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罗德岛的某处走廊。
“...啥?全员?”
“是啊,每年一月至少会有一次全员体检,你不知道吗?”
两名从伊比利亚返回罗德岛的干员一边聊着什么,一边走进了电梯。
“我是上一年新来的,确实不知道,”
“看你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就看出来咯,咱们罗德岛上大部分都是感染者,每年一次统一的检测是为了确保病症没有恶化。”
“这样啊,凯尔希医生据说才完全康复三天,就立刻执行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啊。”
“可不嘛,唉,咱们罗德岛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据说凯尔希医生受伤的原因都是未知的呢。”
“那不错了吧,据说去了伦蒂尼姆那次的干员都或多或少的出现了新的病灶,还都在大脑里。”
两人都啧了啧嘴,后怕的摆了摆手,伊比利亚可没有那么多天灾,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经验。
“哎哟...听着就怪吓人的,以后可得离天灾远点,你说会不会有人连续遭遇了好几次天灾还啥事没有的?”
“‘伊比利亚脏话’,真要有那种人的话,矿石病还算个屁啊,直接给那人绑架到罗德岛,咱们医疗部肯定有办法研究出抗体啊。”
“你怎么知道经历过天灾后还能活下来的人,就一定有抗体啊?”
“不然呢?天灾姑且不算,矿石病总能要了他的命吧?再说了,要是一个人总能遇到天灾,那怕是他才是天灾吧!”
...
“阿嚏!”
——真冷。
才刚刚从运输机里走出,华法琳就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眼角也微微的抖了抖,直接被冻了个喷嚏。
就算莱塔尼亚下雪天气很冷,但是和谢拉格比起来,那就是四个字——不值一提。
三架大运输机的舱门都已经打开,孩子们陆陆续续的从机舱中走出,脸上写满了对新世界的好奇和惆怅。
几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在这几天内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小家长,在她们的带领下,他们有条不紊的走向了罗德岛的登舰口。
早就得到消息的干员们在入口处等待着,看着这近百名孩子,还是有些意外,毕竟罗德岛很少一口气接收这么多感染者,还都是孩子。
“居然正好在这一天安排了年检,这也真是恢复记忆的凯尔希才能安排出来的事。”
站在舱口,华法琳默默地掏出终端打开医疗软件,看了看上面的日程,看到今日开始的全罗德岛体检日程,不由得啧了啧嘴。
让这些孩子回来刚好过一遍体检,无疑是最节省时间的,但是,也无疑是最浪费精力的。
——刚回罗德岛就要加班吗,这个死老太婆...
一脸沮丧的收起终端,华法琳回头敲了敲机舱,冲没好气的着里面大喊了一句:
“喂,博士,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低沉无语的声音从舱室中传出,孩子们全都走了出来,驾驶员和机组人员走了出来,随本次运输返回罗德岛的干员走了出来,就连霜星和浮士德都带着雪怪小队和幻影弩手走了出来...
然后,三个人并排走了出来,面带黑线的博士站在中间,另外两个俏美人一左一右的站在他身后。
华法琳挑起眉头,不怀好意的来回扫视着那同样面无表情的两女,似笑非笑的冲着博士挑了挑眉:
“哟,博士,看起来你休息的,很,不,错,嘛。”
“你被两个人靠在身上睡个一天半天的你试试。”
忍不住有些呲牙咧嘴的博士慢悠悠的走向出口,而背着大剑的斯卡蒂和手握法杖的白面鸮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跟在博士身后。
只不过,在博士说了这番话后,两人都稍稍偏了偏头,避开了华法琳打量的视线。
...
