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坐,凯尔希医生。”
“客气了,文月夫人。”
...
颇为豪华的远行客运车厢中,龙门领导魏彦吾的妻子——文月,与罗德岛的领导人凯尔希对坐在窗前的座位上。
...
扫了一眼周围虽然的其他乘客,比其他车厢略少的数量让凯尔希稍稍不必那么紧张,她打量了一下不苟言笑的文月夫人,双眼上下扫视了一遍。
因为出远门而更换掉了那一身显示尊贵的和服,但是看似日常的服饰上依旧在衣角处用金丝纹着赤红色的龙凤花纹,暗示其主人的尊贵身份。
紫红的发色,红色的瞳孔,加上头上那令人生畏的角,凯尔希甚至不确定她的种族是否真的如传说中是东国的鬼。
——光凭借头上那个有些特殊的独角,可不足以让这位身份神秘的东国公主暴露什么信息。
“凯尔希医生,莫非我今天的打扮令你感到有些陌生?”
坐在对面的凯尔希毫无任何的表情变化,面沉似水一如往常,这让准备好好和她聊聊的文月忍俊不禁。
凯尔希稍稍收敛了一下打量的视线,重新变得平淡如常,话语也依旧冰冷如机器一般:
“我只是没料到,文月夫人你出门居然也会坐这种公共交通工具。”
“身份地位什么的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你,自己眼中的自己才是行事的准则,更何况...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吗?”
文月夫人抿了抿嘴唇,微微一笑,一把折扇从她那略显宽敞的袖口中滑出,她轻轻的在桌面敲了敲。
不出三五秒钟,前面走来了一名看似普通旅客的男性,他将一个提袋放在了桌上后转身离开,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这辆车里,果然隐藏着龙门近卫局的人吗。
凯尔希淡淡的望着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开的那个人,文月淡然自若的打开了提袋,一样一样的把里面的东西掏出。
——龙门十大特色美食中的五样。
——价格较为昂贵但是普通人家依旧负担的起的美酒一瓶。
——两个杯子,两个碟子,两双筷子。
...
撩起衣袖,文月夫人站起身微笑着为凯尔希斟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同样斟满一杯。
凯尔希望着面前杯中摇曳的淡红色液体,不为所动的抬起头,重新望向对面的她。
“文月夫人出门的准备真是充分而讲究,还是说你早就有这种打算。”
“我只是有些事要去办,刚巧和凯尔希医生同路而已哦。”
“在我去龙门近卫局以合作伙伴为名请魏长官给予了罗德岛一封引荐信后,文月夫人就恰好带着两副餐具与我乘上了同一辆车。”
“你可以把这当作一场巧合,也可以把这当作一场精心准备的机会。”
望着凯尔希面前的杯盅与筷子,文月夫人优雅的轻笑一声,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凯尔希没有动。
“..机会?”
“是的,机会,一场不被罗德岛与龙门注意到的谈话的机会,这里不是政治场所,我与你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能这样以文月与凯尔希的身份交流而不是以龙门执政者的夫人与罗德岛领导人之一的身份交流的机会。”
凯尔希扫了一眼周围的客人包括刚刚那名男子,那些隐藏在兜帽之下的角若隐若现,文月轻轻用折扇敲打了一下桌面,车厢内为数不多的客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安静。
“都是你的下属?”
“我从东国带出来的亲信并不多,但也不少。”
“..白雪,是否也算一个。”
“当然。”
“你将白雪干员送上罗德岛听从博士调遣一事我们尚未探讨过其中缘由。”
“那是因为以罗德岛的立场无法探讨此事缘由,以他的话说就是...‘别无选择’。”
文月谈笑风生神态自若,轻轻举起酒杯向冷漠的凯尔希示意了一下后轻轻抿了一口,凯尔希却无声的长呼一口气。
...
罗德岛是为了解决感染者问题与研发治愈矿石病的医疗公司,只要符合条件的人皆可加入罗德岛,即使凯尔希明知道白雪是带着文月的某些密令而来,她也无法做些什么。
阳谋。
**裸的阳谋。
...
