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各位!快逃!”
巨大的旗帜已经破损不堪,杜林族的桃金娘快速在战场奔跑,将全线溃败的战况告知通讯失效的众人。
无数条生灵在战场上发泄本我的疯狂,但是其中的人类却越来越少,战至如今,或许只剩下寥寥数人还不肯屈服于那在脑海中令人丧失理智的低语。
——呼,呼...
手起剑落,一只满是花瓣与触手的蠕动生物被斩为两半,令人作呕的灰黑色血液迸溅在那身红黑色的铠甲之上,混混流淌而下。
海嗣的血液流到地面,与泰拉人类那猩红的血液混为一体,不知不觉,遍地的血红早已被同化为了如出一辙的深海之色。
粗重的喘息不受控制的从口中传出,眼前的世界已经被杂乱的颜色染成看不懂的存在,随意擦干脸上的污血,露出了那双早已完全化为赤红色的双眸。
“我还...不能倒下!”
作为为数不多能够直视那些生物的存在,棕色的卡特斯少女完全不顾自那早已疯狂暴走的内心与情绪,再次握紧剑与杖,冲向了敌群。
她的背后是已经完全报废的罗德岛,是泰拉最后的防线,是众多感染者唯一的希望。
...
“阿米娅,撤退!”
身后废弃研究所中冲出了一名白发绿瞳的菲林医生,巨大的源石巨龙护着她从无尽的鱼身人肢的怪物群中冲出,八支爪子已经断裂了五支。
“不行,罗德岛的动力系统已经坏了,决不能把石棺和博士让它们带走!”
剑刃带起赤红气浪斩断了扑面而来的黑色雾气,卡特斯少女将法杖背于伸手,双手握剑,举于身旁,眼中的怒火代表着她即使失去理智也将战斗至死。
“——如果我们死在这,博士也不会再有醒来的机会!阿米娅,对得起煌和迷迭香的牺牲!”
“唔!”
链锯折断与施术单元碎裂的一幕重新涌入脑海,少女猩红的双眼浮现过一瞬的湛蓝,手中的剑也迟疑了起来。
——活下去,阿米娅!,无论未来如何,只要活下去,只要活下去!
——远离我,阿米娅,我将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迷迭香了...
自废了五感流尽鲜血而亡的黑发菲林与彻底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白色菲林,与两人诀别的那一幕重新涌入脑海,她好不容易清醒了瞬间的意识重新被怒火吞噬。
在决定将十枚戒指全部碎裂后,她早已做好了将自己化为一台杀戮机器,将自己的身体交给那历代萨卡兹之王的怒火与遗恨。
青色的怒火将她的身体吞噬,清脆动人的可爱声音最后传出的却低沉沙哑,地狱与恶魔的声音撕开了生与死的裂隙,借助这具脆弱的躯体低吼:
“抱歉了凯尔希医生,与博士再会的那一日,或许没有我了。”
“...不,阿米娅——”
“凯尔希医生。
“我相信我们与博士的联系会超越时间与空间;
“就算是海洋沸腾、大气消失;
“就算我们的大地接连坠入海洋的深处;
“就算我们的天空凶恶地膨胀,无情的吃掉它的孩子直至万籁俱寂;
“在那用黑暗与火苗微光装饰过的文明尽头,我们也一样会再见面,一定。”
......
层层叠叠的不可名状的生物依旧在聚集,其中亦有她熟悉的朋友,熟悉的战友,熟悉的敌人。
她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坚决的如同身后就是她的全部世界一样。
...
————
“...啊。”
“好好休息一下吧,我可是第一次见到你撑不住才睡着的。”
...
靠坐在废弃墙壁旁,醒来后涌入鼻腔的是腐烂潮湿的霉味,多少年刻在心中的本能告诉了她,这里并不适合病人休整,也不适合人类生存。
——但是她们别无选择。
缓缓抬起头,曾经能够看透一切的翠绿之眸如今已经变得有些黯淡。
“我没有时间休息,没有时间给我们休息。”
“是啊,所以即使我再想让你休息一下,也不得不喊起你来了。”
拍了拍凯尔希的肩膀,罗德岛高级的资深医疗血魔干员苦涩的撇了撇嘴,转身走向了一旁的箱子堆。
即使在一堆破旧废屋中,箱子也被排列的整齐有序,随意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她娴熟的将托盘放在地上,一瓶一瓶的从中取出药剂。
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微弱的疲惫感逐渐膨胀放大,几乎要弥漫全身,凯尔希不得不赶紧起身强行让身体维持着工作状态。
——几天没睡了?
