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爱国者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时,其他整合运动的各位都在,有亚历克斯和米莎,还有浮士德和霜星,当时的博士并未太直接的感受到什么。
此时此刻,房间中只有自己和他,一对一的情况下,即使办公室相当宽敞,博士也直觉自己被压制在了一个极窄的空间里。
面前萨卡兹分支中最后的温迪戈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峦,手中的巨盾与巨戟仅仅是被他拿在手中,都仿佛无法阻挡的恐怖天灾。
年久失修的铠甲多处破损,曾经尖锐的巨戟锋蚀刃锈,但爱国者永不动摇,绝不退缩,从不怜悯,他与命运较量许久,他要隔开命运的咽喉,无论如今是生是死。
“你,为人,你,非人。”
十指在身前交叉,博士静静的望着面前的爱国者,那面具遮住了他的面孔,让人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承受着那股冷酷的视线,博士轻轻推了推桌子,椅子向后划动,双腿轻轻搭在一起,轻呼一声:
“何为人,何为非人。”
“你,人类,纯粹人类,不同于泰拉人类,原初人类。
“但,你,非人类,任何人类,不同于泰拉生灵,不属此世。
“死者,理应终结,玩弄死者,你,特雷西斯,毫无区别。”
——毫无差别吗...
头有些心虚的低下,嘴角却有些傲慢的翘起,那双交叉在一起的双手静静的搭在了桌上,仿佛隔绝自己与面前之人的围墙。
眉头一挑,房间中所有的灯光都随之打开,反正窗户也是外侧向内侧的单侧投影,不用怕因为光芒太强而导致外面看到屋内。
缓缓抬起头,黑发下的黑色双眼深深的望着面前这位将军——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都不曾对自己表现出些微尊敬之意的温迪戈。
巨戟缓缓抬起,将房间中的光明撕裂,他身后的影子甩在了墙壁上,仿佛从黑暗中走出的正义。
从始至终,爱国者的心中,只有国家与人民。
“我,不应苟活,他们,不应存活,阁下,应赴死。”
“...理由。”
“你仍存活,终有一日,会有更多之人,因你而死。”
从危险中保护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事物,最简单而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危险还不够危险前,将其抹杀。
哪怕代价是自己——爱国者从来没在意过自己是否能保住生命,他只在意自己的生命能否为感染者开拓未来。
博士的笑容始终不变,双手轻轻按住扶手,站了起来。
巨戟随着他的站立而抬起,始终对准着那脆弱不堪的人类身躯,那头戴黑色兜帽的男人在面前巨大的身躯前,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挺起胸膛,睁大双眼,博士目不斜视的承受着那宛如山崩一样的压迫力,爱国者的眉头也狠狠的皱起。
身为将军,他懂得军士的尊严与骨气,懂得向死而生之人的决绝与果断,懂得身为一个人类最根源深处的勇气与无畏。
这些,全都写在了博士的双眼与灵魂深处。
“你,想死?”
不是上位者那种高深莫测无法理解的东西。
“你,不是想杀我吗。”
不是无法名状无法感知的什么黑暗泥潭。
“你不死,便是另一个‘魔王’。”
他充满野心,他充满狂妄,他充满理智,他充满疯狂。
“我不想当什么魔王,我只想当一个普通人...毫无遗憾的看着我身边重要的人活至生命尽头,而不是在不知道哪一天一个人死在孤零零的阴暗角落。”
“你,没有资格,抗衡世界,抗衡国家,抗衡势力,抗衡城市。”
“但我有资格活下去,有资格让所有人活下去,有资格想办法让所有人活下去。”
...
——多么愚蠢的家伙啊。
“呼...”
深呼吸,爱国者闭上了双眼,博士也微微颔首。
那巨戟缓缓落下,重新收在身旁,巨大的鹿头稍稍偏了偏,面具下猩红的双眼不再目露凶光。
重新落坐在椅子上的博士,浑身放松了不少,他依旧直直的盯着爱国者,这次,轮到他的眼神充满了逼问。
感受到那双同时充满火热与冰冷的视线,爱国者却侧对着博士,将握着巨戟的右臂正对着博士:
“你,野心,极大。”
“没错。”
“你,妄想,重组我们,为你所用。”
“...没错。”
“你,妄想,赐予生命,成为神明。”
“——”
“你,自私,非为感染者而战,只要一日如此,我,一日,不能为你效力。”
...