“嗯~这酒的味道还算不错,小雨霞也难得有推荐这种价格的酒品的时候。”
——...
望着文月那始终淡然的微笑,凯尔希的十指在身下悄悄交叉,深思熟虑的神情被隐藏在平静之下,不显山不露水。
“文月夫人,你想聊什么?”
单刀直入往往不是凯尔希的风格,她更擅长把已有的信息用层层谜语包裹住来扰乱对方。
但,也分情况。
举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文月的动作与表情同时静止了些微时间。
缓缓放下酒杯,文月夫人望向凯尔希,赤红色的瞳孔与翠绿色的双眸对视着,她的双唇缓缓张开。
“...凯尔希小姐,你此去炎国,是否为了极北之地和伊比利亚的异变?”
......
乌萨斯经历过落日山谷的血战。
东国经历过百万死士的牺牲。
炎国经历过百年屠神的鏖战。
——这些乃是来自极北之地的威胁。
...
萨尔贡失去了沁礁之地与最伟大的君主。
伊比利亚失去了辉煌的历史与一切的可能。
阿戈尔失去了一切音讯,生死未知。
——这些是来自深海之中的恐惧。
...
她见。
她闻。
她铭记。
她警惕。
...
“相较于极北之地的威胁,南方的威胁更加令人恐惧,因为无论如何,极北之地的袭击从未突破泰拉,但是深海的恐惧已经吞噬了阿戈尔,沉默了伊比利亚。”
捏着酒杯的手轻轻揉搓,文月摇晃着酒杯,温柔的酒液平缓而柔和,一如凯尔希那仿佛陈述着常识般的语气,然而,字里行间又轻轻拨动着她内心的思绪。
事实上,凯尔希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泰拉不为人知的秘辛,知晓这些的人却又视其为洪水猛兽,不敢多提。
——...可怕的女人,你到底知道多少。
深吸了一口气,轻笑着摇了摇头,此时此刻的文月才相信魏彦吾那具无比严肃的一句“凯尔希比那个博士更危险”。
博士能轻而易举改写一场战争,但是凯尔希的知识却足以改写一个国家的形势与未来的走向。
“凯尔希医生,看来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那证明你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少。”
“龙门是一个经常在炎国南方变化位置的移动城市,我作为龙门的执政者,能知道多少极北与海洋的信息?”
“但是以你与魏长官的身份,知道再多都不令人意外。”
“...”
双眼微眯,文月的笑容稍显深邃,凯尔希始终不动如山。
那副自若的样子仿佛在说“我知道你们的身份底细。”,没在威胁胜似威胁。
轻吟一声,文月放下了酒杯,无奈的叹了一声:
“好吧,凯尔希医生,我承认你占据了主动,但是我真的只是来打算和你聊聊天的,没必要这么严肃吧?”
“我没有太多的心情闲聊,抱歉。”
“这里可是路上,除了闲聊还有什么能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呢。”
“...如果曾经萦绕在你灵魂深处的不安与恐惧重新向你张开了血盆大口,你是选择安详度日,还是选择想尽办法掰断命运的牙齿?”
带有几分嘲讽,带有几分恐吓,恐怖的事实就隐藏在这句谜语之中。
放松下来的身体逐渐坐的笔直,上半身微微前倾,文月那双赤红色的双眼逐渐充满了一股源自血脉的王者之气。
背脊传出了些许酸麻的感觉,凯尔希不得不分心去压制住那有些躁动不安的Mon3tr。
它感到了威胁,抑或是别的什么。
...
“凯尔希医生,我希望你明白你在做的事情,有些事不是能搬到台面上大放厥词的,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微微偏头看了看周围那些对两人谈话完全不在意的其他路人,凯尔希望着压低声音的文月夫人,平静的眼神也逐渐冷厉:
“文月夫人,你见过那样一场战斗的结束吗?一场胜利毫无收获,失败却将失去全部的战斗?”
