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
名步与纯雪的问答回合以无结果收场。“是新皇背叛了我们。”
“为什么?”言无由衷的话从名步口中划出。
“那你应该问问他们的尸体先!”强烈的语词在蒙昧中炸裂,时间弯道之上两个人影悠悠而现——是布劳尔教授,还有吉吉安。
孱弱无助的吉吉安手脚被捆得死紧,惧惑的目光从封缠的嘴唇上流动。
“身为军曹的你竟然连特殊团全员阵亡的消息也不曾得知。”
并非吐舌,这么突然的消息的确让我无以表情。“不可能,特殊团应该在时间弯道发动之前就离开了半径。”辩辞守护着未萌的信任脱口而出。
“半径是多少?”
无言以对,足球场,山谷还是整个第一中学。
“颖崎市,整个颖崎市都在替代中灭亡了。”布劳尔教授神情悲动,“抚顺市还在地底埋葬着呢,还记得吗?在我身体里看到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会记得我们意识曾经联结在一起?”所有的东西都纠结与那场帝国战争,皇室与帝国都顷尽命脉把实力投之于那里,战火把城市图腾成一片炎色海洋。所有生命消失得那么无影无际。我知道的,布劳尔小姐失去了双亲,我知道,只是一直逃避在忘却之中。
“长得好像,你和他长得好像。”
“谁?”
记忆像敲碎一样支离破碎,战场之中,我迷失了方向。在那里我不是旁观者,而是带着痛苦慌乱地逃脱。
“哥哥。”
“谁?”声音从远处焦迫地传来,“快走啊!”连心脏紧迫的声音都能感受到,少女在杀风中顾不得危险。
“我”抬头举望天空,战斗机犹如可怕的吃人蝗虫,战场上的一切都要被它们残酷吞食。
冷酷向着布劳尔靠近,为什么自己的身体会不由自主?我发狂似的冲向她,那个在烟雾里丧失未来的少女。
低空,掠行。密集的子弹在身体穿透,也许早就知道自己逃脱不透了。还好,她还活着。
微微一笑,我没了感觉。
泪水掺杂着汗水,布劳尔教授重新溶入目光。
“他是你哥哥?”
仿佛回到了童稚,布劳尔教授的眼神里露出了细致的渴望。“但这里并不是那里,哥哥不会复活,而你也只是个异时空的有缘人而已。”
步履一点点靠近,连呼吸也能觉察,吉吉安的气息也包括在内。
“就算是不一样的时空,我仍然记得那刻的初始。我永远不会忘了父母在残墙中冰冷无助的样子,永远不会忘了哥哥的鲜血流遍了我全身。”
“不要被恋兄情感冲昏了头脑哦。”纯雪慢慢走过门扉,指挥鞭在手中左右摇动。“你该不会忘了接下来的步骤了吧。”
跟随纯雪的声音,我犀利地看到了垂掉在半空中的深黄色液体容器。
“你们要用维里邡身上的blacklines?”
“事实正如您所料。”
“为什么?难道未萌先前的替代还不够满足吗?”
“那种程度的只会让我们沦为不同种群的走狗罢了。”纯雪不屑一顾地说:“对于作为佣兵卫队我们,最享受的东西是自由。周鲂未萌答应给我们至高的荣誉而反而让我们为她的登机做铺脚的奠石。所以我们要报复!”
报复?纯雪抽出手腕边系着的针管,“讨厌死了,整天都要用这个抑制替代的副作用。切!为了不变成僵尸。”
这就是你们的理由。就算苟延了生命,意志却变得陌生。为了这个才要背叛未萌?未萌,你的选择真的是正确的吗?
同样场所,不同的意志。
“好了,作出选择吧。”纯雪少尉抬起手指指向我,“利用你身上的blacklines再创造一个世界。”
“条件嘛,就是我手里的皇帝,靖彦。”
“难道你们以为我是那种为了权力而淹没良心的人吗?”付之一笑后,我平静地喊道。
“当然不是送给你,小子。”纯雪突然变得傲慢不羁,“我们的筹码是周鲂未萌,联邦对待皇室离心力永远大于向心力。如果他们知道皇帝有不测,就算控制新皇未萌而抗衡义杰斯坦的大陆公国也会改而结起同盟颠覆整个皇族集团。因为对连皇帝都保留不住的代理人来说,灭亡才是他所选的道路。”
“那么未萌。”
“孤掌难鸣。”我才注意到名步脸上的凝色,“对于皇室,时间弯道与皇帝都是立足天下的本金,皇室一旦缺少了皇帝,政权的存在就会招人怀疑。何况,如果布劳尔大婶把抑制剂推广给所有感染的substitute,未萌的处境就会变得腹背受敌。”
“怎么样,场地和设施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
宽大的试管不知不觉已镶嵌入弯道的余部,仪器看上去焕然一新,”南宫名步,你考虑得如何?”
纯雪说:“组织的头目西华尔好像没有下达过新的指示给你的嘛,怎么样?我答应你捕获了周鲂未萌以后会让她成为联邦组阁的代言,至少历史还是会如西华尔所愿。”
“你们希冀的是怎样的世界?”