——嘭。
“你就不能接受现实吗?”
声音先于身体出现,快步冲进门内的少女紧皱着眉头,她看着那坐在椅子上放松的长呼了一口气的博士,迅速放下了手中的法杖,灰色的双眼蒙上了一层冷酷与训斥:
“他人呢。”
“回去了。”
“...这个老顽固一向如此,总是坚持着那冥顽不灵的底线,你不必急于一时,他肯主动与你交流,已证明他有所动摇。”
轻轻摇了摇头,博士缓缓关闭了房间内的几盏灯,脸上的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敬意:
“这也是我尊敬爱国者的地方。”
...
雪怪小队,盾卫,幻影弩手,北寒整合等等,所有已故的敌人都在博士的意识中重生,只要博士想,随时可以更改他们的常识与记忆,让他们为自己效力。
对于霜星等人,博士当然也能做到。
——米莎不愿再让亚历克斯接触战火,博士让他们在梦境中一处安全正常的庄园和其他感染者一同生存。
——浮士德只偶尔听从霜星之命,博士从未强制命令他做什么,即使想要拉拢他,也答应他会救回已经感染末期返祖的梅菲斯特。
——霜星自愿加入罗德岛,成为战力,在博士向她提出建议和请求之前,她就主动为罗德岛而战。
...
从始至终,博士赐予了他们活下去的资格,但却从未逼迫他们任何人去做什么。
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且已经死去的他们,完全可以放弃之前背负的一切——身份、责任、痛苦、仇恨。
“...可是你们没有一个人想着要逃离过去。
“你们如果依旧背负着过去,那你们就是你们,博卓卡斯替依旧是爱国者,叶莲娜依旧是霜星,萨沙依旧是浮士德...你们依旧是你们,而不是一个新生的生命。
“——那,我就无权干涉你们的生活,即使再次让你们拥有资格活着的是我。
“人类是贪婪的,被神制造出来后,就想制造其他的生物,这样,人就成为了那些生物的神。可是...成为神,真的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望着面前声音平淡的诉说着什么的博士,霜星缓缓收起了自己的法杖,略有些烦躁的双眼逐渐变得有些怜悯之意。
博士似乎没感觉到那股怜悯的眼神,轻笑一声,双目失焦的不知道看着那里,继续自顾自的说着什么。
“世人爱神,因为是人觉得,是神创造了人。可是神真的爱着人,爱着他们的造物吗?”
“如果我想,我可以让你们每个人都对我充满‘爱’,因为是我创造了你们,可是...其他人呢?感染了矿石病的他们,被神抛弃了的他们,他们在被神爱着吗?”
“圣母,子嗣,力量,争斗,无论是上位者还是人类,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在他们的注视下做着残忍而可笑的选择,可他们真的在乎吗?”
他缓缓的抬起了头,望向面前的虚无。
那些沉睡在大地深处的庞然大物,那些隐藏在泰拉之下的非人之物,曾经的博士看不到他们,但是如今不同。
曾经的博士,只是在思维与思考能力上和别人不在同一层面,如今,连思考层次都已经跨越了人类的极限。
...
“...博士...”
【不要继续想下去了,好吗?】
看着博士那副惆怅而茫然的表情,白兔子眼中的怜悯逐渐变成了不忍,若是继续让他思考世界的本质和人与神的关系,他或许会就那么被亚米达拉赐予的无尽知识淹没。
本准备伸出手晃一晃他,但是霜星的想法才刚刚浮现,另一个人却先于她抱住了博士的脖颈。
逐渐失神的双眼再次浮现出了神采,被上位者本能与其他几位上位者残留的意识干扰的博士用力地摇了摇头,有些脱力的扶住自己的额头。
那双眼神无比疲惫,抱着他的少女也尽情的给予他自己的温柔与爱。
【如果太累了,就停下吧,好吗?】
“只有你没有资格让我停下,在为感染者争取权力的这条不归路上,一步不停直到走入地狱中的明明是你。”
【...你忘了吗,是你陪着我一起走进去的,所以,你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我...我...”