在离开莱塔尼亚境内后,几天下来的疲惫让所有人都忍不住陷入了梦乡,在最后大半天的旅途上,除了驾驶员外的所有人都沉沉睡去。
非常荣幸的,博士成为了白面鸮和斯卡蒂的枕头,抱着博士手臂靠在博士肩膀上的两人都睡的相当死,靠坐在墙上的博士即使醒来,也不舍得喊醒她们两个。
就这样,博士就被两个人硬生生的压了十几个小时,直到现在博士才终于勉强站起身来。
感受着僵硬的肩膀和双腿双臂的血液重新开始畅快的循环,博士也忍不住痛快的呼了口气,终于又有活过来了的感觉。
凉风从舰外吹进,让人神清气爽,走到甲板上,博士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世界还有黑漆漆的甲板,轻轻的伸了个懒腰。
“博士,外面太冷,早点进去比较好。”
“根据博士身体健康状况推断,博士尚可在外停留部分时间。”
——...又开始了吗。
“温度很低,博士很累,让他休息。”
“判断,博士睡眠时间充足,缺少身体活动,可以留于户外。”
博士仿佛没听到身后的声音,自顾自的走到了甲板边缘的围栏旁,望着谢拉格的雪山,斯卡蒂和白面鸮却突然彼此对视一眼。
慵懒淡漠的红色双眼,与直截了当的金色瞳孔,不同却相同的视线交织在一起,视线中浮现了很不明显的敌意。
“喂喂喂,你们两个注意点影响哦,要是把凯尔希或者阿米娅惹出来了怕是你们两个都要关个几天禁闭。”
在一旁围观的华法琳赶紧忍不住出面挡在了她们之间,而靠在一旁栏杆上的博士望着这一幕,却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黑色的短发因为长时间没有修剪而有些杂乱,长度也几乎要遮住博士的双眼,即使没有戴上兜帽,博士的表情也让人折磨不透。
望着这些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干员们,看着那冲着自己大笑着打招呼的贾维,还有在甲板上被棘刺追的到处跑还不忘和自己打招呼的极境,博士也无奈的回了他们一个微笑。
运输机的周围也变的安静,孩子们全都进入了他们未来的家,霜星与浮士德命令手下交出了武器,以临时被管制的危险人物身份进入罗德岛,白面鸮和斯卡蒂被无奈至极的华法琳喊来了嘉维尔把她们一同推了进去。
十几分钟左右,吵吵闹闹的甲板上,再次变得无比安静,而靠在甲板栏杆上的博士却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一样,尽管那是他故意为之的。
上午时分,阴沉的天空在阳光的穿透下显得昏昏沉沉,幽深的黑色瞳孔宛如解脱了一般,轻笑一声,博士背对着罗德岛,望着天空,与大地。
双手重新插在口袋中,博士眯起双眼,任凭微风拂动自己的黑发,在无数次死亡与阴谋的追逐下,罗德岛的恶灵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宁静。
...
恍如隔世。
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在扭曲恐怖的噩梦世界,作为各种令人作呕的生物不停的死去,那些记忆仿佛如同梦境一样。
那是梦境吗?是梦境,否则自己现在不可能还在这里。
那是现实吗?是现实,否则自己脑海中那些无数次的死亡记忆,该如何解释?
...
——真是不好意思,我又一次活下来了呢。
——曾经在巴别塔的时候,就有那么多人恨不得自己死,如今自己再一次平安无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失望呢?
——特雷西斯?血色教会?乌萨斯的君王,罗德岛的同行,还是萨卡兹的雇佣兵...或者,塔露拉?
——血锋没有回信,W也联系不上...有趣,啊?
——塔露拉,我了解你内心的黑暗,我比黑蛇还要了解你,你绝不会那么轻易再次被黑蛇操控。
——那,整合运动发生了什么呢?我可真是好奇啊,难道,这其中也有你在插手吗...普瑞赛斯?
——我忘记了你的一切,我很抱歉,但是无论我们拥有怎样的过去,我都不会允许你夺走我的一切。
——作为人类,作为一个纯粹的人类,我不知为何我还活着,为何只有我还活着。
——但我相信,无论这片土地变成什么样,每一条生命都有其活下去的意义,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的活着。
——无论是你,还是那双在静静观察着泰拉的双眼,我会证明给你们看……泰拉上的一切,绝不会重蹈覆辙。
——无论是天灾,还是矿石病,还是……上位者。
...
