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顶的天台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没有任何的守卫,是科研所难得的一处寂静之处。
立于这光洁坚硬的地面上,兜帽下的面孔浮现了几许沧桑,和过去的他比起来更显沉稳,少了一种轻狂。
他静静的望着天空,他身旁的小女孩也随他一同仰望苍穹,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无比清澈的天空,能够看见皎白的明月,万里无云的世界,却落下了一片冰冷的雪花。
——为什么天不是阴的,却会下雪呢?
“因为只是你只能看到落在你身上的困惑与无理,却看不到被遮掩起来的不公与欺骗。”
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小女孩看着在掌心融化的白雪一点点变成了流淌的液滴,在她的手中残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褐色痕迹。
——雪里怎么不是白的?
“你看到的,并非就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再美丽动人的景色下,也有潜在的危险。”
想起曾经对自己一家还算不错,知道自己感染了矿石病后转眼就把自己抓起来的劳伦斯贵族,低下头的优妮抓了抓自己白色的长发。
建筑微微的摇晃,小女孩不由得轻轻抓住了博士的衣角,他的头微微一偏,看着身旁这只身穿破旧衣物的小小菲林,平淡的眼神有些恍惚。
他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一样的瘦小,一样的小心谨慎,一样的扭捏。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身影并非是菲林的猫耳朵,而是卡特斯的兔耳朵。
...
“那个...你好...”
“你叫什么?”
“我,我叫,阿米娅。”
“你就是被特蕾西娅选中的孩子?”
“我不知道您说的什么意思,但是确实是特蕾西娅姐姐带我回来的,她给了我吃的住的和穿的...她是个好人。”
“——既然你说她带回来的,我姑且先教你第一课:这世界上没有好人。”
...
“叔叔你是好人吗?”
“不一定,如果你认为是,我就不是,你认为我不是,我就是。”
“...我明白了。”
“你这个年龄,不应该明白的。”
——如果你把我当成坏人处处提防我,我做的事实际上都是好事;如果你把我当成好人处处信任我,我做的事会违背你的信任。
探出自己的手,博士也接住了一片雪花,和懵懂的小女孩不同,博士轻轻的舔了舔那片雪花,寒冷入口迅速化为了水滴。
喉咙中残留着湿润的感觉,还有一股诡异的味道,无法言语,无法理解,如果一定要让博士想出一个相似的味道的话...
“这就是天灾中源石的味道吗,和普通的源石结晶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
——有什么想说的吗,浮士德。
【我只希望你的喉咙不要感染病灶】
——没关系。
【有人在乎你,不是吗?】
——至少,我不喜欢唱歌。
嘴角微微翘起,博士的面容再次被兜帽遮掩,而身后坐在门口抚摸着狙击弩的浮士德抬起了头,三无的面孔上多了几分期冀。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询问,但是...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梅菲斯特?”
博士稍稍偏头,浮士德隐约能看到那阴影中泛着光芒的漆黑双瞳。
那双眼睛不想在看着自己,而像是在看着“浮士德”这个概念。
“在,合适的时候,至少,不是现在,现在的切尔诺伯格,任何人都无法进入。”
“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吗?”
似乎是听出了博士嗓音中的那丝戏谑,浮士德谨慎的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的眼前一花,博士和小女孩骤然消失,周围建筑的人员和下方的守卫变成了自己的幻影弩手,博士的位置也变成了手握法杖的白兔子。
意识到自己被博士强制回到了梦境,浮士德缓缓站起身,将弩搭在了肩膀上,淡淡的瞥了一眼霜星的背影。
“怎么,他有话要你告诉我?”
背对着他的白兔子微微偏了偏头,示意自己注意到了他的话语,但是并不打算回答。
耸了耸肩,浮士德绿色的蛇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对一切都早已可以淡然接受的他更是早就习惯了霜星的性格:
“如果没有的话,我走了,博士在三十分钟后准备从这栋医疗部大楼的东南方向离开,我先去准备接应他了。”
“轮不到你。”
——嗯?