抱着博士的双臂更加用力,粉发的皇女闭上了双眼,似乎是静静的感受着怀中男子的脆弱,又好似在赐予他解脱。
整个身体都瘫软在了椅子之中,走到他身旁的霜星背对着门口的靠在桌上,看着身旁双目有些呆滞的博士。
迟疑的左手缓缓伸出,她灰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茫然,但是在特蕾西娅投来的鼓励的视线下,霜星的手缓缓张开,抓住了博士的右手。
...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千百年前如果没有遇到那场灾难,他本应成为一名地位极高的研究者,和一名心爱之人共度余生。
第一次从石棺中醒来后,如果没有为特蕾西娅效力,他依旧可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每天忙碌而自由的笑着。
第二次从石棺中醒来,如果他没有被选中,没有接触到该死的上位者的话,哪怕是成为感染者也不会让他背负那么多。
细腻的蓝毒很早就发现了,他只是需要有人陪在身旁而已。
只不过,明白自己身上是什么糟糕的东西后,博士恨不得和所有人脱开干系,在理性已经被上位者的思维绑架的前提下,感性,就是唯一维持着博士人类一面的最后防线。
然而,失去了理性的压制,那些感性深处一直被压制住的情绪,将会如同毒药般蔓延。
源石,天灾,纷争,偶尔的喜乐。
利益,贪欲,背叛,可怜的信任。
力量,诱惑,堕落,脆弱的底线。
情感,羁绊,人性,最后的抉择。
...
【即使没有血疗,你也一定会被选中的,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对于一个只有停止思考才是解脱的人而言,要么在疯狂中重生,要么在疯狂中死亡】
【痴愚之人望向神明,眼中只不过是没见过的生物;聪慧之人望向神明,却会因为恐惧,未知与渴望陷入疯狂】
【接触上位者,越深入者越早夭,越聪敏者越疯狂,对于普通的人类来说,石棺只不过是一台家用修复机而已】
【...博士,为什么,你就是不思悔改的要和其他人加深关系呢】
【亲自体验过那不得不与所爱之人分离,我真的不想让你也体验那种无法言喻的绝望啊】
【能陪伴在你身边,还能与你走到真正的尽头的,只有我啊...】
——————
“?”
手中的笔突然一滑,淡绿色的瞳孔中暴露了一瞬间涌出的情绪。
毫无征兆涌出的痛苦与悲伤转瞬即逝,她立刻转过头看向了面前,从玻璃上,隐约能看到自己脸上的愕然。
..刚刚那股情绪,是?
“凯尔希,那,这份治疗方案先用动物做实验吧。”
“...”
“凯尔希?”
“——嗯,可以。”
快速的动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凯尔希面色如常的把手中的方案交给了身旁一脸狐疑的嘉维尔。
拿过全新的治疗方案,嘉维尔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抱着双臂斜靠在了凯尔希桌旁的档案柜上,一脸调侃的冲她挑了挑眉:
“哟,怎么着,又走神了?我发现你自从失忆恢复后,脑子就一直不太好使啊?”
“...有这闲工夫,去工作。”
冰冷的视线从嘉维尔脸上扫过,那副在他人面前从不融化的面瘫脸依旧维持着冷淡,但凡长点心的家伙都不会继续自讨没趣。
“我想想,你想博士了又?”
不过嘉维尔很多时候往往就跟没长心一样。
“...”