——十三天?十四天?
“你已经十五天没睡了,这里暂时没有海嗣和失控的感染者过来,海水也没有涨到这里,你就好好歇歇吧。”
“...那些病人,你自己能行?你至少三十天不眠不休了。”
“你是不是上了年纪了,居然怀疑我的能力?别忘了,我可是血魔,只要吃得饱,白天夜里都能撑住哦~”
白色的长发轻轻一甩,血红的双眼眯起,她有些不满和不爽的白了疲惫的凯尔希一眼,合上了箱子。
端起托盘,她从凯尔希身旁走过前往门外,托盘上的药瓶微微滑向一侧,华法琳的眉头逐渐皱起。
“就知道逞强。”
“你不也一样?...帮我调整一下重心。”
眼瞅着托盘要失去平衡,一双手从一旁伸来,凯尔希不得不替她托稳,并轻轻的挪动了一下其中药瓶的分布。
看着眉头紧皱的华法琳重新稳住手中的托盘,凯尔希的双眼中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怜悯。
“...你休息一会吧,这会交给我。”
“华法琳...”
“让你休息就休息吧,罗德岛的三巨头只剩下你了,如果你也垮了...罗德岛就真的名存实亡了。”
走到门口,华法琳望着外面昏暗的晴天,深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吐出,突然转过头,冲着惆怅的凯尔希吐了吐舌头,露出了那百年来都未曾变过的俏皮笑意:
“我还记得他说的话——末日之中最需要的,不是希望吗?”
...
是啊。
那是他说的话,哪怕在阿米娅被层层海嗣与疯狂的感染者人海吞没再也没有出来过后,那句话也让早已支离破碎的罗德岛和凯尔希顽强的撑住。
哪怕在华法琳失去一条手臂后,哪怕再亚叶一睡不醒后,哪怕再嘉维尔不知所踪后,哪怕在闪灵献祭自己为众人赢得一点时间后...
“——啪嚓!”
托盘摔在地上,玻璃瓶破碎的声音格外的刺耳。
几乎要睁不开的双眼再次尽全力的睁大,酸软的双腿猛地冲到门外。
仅剩不多的医疗干员与临时人手冲向面前扶起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血魔医生,有些人本能的去搀扶华法琳的右臂,却抓了个空。
...
“华法琳医生!华法琳小姐!...凯尔希医生,华法琳小姐她...”
“她怎么了?”
蹲在华法琳身边,凯尔希搀扶她的双手触碰到她的肌肤,猛地一震。
她的皮肤是白色的,但是不应该是如此苍白的;她的皮肤是冰冷的,不应该是如此冰冷的。
凯尔希猛地抬起了头看向周围那些躺在院落地面各个角落的病患,每个人都在直直的望着这里,眼神带着不同程度的...绝望。
等等...
他们,在输血?
“后备医疗资源的血包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用光了才对...”
凯尔希仔细看去,血袋上都有着那么一个曾经让她反感,现在却无比刺眼的签名。
会在血袋上写除了容量和血型之外信息的签名,也只有罗德岛仅剩的一个以血液为食的人了。
——而且,她也只会在自己要“用”的血袋上签名而已。
...
所有人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这是曾经在罗德岛本舰内她无比期望的待遇,因为血魔那糟糕无比的名声和她的坏习惯,几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对她有所顾忌。
虽然一直都对别人的看法无所谓,但是凯尔希记得曾经华法琳也抱怨过,“我真的是讨厌的不行啊,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让那些讨厌我的人在我面前感谢我!”
——现在她如愿以偿了。
——只是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
——
...嘭!(低沉的闷响)
“回来吧,mon3tr...”
“(无力的嘶吼)”
最后一只发疯的感染者被扔到了一旁,满目疮痍的源石巨龙收回了满是凹痕的爪子,曾经泛着冷光的躯体如今也磨损的格外老旧。
过了数秒,它才缓缓化为一道骨骼的内容物回到唐坐在地的菲林女性的脊柱中,而收回它也几乎耗尽了她最后的体力。
——这是,最后一只了吧...
