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四分。
不吉利的时间。
她在幽冷无声的黑夜里,在独属一人的床上,望着钟表上显示的时间怔怔出神。
每一寸肌肤都好似被无形的冰手抚过,如坠冰窟般的寒意从足尖传至足跟,再向上蔓延至大腿、腹部、胸腔,直至头顶的天灵穴。
倘若换做寻常,女子定然不会去在意这股寒夜时的阴风。
可今日不同。
她听得见窗外阴风呼啸的声音。
她听得见厨房水池滴答滴答的声音。
她听得见楼上管道嘎吱作响的声音。
她听得到钟表咔哒咔哒转动的声音。
仅仅在这一瞬间。
她听不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
……
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凌晨四点四十四分。
这是女子第四次在这个时间点醒来。
没有噩梦侵扰,没有外物吵闹。
仅仅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仿佛**控一般,本能地从睡梦中醒来。
连续四天,都是如此。
第一天醒来时,她觉得口干舌燥,似是喉咙里含着沙子,就连说话都变得模糊不清。
第二天醒来时,她觉得眼神模糊,眼眶泛疼,仿佛有什么人在用力地想要抠出她的眼球。
第三天醒来时,她四肢软弱乏力,甚至连从床上下来都变得艰难无比。
第四天醒来时,她除了瞪大眼睛,注视着那咔哒咔哒转动的钟表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不是故事。
“我不敢睡了,我真的不敢了。”
手机屏幕上显现出女子发来的消息。
符元抬起头,看向墙上的钟表。
晚上九点十五分。
他飞快地敲动手机屏幕上的小键盘,回复道:“所以你认为你是被鬼缠身了。”
“不然呢?还能是什么?连续四天……四天啊,我今天一直躺到早上九点才恢复过来,我躺了快五个小小时,什么都动不了,人都快僵了。”
“今天我给老板请了假,我不想去公司了,我也不敢睡觉了,但是我又怕……我如果硬生生熬到四点的话,会不会有奇怪的东西直接找上门来?”
符元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不是废话吗?
当然会啊!
他可以肯定,倘若这名女子今晚真的不睡,明早上就该有新闻报道出来了。
《独居女子离奇死亡,丧心病狂的凶手究竟有怎样扭曲的过去》
不过说是这么说,最后凶手肯定是抓不到的。
符元迟疑一会儿,推了推眼镜,接着在手机上敲打:“你洗过澡了没?”
对方呆滞了几秒,这才回复道:“洗是洗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家里有灵牌没?”
“有……我外公的。”
“你外公干什么的?”
女子一愣,心说这人是来查户口的吗?
不过又想到自己找符元是来办事的,思索再三,还是老实回答:“以前干过农活,很普通的农民吧。”
农民。
那就问题不大了。
符元就担心这女子的外公干的是些歪活,要不然他也难帮。
“你现在把你外公的灵位摆在桌上,准备些纸,最好不要用餐巾纸之类的,找些正规点的纸来,什么颜色都可以,撕成长条的形状。”
“先洗一次手,然后将长条纸堆叠起来,放在灵牌前,然后去漱一次口。”
“把堆叠起来的长条纸散开,按照规律放置——如果是20张纸就摆成4X5的形状,如果是40张就摆成6X6的形状,再将多余的四张用打火机烧掉……其他数量的话,你按规律算就行。”
“叠完之后,念出你外公的名字三次,再点火将纸烧光。”
“把灵牌放回原位,接着再去洗一次手,漱一次口,洗一次澡。”
听上去十分怪异。
甚至让女子觉得符元可能是个跳大神的。
可现在她根本不知道求助于谁,只得狠下心来,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就按照符元的说法,一步一步地行动着。
直到快接近最后一步,把纸都烧光之后——
女子魔怔而又难以置信地望着桌面上残留着的灰烬。
那纸张焚烧后的灰烬竟是在桌面上留下了一个【退】字。
“这……我按你说的烧光了纸后,桌子上好像出现了一个字。”
符元见状,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这说明你前面的步骤没做错,放轻松,按我说的做,一步一步来,这团灰烬也不要去动。”
“我……我明白了。”
女子咕咚地咽下口水,她又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桌上的灰烬,然后深吸了口气。
把灵牌放回原位,接着洗手、漱口、洗浴。
做完这一切后,女子又发了个信息给符元:“你好,符大师,我现在全都做好了。”
“那就没问题了,安心去睡吧。”
“……就这样?就没了?”
