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窗口被三根小小的石柱变成了牢笼,站在房间中的孩子,顺着高高的窗口仰望着阴暗的天空。
这是被关在医疗部的孩子们第一次见到雪——第一次在这个阴暗潮湿的牢笼中见到雪。
“雪...好漂亮...”
——然而,再也没有机会玩了。
医疗部底层的牢笼中,每一个房间中都传出了这种悲哀的绝望,这是医疗部有史以来第一次所有实验体全都如此安静的一个夜晚。
三层的牢笼上,圆形的研究所中陷入看恐慌,没有人来得及控制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被关在牢笼中的小白鼠们。
——“想自由吗?”——
所有在牢笼中仰望着外面鹅毛大雪的孩子们都听到了同样的一句话。
反应有些满慢的孩子们呆呆的望着外面,反应迅速的则立刻跳到了床上,踮着脚尖看向窗外。
在牢笼外不远处,一个白发的菲林族少女静静的站在大雪之中,头部低垂,银发遮住了她的面孔。
“喂,你还不快跑!”
年纪稍大一些的孩子,仗着胆子小声的喊了一句,因为没有人来抓她,证明了附近应该没有守卫看到她。
她那身破烂的实验体服装,证明她也是实验体之一,能跑掉一个的话,也总比留在这里送命要强。
少女缓缓抬起了头,扫视着面前这些牢笼,双手轻轻的摊开,双臂缓缓抬起举到与肩并齐。
有些相对敏锐的孩子看到了她双臂周围的雪花正在绕着她的双臂旋转,和直接落在地上的不同,这宛如魔法一样的一幕让他们有些目不转睛。
头轻轻抬起,少女露出了那双粉色的瞳孔,看起来也就泡普卡差不多大的少女眼中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冷酷。
“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们呢?”
死,这是对孩子来说多么遥远的一个概念。
但是对于这些孩子,却是时刻悬挂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尖刀,随时随地准备夺取他们的一切。
如此直白的质问让那些听清了她声音的孩子们全都睁大了双眼,那些绝望的蜷缩在角落里的孩子也都拼命的跳到窗户的高度,每个人的眼中都有着光芒。
希望的光芒。
“我真的能离开这里吗,我真的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吗!”
“呜呜呜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
“...笨蛋,还在这说什么大话,还不快跑!万一其他人来了怎么办!”
好不容易因为大雪陷入安静的牢笼再次被哭闹声充斥,对于孩子来说他们不愿意考虑那么多,他们也考虑不了那么多。
父母家庭是他们的全部,生与死的概念对他们来说甚至都是那么清晰,他们不懂什么是可能与不可能,也不会思考困难与简单,只要有希望,他们就会充满希望。
那是早已被成年人舍弃的天真。
“喂!那边的!”
巡逻士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些在牢笼中的孩子们赶紧吓得躲会到了角落,但是,仍然有几个年龄更大胆子更大的仍旧趴在窗口。
看着那些跑向少女身旁的守卫与士兵们,他们的眼中露出了无助与怜悯。
“...让你赶紧跑你不跑...”
那被守卫们围起来的少女马上就要重归牢笼,想到这,那些失落的少年少女们一个个收回了视线。
源石技艺特有的波动在外面荡漾,那些术士守卫一定都动用了自己的法术去抓捕她...
——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
“啊!!!”
一声痛苦的尖叫从外面传来,这声音粗重浑厚,是一个成年男性。
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尖叫声此起彼伏,寒冷的雪海被染成一片片血红色的浅滩,倒下的尸体皆被一支支锐利的箭矢贯穿了后颈。
“敌袭!敌袭!”
“是研究所房顶和窗口!小心!”
“防御!准备反击!通知其他小队!”
孩子们的好奇心再次被调动起来,然而那些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尖叫声让他们不敢去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破空声过于强烈,各种各样的光芒从窗外迸发,不同的源石技艺化为法术乱飞。
某个库兰塔男孩子的牢笼中,躲在角落的他闭着双眼,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衣角,努力的深呼吸,看似只有十二三岁的他,牙关都在打战。
——外面一片混乱,如果要逃走,现在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思前想后,他坚定了双眼,走向紧紧关闭的房门,他抓住门内侧的把手,咬了咬牙。
双手上逐渐蔓延出了一股金属的光泽,光泽堪堪布满他的掌心内侧,他的脸色就苍白了不少。
一直未曾展现给任何人的源石技艺,加上感染者身份体内的病灶,都在此刻成为了他可能活下去的助力。
抓住把手,用力的拉动,第一次如此拼命的使用源石技艺又用上全部力气,让他刚刚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不管外面是什么,一定,一定!