“呜哇..要杀人咯要杀人咯,我溜了。”
眼看自己似乎有点调戏过头了,嘉维尔轻笑一声,长叹了一口气,拿着方案的双手背在脑后,大大咧咧的走处办公室。
其实要放在之前,她也没什么兴趣撩拨凯尔希,但是之前自己这么说话,她总是和没听见一样,很无趣,现在却会阴冷的回瞪着自己,这让嘉维尔还觉得蛮新鲜的。
当然,眼神中的威胁被嘉维尔自动过滤掉了,毕竟都是老同事了,会不会动手自己还是知道的。
...真动手自己也不是打不过Mon3tr就是了。
从凯尔希办公室离开后,嘉维尔回头看了看那坐在办公桌前的白毛猞猁,突然轻轻啧了啧嘴,稍稍有些无奈的轻笑了一声。
在她听到笑声转头看过来之前,嘉维尔又关上了电子门,转身离开。
——这批治疗方案一出,罗德岛的研究方向也很大程度上会被这个方案引路,毕竟能够解决矿石病的治疗可比减缓要重要的多。
“那些实验可就不需要凯尔希这家伙亲自操手了,差不多...可以给自己放个小假了吧?”
一边走,嘉维尔一边轻轻的哼着小曲,心情相当不错,深绿色的长发随着她哼唱的重金属摇滚而摆动,宛如一道行走的碧海波浪。
她又随手翻了翻手中的治疗方案,回想起了这个方案初步敲定时赫默医生脸上的微笑,又忍不住感慨的摇了摇头。
“最近医疗部真是喜事连连啊。”
——凯尔希比原来稍稍稍稍稍稍有了一丁点人情味,还和博士关系微妙了起来。
——赫默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仿佛终于找到了内心中最理想的追求与答案。
——华法琳那些奇奇怪怪的研究直接全部消失,整个人都变得比原来更有素质和气质了不少,尽管好几次看着博士发呆...擦口水的那种。
——白面鸮和亚叶很可能已有身孕,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不过,她们两个怎么同时..难道孩子爹都是一个人不成?”
平时就不怎么多细心的嘉维尔也懒得想那么多,困扰的挠了挠头,她继续翻阅着手中的治疗方案。
...
这是由整个医疗部共同开会研讨得出的结果,对名为“苍白之血”的液体进行研究,并和矿石病感染者死后切除出来的病灶进行临时实验检测。
实验结果表明,不止是对感染者体内的病灶有特殊的压制作用,就连对源石和源石装置都有意外的干扰效果。
重点,在于对精神系统感染的治愈。
岛上已经有部分干员接触了这东西,精神系统的感染率只是缓慢下降,感染病灶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是意外的是他们的矿石病已经不再发作,意识也逐渐回归清明。
第一个接触了苍白之血的崖心,在银灰与初雪二人的财力和势力支持下,大量的医疗资源输送给这位希瓦艾什家族二小姐身上,她身上的效果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为了掩饰腿上析出的源石结晶,崖心特意托人制作了一条腿环一样的装饰将其隐在其中,现在,她不得不重新考虑制作一个小一圈的。
连和肌细胞融合的源石结晶都能逐渐消退,只要将苍白之血消除源石的原理和成分探明并提取,矿石病的绝对治愈...近在咫尺。
...
罗德岛,为了让感染者与普通人拥有同样的权力而战。
让感染者成为普通人这个最简单却又最不可能的道路,摆在了她们面前。
...
“...唔...”
白色的病房内,一声低沉的呜咽响起,那双闭紧的红瞳缓缓睁开。
红色的短发被打理的很好,柔顺正解,至少比她自己打理的要好得多。
——这是,罗德岛?
旁边是吊瓶与仪器,身上是干净的被褥,艰难睁开双眼的她,努力的看向面前的人影。
在她睁开双眼的一瞬间,那趴在墙壁上的人就看了过来,那双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危险的杀气。
这时候,她才看到这个人不是趴在墙壁上,而是站在天花板上。
“噫!!!”
...
过了一分钟后,检测到仪器异常记录的凯尔希快步走进了弑君者的病房。
抬起头看了看翻着白眼晕过去的弑君者还有站在她头顶目不转睛的红,凯尔希紧皱着眉头,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红,你为什么在这里。”
“博士,命令,看着她。”
“我不是让你看着博士吗?”
“博士答应红,让红摸摸普罗旺斯的尾巴。”
“...不愧是你,真有你的。”
“..红?”
“和红无关,我说的是某个乱用干员心理偷奸耍滑需要关起来好好教育几天的一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