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凯尔希的印象中,切尔诺伯格很少下那么大的暴雨。
在暴雨中沉默行走着的矮跟鞋轻轻在地面上的积水中踩出节奏,雨水落在积水上的声音沉闷而密集,如同在优雅的交响曲上额外盖上了一层低音鼓。
——哒,哒,哒...
脚步声夹杂着水音,低着头的菲林医生冷着脸走在雨中,任凭雨水将她的头发打湿,将她的衣物浸透,她紧紧的握着掌心中的某枚密钥。
冰冷会让人冷静,凯尔希现在需要这种冷静。
“...”
眉头微微皱起,凯尔希翠绿色的双眸中阴云密布,双手都插在口袋中,她看似轻柔的身体却走出了一个又一个沉重的步伐。
任务失败,特蕾西娅的死讯带给凯尔希的冲击尚未完全退去,切尔诺伯格的石棺研究所之外,另一位珍爱之人也将逼迫凯尔希做出抉择。
左拐右拐,来到了一条狭窄的小巷,凯尔希就那么静静的站在小巷口沉默的望着另一侧同样静静站在雨中的人影。
两人谁都没动,大雨让视线变得模糊却不影响两人都知道对方在注视着自己,心头被狠狠的敲打了一下,她抿住嘴唇,率先打破了这份漫长的死寂。
凯尔希缓缓的走向了他,他也像做出回应一样走了过去,距离拉紧,两人都能清晰的看清彼此,凯尔希脸上是阴沉的冷漠,博士脸上却是入魔般的执着。
——...混,蛋...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我别无选择。”
男声无比平静,哪怕是一点雨滴落在水面上溅起的波澜都比他的声音更有感情。
牙关轻咬,凯尔希口袋中的手用力握紧了密钥,些许的疼痛顺着掌心涌入意识深处,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却如同泣血般冷笑。
——...这就是男人的执念吗?
——一定要去追寻未知...不,一定要去赌一个不知结果的未来吗?
——就为了,自己?
“对你来说,什么更重要...博士?”
“对我来说有意义的,都重要。”
“...我呢。”
——咔嚓!
雷鸣声格外震耳,电光照亮了漆黑雨夜一瞬间,也照亮了两人都表情。
微微颔首,粘连在一起的发丝遮住凯尔希的双眼和表情,她只想等待着博士一句“你最重要”。
...甚至“你更重要。”
...甚至,“你也重要”也可以。
...
“我必须这么做,抱歉。”
...
避而不谈往往比直截了当的否认更让人感到烦躁,对没有明确答复的那丝最后期待和隐隐意识到对方避而不谈正是暗示了否认之意,夹杂在一起,让人压抑悲痛之余还会燃起一丝怒火。
掌心中的密钥被捏的无比用力,凯尔希深吸了一口气,脸色也同样冰冷了下来。
“特蕾西娅已经死了——”
“全巴别塔都知道与我相关,也只有我知道为何她会死。”
“带着秘密躺进石棺忘却一切逃避事实会让你更安心吗,你不是那样的人...‘巴别塔的恶灵’。”
“...从你嘴里听到这个称呼,还真是有趣啊。”
轻蔑中带着自嘲,此时的博士在所有知道博士的人眼中包括巴别塔的众人眼中,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斗疯子。
在他的指挥下战斗越发激进,胜利也越来越理所当然,但是当他们回头看看身后,最初战斗时无一人死亡的风格到如今用鲜血铺满前路——
现在这个冷血残暴的恶灵,真的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个博士吗?
...
“我相信你...就算你与‘斩首行动’脱不开干系,就算你是特蕾西娅队伍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我也依然相信你不会害特蕾西娅。”
“...”
沉默,是博士回应凯尔希抛出信任的答案,那双执拗的漆黑双眸默默的偏开了凯尔希的视线,沉重的视线却有了一丝的灰暗。
...那是他愧疚的表现。
“——混蛋,你——”
瞳孔一缩,一直看似冷静的凯尔希突然忍不住开口,毕竟这一直都是她对博士称呼,也分不清她只是喊一句还是想要怒骂一句。
“无可否认,特蕾西娅的死与我脱不开关系。”
“那就把其中的内情告诉大家,就算你早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在黑暗中行走,但是背负着只有你知道的秘密和责任甚至是误解,你会垮的——”
“那你呢?”
“——...”