倒在地上抽搐的感染者,身上满是膨胀的肉块,肉块之中还有一条条源石结晶靠着身后生长出的触手游动。
毛发遮住了他的全身,缝隙之间能看到他全身都覆盖着一层细密却令人作呕的鳞片。
宛如野兽一样的兽化病,源石感染的矿石病,再加上阿戈尔人特有的体貌特征。
“想不到,这最后的喘息之地,居然回到了阿戈尔,还是这个该死的城市啊...”
远处有破损的只剩下一面的城墙,上面绘制了一个巨大的血色十字架,这么多年过去,上面的十字架却越发鲜红,不知道用多少人的血液灌溉而出。
这是城外远处的一个小房子,远离城市与村落的独居木屋中,只剩下被深海同化后半保留着人类特征的“兽鰐”。
罗德岛这么叫它,凯尔希这么叫它,下一个文明再次出现时,他们将挖掘到远古遗物然后发现古人这么叫它。
就像凯尔希发现了“石棺”一样。
长呼了几口气,恢复了一点点力气,凯尔希艰难的将房门堵上后趴在了地上,与一个刚刚被夺去性命的兽鰐在一个狭窄的房间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还是亮的,她已经没有了时间观念,身上的一切设备都已经报废无法使用,而始终血红色的天空也无法让她辨认时间。
“...其他人,都没能,赶来吗...”
银发低垂,遮住了那冷漠而苦涩的笑容,她缓缓走出了房门,走向了海滩。
破烂的衣物勉强蔽体,手臂上那医疗干员的图案早已模糊不清,不知道断没断裂的左臂很难涌上多少力气,她却无暇顾及。
伤口已经无法自动愈合,Mon3tr能给自己的帮助已经几乎为零,她的寿命尚且远远未到尽头,如今这更像一种诅咒。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腰肢也无法挺立起来,捂住自己的手臂,她的脚踏在了柔软的细沙上。
...
她抬起头。
她望向天空。
她望向海洋。
她望向毫无任何希望的未来。
...
漆黑的月亮高挂在空中,红色的光芒环绕在其周围,即使天空都被染成了血红,那无尽的深海依旧是无可探查的漆黑。
“这就是,世界的,尽头了吗...”
海面一点点的上涨,模糊的意识依旧能够分辨出那微弱的涨幅,理智告诉凯尔希要后退,然而身体与感性却在催促她放弃。
【你早就该放弃了。】
——...泰拉,我没能保护,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
【你能保护谁呢?像我最后那样,谁都保护不了罢了。】
——...你没必要这样的,来吧,凯尔希医生,我依旧记得您。
【..可我不相信你。】
——您并没必要相信我,我也没必要相信谁。
【你可以相信他,直到最后,你依旧可以相信他。】
——他?他是谁?
【..你或许还有机会见到他,看来我是没有机会见到哪个混蛋了...】
...
“啊...”
凯尔希缓缓的躺在了沙滩上,静静的望着面前的天空,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那么的清晰,她的感官从未如此敏锐。
“这算什么...啊?”
肌肉失去了收缩的能力,她再也感受不到那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源石巨龙...它也该歇歇了。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到吗...呵,你还那么早就抛弃我了,混蛋...”
双眼微微合拢,她再次笑了,笑的那么舒心,笑的那么解脱,根本想象不到那个面瘫脸的凯尔希也会露出这样的笑容。
...
哒。
哒。
哒。
...
清脆的高跟鞋声传来,凯尔希却不去想那声音从何而来。
海面只有微微的波浪,波浪之间,一定海绿色的尖帽从水面下缓缓浮现。
帽子。
面孔。
脖颈。
双肩。
...
直到全身都从水面下走出后,手握一柄怪异法杖的虎鲸少女静静的站在沙滩上,俯视着那微微笑着的猞猁医生。
她似乎认得对方,但是她不认得,她叫的上对方的名字,却想不起任何的事情。
“祝你好梦,凯尔希医生。”
轻轻坐在一旁的礁石上,虎鲸少女的脑后自然而然的汇聚而来了一群在空中游曳着的小鱼。
它们在空中畅游,海面下亦有海鸟在挥动翅膀。
...
——对于海洋生物来说,鸟类就像在海面另一侧的海洋中畅游。
——那对于鸟类来说,鱼类是不是像在另一个天空中翱翔呢?
——啊...真是,值得深思啊...
...
凯尔希很喜欢思考这种哲学问题。
哪怕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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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
为什么未来是这样的?
...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样的未来?
...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她们的惨状,她们的终局?
...
...
...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