。
被副所长盯着,和被毒蛇盯着没有任何区别。
“你...”
“副所长,我我错了,我为我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
——在丢人和被切成实验体的餐食里,他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甚至还想被罚的重一点,这样才能活的更踏实。
“你,去拿来我的手术刀具,手套,还有源石切割仪器来。”
“啊?”
他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些迟疑的往前探了探头:
“副所长大人,我们该收拾仪器和实验品了,万一城市开始移动...”
“我们在远处的城区,向西南方向移动的话,我们至少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副...所长?”
这次不止是那个家伙愣住了,所有人都傻在了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涌上几分狂热的蓝色蛇瞳。
他们的眼中是克莱兹,但是克莱兹眼中却不是这些手下。
——矿石病的全新突破。
——植入意识的完美结果。
——直面世界的真相与本质!
她握紧了双手,微微弯腰,那副狂热的面孔,让坐在角落里仅仅瞟了个侧身的小女孩吓得直接缩到了牢笼深处。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们马上就能见证全新的事物的诞生,我们,就将成为刻在历史上的伟大!”
...
——好可怕。
——这些家伙,好可怕!
“...优妮。”
“噫?!!”
缩在角落的少女,捂住耳朵闭上双眼,害怕的哆嗦着,突如其来响起在耳边的声音让她几乎本能的尖叫一声。
“不要恐惧。”
“——!”
急促的呼吸怎么都平静不下来,少女咽了咽口水,眼前有些发黑,泪水已经和口水混杂在了一起。
——好害怕。
——好害怕,爸爸,妈妈!
——这个世界好可怕!
“但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要恐惧,好孩子。”
温柔的手掌落在了她的头上,落在了她银白色美丽的头发上,轻轻的抚摸着他。
那手掌温暖而温柔,就像自己的父亲,那声音充满了关爱与宠溺,就像自己的母亲。
一时间,女孩惊恐的喘息居然是逐渐平息下来,眼前变黑的世界也重新恢复清明。
她眨了眨眼,看着那些迅速行动着的其他研究员,还有那在病床边疯狂的喃喃自语什么的克莱兹,有些愕然。
似乎回想起来什么,少女抬起头,浅粉色的瞳孔看向了自己头顶的手。
站在她身旁的黑衣男子,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一如从进门后躺在病床上一样,从未改变过。
“...你?”
“嗯?”
“你不是,在那里?”
“我不是在你身边?”
优妮转过头看向病床,躺在病床上的博士依旧在微笑着望着自己。
优妮转过头看向身旁,站在身旁的博士也在微笑着望着自己。
她迷茫了。
但是,却不害怕。
抚摸着她头发的大手缓缓移到了她的身前,似乎是冲着她伸出了手。
“优妮,想离开这里吗?”
——想。
“回答我。”
——当然,想。
“嗯?”
——怎么可能不想!
...
“我们,离不开这里的。”
似乎是听出了少女声音中的绝望,博士微微一笑,大手轻轻摊开:
“那,你喜欢雪吗?”
“雪?”
这是博士第二次问她这个问题了,优妮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事到如今,随时等待着死亡的命运,让她也更加坦然的面对着自己的命运。
“嗯,我喜欢,每个冬天,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出去玩雪。”
“今年呢?”
“今年,莱塔尼亚,还没有下雪。”
“那,你想不想出去玩雪?”
“想。”
大手再次轻轻摊开,这次,优妮抓住了博士的手。
“那我们出去玩雪。”
“好。”
小女孩甜甜的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被博士牵着手走出了牢笼。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牢笼中走出来的,仿佛牢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在博士的引领下,她微笑着跟在博士的身后,从满桌子的仪器旁穿过,从忙碌的研究员身边穿过,从疯狂的克莱兹身边穿过。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没有人看得到他们,优妮和博士突然对视一眼,博士给了她一个温柔的微笑,她粉色的瞳孔中也涌出了些许黑芒。
临出门前,小女孩回过头,再次看向了病床。
那躺在病床上的克莱兹面露疯狂的抓着自己的头,嘴角挂着疯狂的弧度,还在念念有词的什么,抓着一把手术刀不肯撒手。
...
【直着走,右转,走到头是天台】
跟随着脑海中浮士德的指引,博士牵着优妮的手,穿过冷漠的走廊,来到了一个楼梯。
那里直通天台。
迈出大门的一瞬间,优妮的眼前一花,一股寒意袭来,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