缄默了数秒的名步终于发言,名步,你可别那么快就被动摇掉。难道组织从上到下都是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吗?
“2004年的抚顺,颖崎市的前身。”
主动权重新归于布劳尔教授,“一切都源于那场战争,连动机也是。虽然不能复活过去的亲人,至少,至少可以让世界重新回忆起他们。”
“我同意。”
承接之音延续在名步口中,“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发生抚顺战役,之后的组阁一定会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无论如何,出于被动方的我们拿到这样的条件已经是幸运之极。”
“识时务者为俊杰。”纯雪赞扬地说道。
“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下靖彦皇帝平安无事。”
人质在布劳尔教授的左腕前有些柔弱无力,这位天生的政治傀儡就算逃脱了皇都也违抗不料任人舞弄的命运。
“维里邡哥哥吗?”懦弱伤悲的语调在窒热的空气中绽开,第一次我听见有人呼唤——哥哥。“我的眼睛好像不能看清了,大概是不小心被车尾箱绊到了脑袋。哈哈哈。真是失礼啊!”
天呐!他不会连什么情况都搞不清楚吧。
“吉吉安,不,靖彦陛下。您马上就没事了,我会马上把你救出来的。”
淡淡的笑容在嘴角蒙蒙飘起,“不要叫靖彦好吗,吉吉安可是我想了很久才得出的好名字。”
“吉吉安。”
周围猛地漆黑了一团,发生什么了。凌空的几声爆裂的弹花没有阻止骚动的扩延,直到我恢复视力时,吉吉安已经在名步的身侧站立了。
“夜匿影子,干得好。”
“过奖了,我亲爱的南宫名步小姐。制造混乱可是我影子的拿手好戏。”
如脱手的蚂蚱,想要重新捕回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名步胸前的结界已然全开,甚至比之前的保护范围都要宽广。
“想要在熟人面前卖弄花样,大概算错算盘了吧。”
名步语锋直逼纯雪和布劳尔,“把皇帝带到这里,根本就是开始的预谋吧。”
啊?我无语地听随着名步。
“2004年的记忆如果被替代之后,被世界冲击得最严重得应该会是皇室吧。这种状况下,只有拥有blacklines的周鲂未萌和在场的各位才不会被洪流冲失了方向。未萌要拉起皇室的旗帜可比没有任何心机的靖彦以及还在“朦睡”的皇室成员要容易得多。所以你们才会将靖彦带到这里的吧。”
名步推理的头头是道,“所以你们才挖空心思把皇帝带到这里来的吧,一来为了方便控制;二来保存靖彦没有替代的记忆让他产生孤独感和依赖感,这样控制他就更得心应手了。”
“照你所说......”纯雪边笑边拍合起手掌,“又有什么不好,世界本来就是在靖彦皇帝的名义下存在,只是原来主人从义杰斯坦那只老狐狸过渡到我们手里罢了。我讨厌活在别人的喝令下,尤其在知道他们的本性后。这个世界连忠诚和正义都会战败,剩下的也只有统治了。既然要统治,理所当然说应该是我们。”
“为什么是你们。”名步口出逊言,“让substitute来统治这个世界?你们是和我开玩笑吗?”
完全没有一点笑容,纯雪一本正经地扳着脸,“既然对于这个世界,substitute只是个存在的错误,那么就让我们去更正这个错误。而据我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便是让世界也成为错误。”
不容半分犹豫,纯雪下了一级命令——把夜匿影子组织的防护网连人给我拆了。
实验室里围得密密麻麻的特殊团队员架持着各种武器齐齐向夜匿影子分散的保护膜突射进来,对于这些戎装战士,唯一相同的特点都是来自不同的那个世界。我曾经存在过的世界,与我一样,在那里他们拥有回忆并生活过,只是对于他们,永远只能在这里成为异乡他客。
“是维里邡哥哥吗?”
被流弹封锁了外界感觉的我忽然注意到紧靠在身体之间的吉吉安,虚弱而沉重的语气,“我们逃出生天了吗?”
身体中的暗涌溢上眼角两狭间,为什么是吉吉安?为什么要用这个少年作为政治筹码,这个身体停止成长而胆战心惊得如同兔子似的皇族。
“你再忍耐一下,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震动伴随着巨大的轰鸣便急袭而来。纯雪的右臂上,一轮R-049单兵火箭筒的余焰还没有从炮口消退。天!你是在炸墙吗?
“夜匿影子看来支持不料多长时间了。”
在这个时候你别说这样泄气的话好不好,名步。只见她暇隙中回望了我一眼,“对付一个人的火力夜匿影子的防卫绰绰有余,但现在是一比上百。就算是神仙也顾不得能鞭长莫及啦。”
“还能顶住多长时间?”我毫无目的地问。
“一分钟。如果发挥全力的话。”
我朝身后瞥去,实验室的门口竟铸起一道三重活力网合成的拦截线,这回真的是插翅难飞了。
“请你还是配合些吧。”布劳尔教授在嘈杂声中喊出一句话,“就算你不发动‘替代星阵’我也能强制执行程序的。”
她说的是真的,我的脑海中即刻浮现布劳尔教授变成怪物的样子。
心里默数着防护支撑的最限时间,光圈越来越脆弱,而名步凝重的背影在我视线前摇晃。
我们在灭亡。
金属的声音划破当空,空气里酝酿着少许不安。身后鼓动起一阵热风,三重阻击墙顿时乱成了一团稀粥。“谁?”