寒风逐渐强烈,又一场暴雪即将席卷新年的谢拉格,大衣被吹的不停起伏,单薄的身体宛如风暴中屹立不倒的守护者。
黑色的大衣,黑色的头发,黑色的瞳孔,黑色的背影。
生于黑夜,行于黑夜,有些人注定一生都将在黑暗中负重前行,永远都没有见到光明的那一天。
博士,早就做好了不被任何人理解而孤独一生的准备。
——咔哒,咔哒,咔哒……
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黑色瞳孔中斑驳的五彩犹如水墨般扭转而散,映出的只有面前白茫茫的纯洁世界,博士并没有回头看向身后的打算。
声音在身后静止,后背被铺上了一件厚重的棉服,隔绝了寒风,更让博士的内心涌出了一股足以驱散一切黑暗的温暖。
“……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零下三十度的外界,你不怕冻死?”
声音从身后来到了身旁,冷酷的声音放起狠话来毫不留情,博士扯过衣袖,看了看这件比自己身材略大一圈的棉服,轻轻一笑:
“还好,在这里冻死的话,你至少可以给我收尸。”
双手轻轻的搭在了栏杆上,零下三十度的铁棍让她的双眼瞬间瞪大了不少,稍稍感受了一下针扎般的寒冷,她还是松开了双手。
——啪。
厚实的棉服拍在了她的背上,她略带几分冷漠与严肃的看向身旁,但是刚一扭头,就和博士几乎贴在了一起。
博士并不是把衣服给了她,而是把她也包在了自己大衣之下,这件过于宽厚的大衣即使将两人都包裹进去,也完全不成问题。
令自己目眩神离的气息顺着两人紧贴的身体传了过来,她撇了撇头,条件反射的想拉开距离,但是却又强行忍住了,那一瞬间的纠结和懦弱,被博士看了个满眼。
他默默的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转而继续看向面前的雪地,声音也平静的宛如这片落雪无声的世界。
“……我该恭喜你恢复记忆吗,凯尔希。”
“随你。”
“你是什么时候背着我留下了那个人格的。”
“……其实如果不是她主动,在浴室的那天,我根本没办法从你的梦境中脱离。”
回忆起没有过去多久的点滴,白毛的猞猁双手**了口袋中,淡淡的和心爱之人共同望着同一片世界。
似乎想起了什么,凯尔希的眉头微微抬起,她从口袋中拿出了一个小瓶,轻轻的拍了拍博士的腰间,随后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你已经能让霜星和浮士德甚至他们的部队都完全制造出来了吗。”
“那不是制造,只不过她们终于决定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而已……说起来,霜星带领他们做出这个选择,也没经过我同意。”
“……呵。”
“我很高兴,你有瞒着我的能力,霜星有违背我的决心,这证明有人能够制止我,她们是真实存在的。或许今天霜星不再是曾经的霜星,但是曾经的霜星也不会拥有今天。”
顺手掏出凯尔希塞到口袋里的小药瓶,博士轻轻一笑,又把它收了起来。
——最新出品,浓缩理智合剂。
“你还真是未雨绸缪啊,老,婆~?”
“我不是她,我不会让你用那种恶心至极的称呼称呼我,我只是怕你被一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蛊惑了才给你的。省着点喝,很贵。”
“是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听起来离谱,但是我至少已经见过三个了,可能,是四个。”
“你就是第五个?”
“……可能吧……”
长呼了一口气,博士的左手轻轻抓住了那僵硬的葱葱玉指,凯尔希的手相当冰冷,才在外面站了这么一会,不应该如此。
要么因为她的手一直这么冷,要么……她在外面站了不止这么一会。
“你的身体可是实打实的受过重伤,注意休息,小猞猁。”
“……(沉默)”
“凯尔希?”
“……(握紧双手)”
感受到那手中传来的力量,博士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即将涌出黑暗与阴影的力量重新被按在了体内。
深吸一口气,凯尔希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就像逃避一样的扭开了头,那双淡绿色的瞳孔中逐渐涌出阴霾。
“Evil,你累吗。”
“累。”
“那,你有想过找其他人陪伴你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身边已经有罗德岛的大家了。”
“……别装傻,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样的‘陪伴’。”
淡漠,隐忍,自备,伤感。
无论是曾经在巴别塔,还是现在在罗德岛,博士从没有听见过凯尔希用这种声音开口,他的脸色也少见的凝重了起来。
“凯尔希,普瑞塞斯和你说什么了吗。”
“和她无关。”
“那为什么,我听你的语气,好像要和我一刀两断一样?”