短短三个字将凯尔希的一切话语全都堵在了喉咙中。
——又是这样。
——你又是这样。
——我每次指出你的问题你都会把它抛给我...我正是不想让其他人像我一样痛苦,才努力至今的。
“你已经足够疲惫了,凯尔希,我不想给你再添加更多的负担,在我成为众矢之的之前,让我再赌一次。”
“...(咬牙)”
口袋中的手缓缓的掏了出来,凯尔希死死握紧那枚密钥,看到自己需要的那东西,博士的双眼也终于浮现了一丝微弱的情绪波动。
暴雨倾盆,时时刻刻冷却着凯尔希那本就才刚刚燃起不久的火苗,嘴唇微张,凯尔希内心的情绪如同暴雨落入的怒海狂涛。
——我不怕你带给我的影响,你在我身边带给我的,远比压在我身上的更多!
——...你说过,我守望着大地太久,从此以后由你来守望我...事到如今,你想出尔反尔吗!
——无论你和特蕾西娅做出怎样的选择,无论你知道怎样的内幕,无论你背负着什么样的罪恶,给我好好留在我身边不行吗。
...
...
...
“...你决定了吗。”
...
...
...
无数挽留的话语,无数内心真挚的感情,经过凯尔希那冷却太多的心智与冰冷的暴雨打磨之后,只剩下了无情的询问。
她有无数话语想说,脱口而出的却总是那么冷漠无情,哪怕是面对博士,她胸腔中个人欲望的渴望与那她第一次品尝到名为爱情的味道,在此刻也被她下意识压制到理性之下。
沉默以对冷漠,博士举起了手轻轻摊开示意着他坚定的信念,白色的猞猁仿佛放弃了什么一样,绷着脸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后,她又用力的点了点头,舌尖轻轻的顶在牙床上,以缓解涌上鼻腔和眼眶的酸楚。
“...好。”
——啪。
手臂轻轻一甩,某道闪着微光的东西扔向了博士,穿过了密密麻麻的暴雨,那枚密钥在不同的人手中能做到的事天差地别,那可怕的东西现在正被巴别塔的恶灵平淡的接在手中。
轻轻摩挲了一下这枚密钥,暴雨另一侧的博士却都不低头打量这东西哪怕一眼,他就那么静静的望着凯尔希,视线一动不动却又毫无波动,凯尔希的内心却疼痛到似乎已经麻木。
——...你还看着我干什么。
——你还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你还想,从我这夺走多少?
笔直的双腿突然一软,身体的冰冷与攻心的急火让她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眩晕,凯尔希的身体微微摇晃,博士下意识踏前了一步。
“Kal'sit..”
“...滚。”
脚步一顿,博士的动作停在原地,微微颔首,前额的黑色刘海遮住他深邃的双眼,凯尔希却也不再在乎博士的眼神。
扬起头看向天空,瓢泼的暴雨仿佛在洗刷着凯尔希的自我,那如同行走的机器的一面被重新从雨水中洗脱而出,不时的雷电仿佛天空在嘲笑这名为大地奔波数次人生的女菲林可悲的自我。
“带着你要的东西,滚。”
凯尔希知道自己的声音相当无情,无情到让她的耳膜都在刺痛,但是不知为何,她却感到了一种解脱般的**——一种自暴自弃般的解脱。
凯尔希抬起的头缓缓的望向对面,那远处的身影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她,不知为何,她下意识伸出了手对准了那暴雨中沉默着离开的模糊背影。
渴望的手指稍稍舒展了一下后无力的垂下,手指垂下,手臂垂下,她默默地低下头,咬了咬牙,凯尔希长长的呼出她对过去的感慨。
柔软的内心重新结为顽石之前最后一次让凯尔希发自自我的用那种脆弱温柔的内心开口。
——我爱你,博士...
“...我恨你,混蛋。”
那是凯尔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那种恶毒如同顽疾缠身的声音开口,也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声音与内心截然相反而感到困惑和恐惧。
...
...
...
——哗啦哗啦哗啦...