“嗯,安心睡吧,明天起来什么都好了。”
“可是我现在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对话消息发出。
名为符大师的对象再也没有回复任何消息。
女子愣了愣,这才发现对方的头像已经灰暗了下去。
符元……下线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感觉自己可能被骗了。
上交的两千块预约金可能也拿不回来了。
恐惧,茫然。
无数的负面情绪在内心纠缠。
女子蹲坐在床上,望着那微微发亮的手机,默默地吞咽下口水。
疲劳冲上了头脑,她想睡,但却又不敢睡。
一旦醒来,就会是凌晨四点四十四分的诅咒。
每一天她都能感到自己醒来时,身体变得越来越差……
倘若今天睡下去,也是在凌晨四点四十四分醒来的话,她……又会变得怎么样呢?
越是思考就越是恐惧,越是恐惧就越发难以入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咔哒咔哒的声响在耳边不断回响——那是钟表的声音,那是某种东西的记时。
【凌晨两点半】
女子浑身都是冷汗,整个人蜷缩在床上,开着灯,将电视机的音量开到了最大,手机也充满了电,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全。
【凌晨三点半】
她突然感觉有些冷,不由自主地裹起了被子,面色煞白地盯着电视。
小品……真好笑。
【凌晨四点半】
她开始不再看电视,也不再看手机,而是死死地盯着钟表,盯着它不放。
冰冷的寒意刺入骨髓,电视的声音也无法驱散恐惧。
窗外的寒风萧瑟得让她有点想哭,她多么希望黑夜能够尽快散去,哪怕只是一会儿会儿也好……
她想看看太阳。
【凌晨四点四十分】
门外好像有人在走楼梯,声音很大很大……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突然。
对方停了下来。
停在了女子所在的这一楼层,停在了她的门前。
然后——
咚咚咚!
敲门声。
略显粗暴的敲门声。
女子猛地倒抽了口冷气,她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整个人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找过来,不要找我!”
她发了疯似的抱着脑袋嘶吼着,企图用这种方式来吓退那该死的恶鬼。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又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邻居的门被缓缓推开。
“您好,您的外卖……”
“辛苦了,辛苦了,不过你们还真是尽责啊,这么晚了还在送啊……”
“有些店面是24小时营业的,我本来就是做晚班的,如果可以的话,麻烦给个好评。”
“行,我回头就给你点个五星。”
“好的,谢谢您。”
“不客气。”
很简短,很普通的对话。
门外的一切传入女子耳中,让她不由得安心了下来。
她长吁口气,自言自语道:“什么啊,这么晚还叫外卖,这人脑子有毛病吧。”
如是说着,她慢慢地抬起头。
墙上的钟表指向的时间是——
【凌晨四点四十四分】
时间到了。
“噫——!!”
女子惊恐地喊出了声,她开始环顾四周,发了疯似的看着房间内的一切。
时间到了,她没有睡着,她一直都醒着。
要来了,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第五天,第五天的凌晨四点四十四分!
她能听见窗外阴风呼啸的声音。
她能听见厨房水滴落下的声音。
她能听见电视机里节目的声音。
她能听见钟表咔哒转动的声音。
她……
同样也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灯开着,电视响着,人也活着。
她流着泪,整个人瘫软在床上,那张苦涩的脸淌着泪,却露出欣喜的笑容。
她激动地拿起手机,对着那仍然处于离线状态的符大师发送消息:“大师!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了,太感谢你了!”
与此同时。
某个在凌晨四点四十四分醒来的少年看着那发亮的手机,无奈地道:
“那是因为有事的人变成我了。”
躺在床上的符元四肢乏力,仿佛被人所控制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他能听见窗外的寒风凄厉地嚎叫,也能听见自家厨房那不知为何哗啦啦开始放水的声音。
同样也能看得见,那紧贴着天花板,拥有扭曲形状的那团黑影,以及那影子上端,所显露而出的,一颗属于女人的头颅。
“被谋杀的怨鬼啊……”
符元瞅着天花板上那面容越发狰狞的恶鬼,不由得感慨出声:“身体动不了的情况下,也不能画符解决,而且看这架势,被扑到的话大概会直接暴毙吧。”
死相一定很吓人。
只是符元眼中并未有任何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呢喃道:“不过要说女鬼的话……”
话音落下。
天花板上的狰狞的恶鬼宛若要将符元撕烂地扑杀而下。
“我这儿也有一只呢。”
一缕幽光在符元身上乍现。
常人不可视的魂魄从符元身上剥离,无形的利剑在刹那间刺入了怨鬼的咽喉。
与此同时。
以魂魄形态从符元体内钻出的少女浅浅一笑。
“长得这么丑还想跟我抢学弟,真是——”
握紧利剑的右手猛然发力,将怨鬼的咽喉彻底洞穿。
“自寻死路。”
一剑斩落。
冤魂寂灭。
匍匐于狭隘房间内的黑暗消失得荡然无存。
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
符元抬起头,看向墙壁上的钟表。
【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