“...”
“我见过,而且不止一次。”
“...(皱眉)”
“当黑夜散去,第一缕阳光从天际出现,遮蔽了天空的黑暗被希望撕破了一道裂缝,那种感觉,无论多少次都让人觉得感动。”
文月一时间有点摸不透凯尔希的意图,只是沉默的抿了抿杯中酒。
“呼...凯尔希医生,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只想说,罗德岛现在所做的事让龙门震惊,让我与魏彦吾都相当佩服,你们的目标理想远大而崇高,但,无比坎坷。”
坎坷啊...
呵。
“在我决定追随那个人开始,我就知道前路究竟有多坎坷。”
“那为何?”
“我已经走过了我自己都不记得多久的道路,我自然也不会在乎未来还会有多坎坷。
那个人给了我理想,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一个方向,给了我一个可能,另一个人给了我未来的希望,给了我在意的目标,给了我辅佐的可能。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
双眉突然微微一颤,凯尔希闭口不语,文月却突然挑起了眉头。
这是从刚才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凯尔希第一次表情变化。
“...”
“我不会问那个人是谁,但是能否告诉我那个人给予了你什么。”
“...他什么都给予我,相反,他从我这夺走了很多,很多很多。”
“是,仇人吗。”
“...仇恨吗,那两个无法言喻我对他的情感,我对他的憎恶,超过人类应有,死亡亦无法磨灭,我有多希望罗德岛治愈泰拉的顽疾,就有多希望看到他有朝一日失去他一切引以为傲的自信。”
声音依旧平静,平淡的话语诉说着一句句比诅咒更恶毒的情感。
一直都严肃的盯着凯尔希的文月却突然歪了歪头,笑容逐渐重新浮现而出。
...一种,忍俊不禁的笑容?
“凯尔希医生,恕我直言。”
“请。”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少身份,但是有一个身份,你做的很失败,至少远不如我。”
“执政者。”
轻笑一声,她摇了摇头。
“商者。”
轻抿一口酒,她一言不发。
“...公主?”
“女人。”
...
眼角微微一抽,这是凯尔希第二次表情变化。
“像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有,而且对我来说这样让我恨之入骨都不足以形容的人...只有彦吾。”
比仇人更令人憎恨的,只有爱人。
——...
望着文月提到魏彦吾时那副柔和却充实的双眼,凯尔希无动于衷,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某个久久未曾被叩动的门扉重新打开了一条缝。
..当着他人的面,自豪而幸福的说出另一半的名字。
眉头不自觉的微皱,平放在桌下的双手微微握紧,隐晦、微小、真实存在的一股痛感,却让凯尔希感到呼吸困难。
...
凯尔希是一个伟大的医生,思想家,暗杀者,指挥者,学者等等等等。
但是她无法否认文月的那句话。
“...作为一个‘女人’。”
“是的,你很失败,凯尔希医生。”
“为什么。”
“...那你能告诉我,那位令你深恶痛绝的人,是谁吗?”
“...”
“看来,让你很为难啊。那我换一种问法,你的爱人是谁?”
——这个女人...
思绪不知为何被文月牵着走, 凯尔希的脑海中不由自主的被那个黑色的背影充斥。
也许是文月自豪的话语,也可能是那幸福的眼神,凯尔希无法否认,自己被她勾动了她心中最深的遗憾。
——
“...你随时可以杀了我,前提是你做好被我撕碎的准备。”
“你不是,很想,我死,吗?”
“我们会在一起,永远。”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
“...是你先诱惑我的,小猞猁。”
“我是人类,一直都是,我还没有亲自为你穿上婚纱,我怎么可能死?”
“...今天的早安拥抱呢?”
——
...
该死...