浮士德微微一愣,有些意外的看向突然开口的霜星。
明明她一直都对别人爱搭不理的,除了爱国者和米莎之外,没有谁能在她身边待超过三分钟。
握着法杖的手缓缓抬起,法杖对准天空,右手中的匕首指向了右侧。
从身后的浮士德的角度看去,霜星的背影就像时针与分针组合成的“三点整”。
双臂摆成直角,过了几秒钟,左臂放平而右臂举起,霜星的双臂始终是一个直角。
这个诡异的动作就像什么奇怪的宗教仪式一样,浮士德一脸问号的看着霜星:
“...你没事吧?”
来回摆动的双臂微微一顿,那双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淡灰色的瞳孔中,蕴藏着的是被埋藏的极深的决心。
“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是~叶莲娜大小姐。”
略带几分无奈的撇了撇嘴,浮士德转身走进了阴影。
即将从黑暗中消失的一瞬间,他迅速回头,用疑惑警惕的眼神看着霜星的背影。
——平时自己如果用这种语气开口的话,她绝对会很不爽的“回敬”自己一句,今天怎么...?
“不太对劲哦,一个个的,都不太对劲。”
——————
——上位者引发的天灾,并非只是依靠降临带来的源石粉尘凝聚,也有上位者之间的争斗。
——在深海猎人血脉中的记忆中,曾经有两个上位者在海中混战,引发了一场可怕的海啸天灾。
——那场天灾之后,泰拉大陆之外的可探索区域缩小了一大块,那里也成为了永远不得靠近的禁区,一旦进入,就会陷入无尽的迷失域。
“上位者与上位者之间的接触,也会引发天灾?”
在地宫的某个角落,有着一扇最为结实的大门,即使是斯卡蒂也不能直接推开,根据华法琳的判断这里就是通向研究所医疗部地下的最后一道门,所有人开始整备状态。
在收拾完药剂捆绑好裤腿后,华法琳趁着其他人都在准备一场恶战之时,悄悄来到了看着头顶发呆的斯卡蒂身边,小声的询问道。
慵懒的红色瞳孔稍稍偏向了华法琳一点,斯卡蒂似乎并不意外:“你是怎么知道上位者的事的?”
“切,你也猜到了吧,既然你带我去找了哈斯特凯恩的家族徽章,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就是污秽血族的后人,找回记忆后,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上位者的事情。更何况,还有...”
“还有?”
“啧,还有那个该死的博士啦!”
迅速的甩了甩双手,华法琳的优雅和高贵在想起博士的一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烦躁不已的挠了挠头:
“再怎么否认我也知道博士沾染上了那些东西,凯尔希肯定也是知道的。”
“凯尔希医生吗...嗯,她确实应该知道的。”
“是啊,可是那个家伙总是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什么都知道就了不起吗...啊等等,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是你自己提到凯尔希医生的。”
不知不觉中转移了话题,华法琳赶紧摇了摇头,重新认真的盯着斯卡蒂。
即使平时她再觊觎斯卡蒂体内那圆石含量低到离谱的血液,现在她也知道轻重缓急:
“如果博士在伦蒂尼姆遭遇的天灾,是上位者和上位者接触带来的,那是不是证明维多利亚手中有上位者,至少拥有上位者的血液或者遗物?”
“看来,您从您祖先的血液中得到了不少的知识啊。”
双眼微眯,两个白发红瞳的美少女(?)对视了一眼,华法琳从斯卡蒂的眼中看出了淡淡的敌意,这让她微微一愣。
深海猎人的敌意可不是一般人承受的了的,华法琳下意识的退后了几步,咽了咽口水,甚至直接退到了低着头检查设备的白面鸮身旁。
“?”