“…………如果,我说是呢。”
——啪!
“唔?!”
大力从手腕上传来,凯尔希的身体被结结实实的按在了栏杆上,冰冷的温度和剧烈的碰撞同时从后背传来,她只觉得身体好像被铁棍打了一下又被按到了冰块上一样。
博士的动作如此的突然,双眼也充满了危险的光芒,但是凯尔希却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一样,翡翠色的瞳孔中只有平静和倔强。
“给我个解释,凯尔希。”
平静的暴怒。
冷静的疯狂。
冰冷的怒火。
凯尔希也从未听见过博士如此平静的发怒,处变不惊的瞳孔中闪过了一瞬的慌乱,她立刻偏开了视线。
“看着我!”
“?!”
双手被用力的抓住,力度大到让自己的手腕都要被扭断的地步,凯尔希咬了咬牙,缓缓的,重新望向博士那双荡起涟漪的深邃瞳孔。
生气,证明他在乎自己,如此愤怒,证明他是如此的在乎自己。
明明,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情……
“亚叶可能怀孕了,你知道吗。”
“亚叶。”
“没错,亚叶。”
除了跟着博士出任务之外,一直在医疗部忙碌的亚叶,凯尔希最看重的大弟子,hcg值几乎达到了四位数。
这几乎可以证明和博士去了谢拉格近十天的她已有身孕。
博士的眼角微微一抽,黑色的阴影从凯尔希看不到的角落瞬间爆发,将博士右侧白皙的世界染成了黑夜,整个罗德岛都被这股无形的阴影所笼罩着。
在上位者的视域内,博士看不到罗德岛号,看不到那些房间和物品,只有那些一团团移动的光团。
这其中,有着两个人形的少女,其中一个棕色的长发垂到了后背,她正疑惑的躺在自己的房间,无聊的拨弄着手中的终端。
【老师怎么就停止了我所有的工作,只让我在房间中研究课题啊……该不会,我做了什么让老师失望的事情吧?】
博士眼中的冷酷突然淡化下去,咄咄逼人的感觉也消失不见,凯尔希立刻感觉连呼吸都顺畅不少。
但是,博士的话语却让她的内心狠狠一揪。
“亚叶的事,我知道。”
“……所以……果然吗。”
“果然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得到了什么结果的凯尔希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轻轻抬起头直视着博士那双无法看穿思绪的双眼,平静如水:
“亚叶很可靠,人也如此,脾气可能被我教训的有些像我,喜欢药理学和毒理学,安托是她最亲密的前辈……”
“我说……”
“听我说完,她不喜欢喝咖啡,只喜欢喝白开水,房间中养着百合花,看起来脾气暴躁但是心思很缜密……”
“那个……”
“(突然大声)最后!……祝你们幸福。”
“你‘炎国经典三字粗口’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说完想说的话,近似心死的凯尔希转身就要走,但是她连掀开大衣都没来得及,就被博士一把抓住了双臂,重新按回到了面前。
她的表情比刚才纠结痛苦的样子好得多,毕竟博士已经算是承认,亚叶的孩子是他的了,还拉住自己的话……
干嘛,真想师徒通吃吗?
看着凯尔希那虽然依旧冷漠平淡,但是略带几分呆滞和黯淡的微红双眼,博士飞快的眨动双眼,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转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整理语言……
——qtmd。
“我已经懒得和你解释了,既然你对你在我心里多重要心里也没个AC数,那你就自己看。
丑话说在前面,我既然决定了,就算把你拉进地狱我也不会再怜惜你了,准备和我一起被这个世界诅咒吧。”
“博,士?”
一番无法理解的话语从博士口中暴躁的涌出,凯尔希还没回过神来,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温暖的双臂环住了柔嫩的腰肢,胸口用力的挤压着彼此,嘴唇上传来了那无数次令凯尔希浑身火热发软的温度与气息。
只要有这种感觉在,就算面前是灭世的天灾,凯尔希也绝不会有丝毫的恐惧。
这种感觉,名叫安心,与幸福。
紧接着,这股感觉化为潮水,淹没了凯尔希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