感性开始作祟,却被理性压制下去,银牙轻咬,她维持着一触即碎的面具。
“...我没有爱人,我不需要爱人。”
“...(微笑)”
略带几分嘲弄的表情隐晦了些许,文月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她再次冲着凯尔希举起了酒杯,微微偏了偏头。
冷着脸的凯尔希缓缓的握住了酒杯,文月却想起了曾经的那一天。
与魏彦吾在龙门相识相见的那一天。
...
或许,该帮一把吧?
...
——嘭。
两个酒杯轻轻一碰,文月微笑着收回酒杯,但是两人都默契的没有喝。
凯尔希低着头望着酒杯中倒映着的自己,翠绿色在红酒中映出的同样是红色。
看似与平常无异的表情此刻在凯尔希的眼中,却完全谈不上淡然。
——还在绷着吗。
轻轻抿了一口红酒,文月缓缓合拢了双眼,突然轻轻将酒杯放在了桌上,双手在身前交叠。
凯尔希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她,她却只是深吸了一大口气,重新睁开双眼。
赤红色的眸子不止可以充满威慑,也可以充满柔情。
...
“...彦吾他,很倔,晖洁和他一样,一模一样。
“当初他来到龙门的时候,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什么人,就像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冲动的离开了他的舒适圈,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能为力。
“不,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罢了,他的理想没有罗德岛那么伟大,但是对我来说,他现在的理想就已经足够让他显得那么的,那么的...高大。
“我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来着?我好像已经忘记了。毕竟已经几十年了,我好像已经忘记了他的喜好,他的忌讳,他的思维,他的能力。
“所以,我选择把我的一切和他的融合在一起,他也一样,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再记住彼此的一切,因为对方就是自己的一部分。”
...
——别说了。
...
“我们吵过架,我们有过分歧,最大的一次我甚至想要将他逐出龙门...凯尔希医生应该知道,龙门真正的掌控者,其实是我。
“可是那次之后,我们看清了很多,也再次彼此了解了很多,不如说每次争吵都会让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更进一步。
“上次我们的吵架...也相当之久了。就连魏彦吾带走小塔那次,我们也没有丝毫的分歧,那个时候我们已经不分彼此了。
“当然...还是以我为主。(骄傲)”
...
——别,再,说,了。
...
“从我手中接手了龙门事务后,他的手段比我直白的多,而且他的存在还带来了那些人的存在。
“‘黑蓑’影卫,你知道的,他们来保护魏彦吾,他们的力量之源...呵。
“但是,他从来没有脱离龙门人的身份,就连这次过年,那些深海猎人路过龙门前往切尔诺伯格的时候,他也陪我去了11区的商场,去了9区的美食街,亲自去了1区看烟花。
“虽然后来我们两个就变成了现场监督维持秩序的总指挥了。(苦笑)”
...
——...
——...
——...唔...
...
“咕。”
“...呵呵呵。”
凯尔希双眼一闭,仰头喝光了杯中的红酒。
醇厚而不刺激,不足以令人醉,不足以令人迷。
文月望着终于肯喝下酒的凯尔希,眼中的笑意却变得轻松了不少。
随手轻轻抄起扇子,敲了敲桌面,文月和凯尔希周围座位的客人突然不约而同的抬起头随意的扫视了周围一眼,一个个掏出手机耳机报纸和吃喝开始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
此时此刻,这片区域才真的像一个公开的场所,而凯尔希却少见的感觉到了一丝...放松。
...
“凯尔希医生。”
银色的短发微微晃动,平整的道路上没有丝毫颠簸。
“我们相识,却不熟识,我们都有彼此相互的,信任也有怀疑对方的原因,我们都有掀桌子的实力,却都有不掀桌子的理由。”
平淡而缓慢的伸出手,她迟疑了一下,却依旧为自己重新斟满。
“这里不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但却没人会在意其他人的话语,这里是个所有人都可以畅所欲言之处,却也是所谓的人多嘴杂。”
嘴里那股甜美的味道如此令人回味,亦可能是内心的某股温暖。
“...我喜欢‘他’为我泡的茶,你呢?”
“——咖啡。”
“只是咖啡?”
“...‘他’为我泡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