“...如果说我的生命到此为止的话,那可能,是我唯一的遗憾了,混蛋博士。”
记忆如同潮水吞没了她的情感,海水也顺着这片回光返照的小空间涌入,迅速盖过了博士的手臂。
“...我们的最后一面是在这么狭窄的空间中,呵,你甚至没办法给我任何一句回应。”
双手握住慈刃举过头顶,双手微微颤抖,凯尔希低垂的发丝下是平静的微笑,翠绿色的双眸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露出了慈爱的目光,然而死寂的博士却无法给她任何回应。
“...听啊,深海与黑暗绞杀的空间中还能听到你与它的厮杀搏斗声,我很讨厌,却也很想多听一会你的声音。”
海水向上灌满了这片如同棺木一样的长方形空间,博士的身体被海水灌满,那颗火热的心脏在胸腔与海水之中跳动,凯尔希的嘴唇微微颤抖,双手不停的抖动着。
苍白的颜色悄悄在这片空间外围弥漫,凯尔希却似乎完全没意识到周围的变故,她只是静静的望着博士的脸,那张让她又爱又恨的脸。
当海水完全没过凯尔希的腰肢,博士的身体也早已完全被海水浸泡,不停波动的水面也终于让凯尔希彻底看不清博士的面孔。
两行透明的液体在凯尔希湿润的脸上分出两道痕迹,她突然失笑一声,长长的一声叹息,悠悠的穿过了整片深海,穿过了整个博士的梦境。
“...结束了,我,你,我们...混蛋,即使到最后...我也说不出那种肉麻的话啊...”
苍白的颜色即将完全覆盖这片小空间,海水没到了凯尔希的脖颈,那把慈刃也破开了海水,破开了凯尔希最后的期冀,轻而易举的贯穿了博士跳动的心脏。
噗通!
噗通!
噗通!
心脏跳动的声音急促的传来了几次,整个梦境世界开始急速的扭曲,凯尔希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变得一片温热,闭上双眼的她不愿去面对那覆盖了她全身的鲜血。
千百年来紧闭的百合花苞在某人孜孜不倦的呵护下微微松动,但是却没想到她完全盛放却是在某人的鲜血灌溉之下。
...
【梦境开始——!你这个该死的%@¥%——】
【...抱歉,小猞猁...】
...
梦境开始极速坍缩,身为上位者黑暗之主的梦境将永恒不灭,但是身为人类的博士的梦境将就此断裂消失。
一切的一切都坍缩向梦境的起点,而即将被苍白完全包裹的长方形空间外也爆发出了一股吸力,凯尔希的身体与周围的海水不受控制的被从最后的区域吸走。
下一瞬间,苍白之色瞬间愈合,长方形的空间完全化为了苍白之色,在梦境中逐渐淡化远去,凯尔希也合拢了双眼,任凭意识飘向远方。
——Adios doctor,My Dear...
...
...
...
海洋,从未曾变过。
大地,从未曾变过。
天空,从未曾变过。
一切,从未曾变过。
老旧的沿洝城内,建筑歪七扭八,从一开始它们建造的就很异常于常人的审美。
古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带有着些许的阿戈尔的味道,中间内城的血色教会却仍然带着拉特兰的风味。
如此老旧的城市,却透露着一种异常的清爽,仿佛从内到外都被清扫过一次一般。
城市的居民躺在街道上,躺在房屋中,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睁开双眼茫然的望着周围,仿佛发生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
外城老旧的城墙后,密密麻麻的建筑早已被废弃,在这些建筑的墙根也有许许多多的外人躺在地上。
浑身湿透的他们偶尔眉角抽搐证明着这些冰冷的身体并没有失去生命,她们的武器横七竖八的倒在一旁,有些人的手还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仿佛之前握着什么怪异的物体。
...
“唔...”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棕发的菲林少女皱了皱眉,缓缓睁开了双眼,她茫然的从海边的沙滩上爬起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呆滞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海浪温顺无比的拍打在纤细的沙滩上,白发的菲林医生侧躺在沙滩上,双目紧闭的她脸上还带着一丝茫然,一颗泛着漆黑光芒的菱形源石结晶倒在她的身旁微微旋转。
一头黑发的人类少女仰躺在一旁,她维持着微弱的呼吸,胸口上下起伏,湿透的衣物证明她也被泡在海水中许久,而微微苍白的脸色证明她的身体素质并不优秀。
再一旁,白色的卡特斯少女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她躺在两人之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双目已经疲惫的几乎失去光芒,寒气迅速散去,她紧抓着白发菲林与黑发少女的双手也缓缓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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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醒了吗,亚叶小姐。”
“啊...”
...
呆滞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亚叶的视线从凯尔希、普瑞赛斯和霜星身上移开,转向更前方。
在海浪拍打的位置,一名小小的黑色卡特斯少女站在海浪上,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任何的铠甲和武器,只有那坚定的背影一如亚叶的记忆。
微风吹来,阿米娅的外套微微抖动,她缓缓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望着那从海平面缓缓升起的耀阳,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
“日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