“爸爸告诉我,一定要,活下去啊!”
——咔!
少年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后退,撞在了窗口的下方,后背传来的巨力让他忍不住用力的咳出了一口鲜血,甚至可能直接撞断了几根肋骨。
他睁开痛苦的双眼,手中紧握的是一个断裂的把手。
眼神剧烈的颤抖,少年惊恐的看向已经无法拉开的铁门,突然狠狠的咬了咬牙,直接冲着铁门撞了过去。
……如果被守卫发现门把手断裂,自己也绝对活不过半天,现在,不得不拼上性命活下去!
——咔。
又是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即将撞在门上的少年撞到了门上,弹了回来,要不是他在最后收了力,他现在怕是已经半身骨折。
跌坐在地上,他呆滞的看着逐渐冒着烟雾的铁门,双手上的金属光泽因为对源石技艺的掌控不熟练而迅速褪去。
烟雾快速弥漫,顺着缝隙蜂拥而入,在接触到烟雾的一瞬间,少年突然一个机灵。
——好冷?
“不对,不是烟……”
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房间的墙壁上开始出现寒冷的冰面,铁门逐渐覆盖上一层寒冷的坚冰,直到充满门与墙壁之间的缝隙。
铁门变成了冰块,建筑微微一震,那扇铁门直接摔进了房间,“啪”的一声碎成一地的冰块,一道修长的影子直直的铺了下来,将少年的身体遮住。
“噫?!”
他不受控制的惊呼出声,眼中只有门口之人手中的匕首,“要被杀了,要被杀了”的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站起来,孩子。
匕首一动不动,一根法杖却点了点空气,又是一股寒流爆发,那名少年混乱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清明。
站在门口的不是守卫,不是科研所疯狂的研究员,而是一名身着白色大衣的姐姐,无情的面孔,白色的兔耳朵,灰色的的双眼,身后漂浮着五根灰白色的冰晶。
少年缓缓的站起,视线第一时间轮到了那些悬浮在空中的冰晶上。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冰晶,美轮美奂宛如万花筒,晶莹剔透宛如水晶。
白兔子少女看着这个发呆的少年,缓缓的转过身,离开了门口,少年猛地回过神来,直接冲了出去,气喘吁吁的看着她。
“等,等等!”
白兔子缓缓驻足,停在了无数个被冻成冰雕的守卫之间。
“……你自由了。”
“自由?”
少年愣愣的看着她,看了看那些活着时就被迅速冰封的守卫,不知为何,他心中突然没有了恐惧,只有期待。
用力的挤了挤自己的双眼,少年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大声的喊了一句:
“……我已经没有所谓的自由可言了,就算离开这里,我也感染了矿石病,我也是人人唾弃的感染者,我也很快就会死!”
“你,没有家吗。”
“——我的父亲早已发疯,我的母亲也因为这里而死,我早已无家可归了!我拼了命的想要逃离这里活下去,可真的被你放出来后,我却突然想回到那个牢房……!”
——迷茫。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哭泣和崩溃,被压抑在牢房中的生活,随时面临死亡的恐惧,身旁栩栩如生的冰雕,一件件都让他在此刻濒临崩溃:
“我,我该怎么活下去,我想爸爸,我想家!”
啜泣声在走廊中回荡,外面的呐喊与战火将牢房渲染的七彩斑斓,站在牢房门口的少年一半身体被颜色覆盖,另一半被灯光照亮。
看了看同时安静下来的所有牢房,少女手中的法杖随手一挥,五条冰晶飞到走廊的其他位置,法杖轻轻一点,所有的牢房门如出一辙的冻结,倒塌,破碎。
面对过无数次抉择的白兔子挺起胸膛,抬起了头,高傲的像是从死亡边缘被拉出泥潭的天使。
“活下去,很简单,只要别忘了呼吸,就够了。”
多么平淡的声音,多么简单的回答。
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解释对于早已失去生之希望的人来说,已经足够是救赎。
——霜星。
——…什么事。
——那只菲林我救走了。你动作快点,幻影弩手只适合打埋伏和突袭,科研所的守卫不是一般的人,不出五分钟他们就能重新攻进牢房。
——…等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幻影弩手身上,雪怪们就会动手了,我这就带这群孩子去地下通道,地下通道的入口打开了吗。
——还没,博士说会有人替我们打开的,但是我怎么就不信…………啊。
——……啊?
——打开了,嗯,居然是她们打开的。
……
“所有人老实留在家中,不要到处乱走!”
“禁止靠近城区边界,违者我们有权就地格杀!”
“停止使用任何源石制品!”