疑惑的白面鸮回头看向身后,华法琳也已经站稳脚步,眉头紧皱,回望着表情依旧淡漠的斯卡蒂。
深吸一口气,握着大剑的手逐渐放松,斯卡蒂收回了那充满敌意的视线,轻轻甩了甩头,用垂至膝盖的尾扎长发遮住自己的侧脸。
冷淡的声音从发丝间传出,斯卡蒂似乎有些无奈的捋了捋自己的银发:“放心吧,就算你取回了那些血液,你也没有资格成为我的敌人了。”
“那,谁有资格。”
“至少,只配成为眷族的血魔,还没有获得‘眼’的资格。”
...
——她们在说什么?
看着面前自顾自说着什么自己听不懂的话的两人,白面鸮从她们身上收回了视线,但是还是偷偷多看了几眼。
无论是出任务,还是在罗德岛,还是在医疗部和病房——
曾经的斯卡蒂,和博士到了同床共枕的地步,而华法琳也据说和博士在凯尔希的卧室一起(数据删除)过。
——嗯...
——嗯......
——嗯.........
...
大脑短路。
轻轻敲了敲昏沉的头,白面鸮稍稍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金色的眼中写满了茫然。
怎么从伯爵书库离开后,自己的意识一直不是很清醒,而且看东西还有些眼花?
比如从柱子上看到红色的血管,在头顶的天花板看着倒吊的源石结晶,在某个苍老的王座上看到一具浑身苍白的干尸之类的...
——是不是矿石病又严重了?回去又要检查一下了。
所有人都收拾好了设备,在华法琳的示意下,斯卡蒂举起了手中的大剑,对准了那扇大门。
看着手中这把堪称荣耀的大剑,斯卡蒂的眼神柔化了一瞬间,回想起上次使用它战斗,已经是近一月前了。
深吸一口气,她看向身后。
缪尔赛思用源石技艺操控水流挡住了所有人,再加上身旁三名医疗干员在,怎么都不会那么容易受伤,斯卡蒂,也就可以不留余力了。
大剑缓缓举过头部,红色的双眼猛地睁大,尾扎银发在一股无形的气浪下散开,变成了一面闪烁着星光的银色披风,烨烨生辉。
“...各位,你们喜欢雪吗?”
...
“警告,警告,实验体逃走,实验体逃走,立刻抓捕,立刻抓捕!”
天灾预警后的一个小时,科研所医疗部的大楼内传出了阵阵警告,走廊内闪烁着红色的警告灯光。
研究员们也不意外,实验体逃走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直接打开房门配合所有守卫搜查,守卫们也有条不紊的挨个房间寻找逃走的实验体——
菲林族白发粉瞳少女,黑色大衣兜帽未知种族男性。
克莱兹的实验室内,几十名实验员目瞪口呆的看着彼此,虽然是他们上报了实验体逃走的消息,但是另一个消息,他们却谁也没敢上报。
那躺在实验台上,浑身沾满鲜血的尸体,头部被豁开巨大的口子,红白之物顺着实验台流淌而下;
胸腔数十把透过衣服而入的手术刀锋利无比,一看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的肌肤和肌肉割开;
她的嘴角挂着满足而幸福的微笑,就像疯狂达到极点无数次一样,一看在呼吸停止心跳停止生命停止之前,她很满足。
——在临终前,她终于见到了所谓的神迹,那片乳白色的世界中,那从天而降的,缓缓抱住自己的巨大躯体。
和北寒整合运动首领的江,临死前见到的一幕,如出一辙。
只不过,她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可悲的是直到死,她还以为她是在解剖那个微笑的男子。
...
雪,越下越大了。
四分之一的城市已经开始移动,剩下尚未移动的城区内,有些焦虑不安的居民已经来到了街道上,看着天空的大雪,惴惴不安。
不知道这大雪之后,会是什么天灾,是地震还是陨石,是狂雨还是雷暴?
总而言之,一定是能够包含源石结晶和粉尘的载体。
...
可为什么偏偏就是没有人想到,看似柔若无骨人畜无害的雪花,也并非不能承载上位者的诅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