人体相叠,各种潦倒姿势在士兵的在实验室的门口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
“靖彦陛下,老臣现在才来救驾真的不好意思。”
是他?苍老的声音呈现出年迈才匹备的沉稳,西装在身体上磨合得匀称致比。辅佐三代的外交大臣,太宰——伊苏。
全场人无不惊讶伊苏惊爆的出场方式,当然,对于纯雪他们来说伊苏只是个不速之客。
新的人墙重新组织好,名步惨白的脸色似乎还没有恢复元气。
“太宰大人,您难道是年迈糊涂了吗?单枪匹马闯进重器交错的包围网?”纯雪气不饶人。
“哦。那不是刚刚才分别的曹纯雪军曹吗?怎么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难道你对老夫有特殊的恋癖?”完全是不搭边际的对话回合,伊苏难道在倚老卖老?
“哼。在战场上我可不分老幼尊卑。”
顷刻间所有的武器又一哄而抬,插曲看来要表演完毕了。
“我倒不认为这里的枪炮都是武器。”还没来得及了解意思,伊苏便举起了右手指,“你看,他们都想玩高空跳。”
蓦然,人群中不断传来奇怪的嘀咕声。夹杂着金属的碰撞模糊,空气里铁的味道浓重起来。“喂,我的武器怎么了?”随着突然的惊呼,士兵手里的武器就像长了翅膀样子的腾空架起。所有一切铁制的东西一瞬间满天飘扬,又在下一瞬紧紧地扣在天花板上。我无意地看着上空,锈渍栉比的外墙完全笼盖了原来的空间。
“磁维护灵,chilias。”
“和未萌的速维护灵阿尔卑斯是同一个种类的吗?”
“小朋友。”名步与我的会话无声被乱入,伊苏肯定地点了点头,“在空间中制作一个磁场,老夫的能力也就是如此。”
“可恶。”纯雪心有不甘地叫道:“就算没有了刃器,特殊团的侍卫也不是个个吃软饭的。”
面目狰狞的虎军放弃抢夺武器,饿狼一样梯纵似的围了上来。但刚抵触边界便弹开了一半,名步!我一面会合伊苏,一面盯着她略见舒缓的面色。
屏障又重筑起来。
“我应该还可以撑到离开这里。”
特殊团的围困没有结束,看来这场胶着的突袭战早已无声地演变成持久战。体力最重要,刚喘了一口气的我们立刻又目瞪口呆起来。
吼叫缠绕着低压的声音回响,布劳尔教授最终还是奈何不了不安的情绪。分裂,进化,和当初进行着同样的协奏曲,仿佛变成异形是间轻松的事。紫白相间的皮肤在体表化开,臃肿的藤蔓又接住静置一边的时间弯道。历史又要重复了?
“走开!”意识到不妥的我连忙推开一马当先的名步,恰到好处地躲避了布劳尔教授的重锤。
睁圆眼的我等待着恐怖再度降临。
“为什么不愿意协助我们?”布劳尔教授全然变成了硕大的毒蜘蛛,藤蔓挣扎着汲取弯道内的养分。
名步曾经是这个怪物的手下败将,而伊苏压根儿就没有别的力量。
“布布小姐。”
心无旁骛的我连自己说的话都分不清头脑,“如果你还有那段记忆的话,我希望你会了解。”
上空凝滞了寂静,打开眼才发现胸前巨大的触手渡满尖刺的金属。妈啊!距离眼睛居然不到半米。
“我明白你的心情,因为我也是从那个世界过来的。”
安静在持续,我的话也在持续。
“对我来说,无论是正常人与substitute都在世界上存在着。用任何一方的力量来奴役对方都是错误的行为,虽然我曾经迷茫过自己的身份。blacklines,听起来像是危言耸听,其实连存在于世界上的资格也没有。
直到我遇见了周鲂未萌,那刻开始最初的萌爱于是在心里萌生了。在那之前我只是个只顾自己而没有生存意欲的假人,我很高兴自己可以遇见她,让我学会排除万难千山万水的原因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说起来我还真的很失败,无论撞到了哪个时空都和她失之交臂。每一个地方都没有留下我们共同回忆的烙印。不过,我还是要感谢她。我遇到过许多在意我的人,南宫名步也是,布劳尔小姐你也是。虽然这些在意出于永远理解不了的原因可你们让我感觉到了温暖,以前在黑洞洞的冰窖里面,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我发现自己的脸颊灼热不堪,泪水冰凉地垂落下来,“我终于知道就算自己没有资格存在,可毕竟还是有那么多人在意我。这样就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