第十四个城区缓缓的离开了塔柏挪蕾芝的主体,大地随着城市的移动在颤抖,所有的移动城市都有强烈的抗震,这种程度的震动对于建筑的损害几乎为零。
经过了几次训练和练习,居民们第一次在天灾降临前紧急随着城市离开,他们却大部分都冷静了下来,都老老实实的留在家中。
偶尔有反智的家伙冲出家门,在雪地中狂奔还大喊着“这是莱塔尼亚政府的阴谋”之类的话语,但是踩在足有小腿那么高的雪地上,也足够让他们知难而退。
城区交界处,巨大的隔离墙从地下升起,守卫此处卡口的小队队长拨弄着开关,将隔离墙变透明,他们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缓缓远去的第十四号街区。
一名身材微胖,手握法杖的卡普里尼族术士走到了队长身边,头盔下传出了一个有些憨厚的男声:
“队长,天已经彻底黑了,咱们身上的源石波动检测装置都响警报了,怎么办。”
“天灾将至,这也正常,把警报器都关了吧,在天灾结束之前,源石警报器已经没用了。”
那队长摸了摸腰间警棍状的法杖,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在大雪的散射下,天空被塔柏挪蕾芝的灯光变得一片火红,美丽,罕见,却也让人担忧。
那名士兵也顺着队长的视线看向天空,连连啧嘴:
“唉,队长,我现在真是庆幸我被调到了一个移动城市,否则天灾来了的话,岂不是必死?”
“也未必,但是活下来的话,十有八九也感染矿石病了。”
“别,那我还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一点。”
“……说点吉利的。”
“啊!是!嘿嘿,我总是喜欢杞人忧天,队长别往心里去。”
冷酷坚毅的语气有些批评的意思,那名士兵赶紧赔笑了几声,有些憨厚的想挠挠头,但是手上的手套摸到的却是坚固的头盔,这让他更加尴尬。
随手打开头盔的面罩,那名队长露出了面孔,大约三十多岁的一个中年男子,下巴上只有很短的胡茬,一看就是一个主动仪表的人。
他随手掏出了一支烟,在那名士兵的帮助下,艰难的在大雪中点燃了,他深吸了一大口,似乎有些感慨的长叹了一声:
“杞人忧天就杞人忧天吧,总比什么都不想要好。”
“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再次狠狠的抽了一口烟,那名队长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你知道切尔诺伯格这个名字吗?”
“知道啊,乌萨斯的那个被天灾袭击的,差点和龙门怼上了的那个吗!”
“对……就是那个。”
“我知道啊!陨石天灾来之前,城市动力系统出了故障,无法移动,结果只能等着被天灾毁灭,后来听说又有一次地震天灾,嘿,乌萨斯那群疯子,真是活该倒霉催的。”
听着身旁士兵幸灾乐祸的话语,那队长皱了皱眉,微微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还是没有发声,他再次深吸一口烟,直接把三口抽干净了的烟头扔到了雪里。
“嗤”的一声,烟头瞬间熄灭,雪也被瞬间融出了一个小洞,很快,那个烟头也被大雪掩埋。
“……算了,不管那个传言如何,都和我们无关,DZ168,带着你的小组去巡逻,掩护清雪队清除积雪。”
“是,队长!”
胖胖的士兵迅速跑向了一旁待命的小队,那名队长却抬起头看了看已经到膝盖的雪面,皱起眉头。
这雪确实很大,但是堆积的速度好像有点离谱了吧?
——要是城区不快点移动,这些大雪就快能把城市盖起来了,到时候,天灾还没落下,塔柏挪蕾芝就先被这场大雪埋起来了。
艰难的在大雪中迈动双腿,这名队长重新扣上了面罩,也拿起了一旁的清雪棍,开始配合其它士兵一起融化着怎么都清理不干净的雪面。
雪融为水,水结成冰。
雪越下越大,冰越来越厚。
源石波动检测装置全都被关闭,没有关闭的士兵也因为那不停的警告而立刻私自将其静音,这场大雪让他们在维持秩序的同时更加忙碌。
……
伯爵书库的顶端,亚米达拉留下了一层奇怪的白色光芒,那些雪花一触即化,凭空蒸发,丝毫没有留在书库顶端。
书库下方周围低于地平面的,宛如峡谷一样的空间中已经堆满了积雪,三四层楼高的深度早已被填满,趴在围墙上的巨大上位者却依旧无动于衷。
偶尔,他会向着医疗部的方向看一眼,然后眨一下眼。
【审判。】
——……没错,这是审判。
【知识。】
——带来欲望和野心。
【永别。】
——还会再见的,亚米达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