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一到他冲向教学楼门口,眼前是看不清十米之外的大雨。仓鼠和老铁一下课直接朝餐厅绝尘而去,想向他们借伞的他跟着跑到了门口后被老师拎了回来。
“自习,”老师说。
“自习个头,”他小声嘀嘀。
别怕,自习就是要笑着来。
他伸出一只手,下一秒拿回来的时候手上如同被水气球砸过似的全都是雨水。水滴顺着手肘关节的缝隙处流下来,落在在门口的大理石板地上碎成一滩,慢慢混进了鞋印的泥。听觉里吵得不可开交的蝉鸣声都敛息了,偶尔传出来一两声。暴雨声让人觉得很静。灯光刚刚被亮起来,虽然天还没怎么黑。门口边上的草丛中青蛙叫了两声,大概是得意于大雨带来湿润的环境。
现在要纠结一个事情...究竟要不要冒雨去看她。
石头剪刀布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无聊的时候可以和自己玩,这时候用来做决定。掏出手机,点开仓鼠的头像。
“儿子陪我玩石头剪刀布。”
“别想叫我送伞。”仓鼠很快就回了过来。
最好回敬一个弟弟的方法就是升级成他爸爸。
“儿子,我要去见你妈,和我石头剪刀布,你赢了我就不去。”
“我出石头,儿子你给我出剪刀,早恋违法的。”
“行我去了,记得祝我好运。”
他总算是明白“Rain cats and dogs”这个短语的意思了,不是下猫下狗,而是雨滴重的和一只猫或狗差不多。发呆了一下他还是冲进雨中,要是小学妹被这种不要命也要来赴约的人感动到了就好办了。
其实他早就发消息给她了,“我被老师留下来了。”
但是一直显示“未读”。
一个小时了,她应该走了吧...
其实我就是去食堂而已,顺道看一看操场有没有喜欢淋雨的人。
好吧我就是想去看看她在不在,被说成侥幸心理也没事。
冲到操场的铁栅栏门口的时候他缓了一缓,甩一甩头的动作如同一只掉进浴缸的狗。下周一定要记得理头发。
他扶着扶手坐在了台阶上,大概觉得走不走到大榕树下也无所谓了。
“Sheet(短音),”他对着天空骂道。
“Mind your language,”头顶上一把伞递了过来。
回过头,她站在那里,及膝的短裙的一角上泛着水光。身材很好,脸不怎么看得出是十三岁还是十八岁。腿够长,能玩好几年的样子。左手拿着一把七彩斑点的白伞,右手是一把老式的直柄长伞,歪着头笑着看着他。
很俗气的比喻,如果人生是暗的话,她一定是那一道点亮人生道路的光。
她果然和照片里一样可爱,在雨中的样子也不由地想让人去呵护。如果时间停在这一刻,他觉得他随手拍一张照片都能拿去卖。
如果仓鼠在这里的话第一反应肯定是“好可爱啊我死了”。
“拿伞,愣着是要我帮你开伞吗。”伞在头上敲了一下。
下意识地反应“哦哦。”
接过伞撑起来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实感。她怎么知道我没有带伞?
事情发生地有点快,他的脑子已经跟不上情况了。反应过来时他们两个都靠在了铁栏杆的柱子上,她不再说话,他也找不到什么的好说的,两个人就都沉默着。
“呐......你的名字?”他开口了。
“我叫小言啊。”
“真名。”
“这才对嘛。难道你要女生开口先问你吗?”雨伞斜下来挡住了她的脸。
“抱歉。”他想不到什么词,脑子一时短路地厉害。
“我的名字不是很好听呢。”她低声说道。
“蛤?”雨声挺大,没听到。
“我叫谎言哦。”女孩小声地说道,她的伞被风吹到了手够不到的高度,看不清是褐色还是黑色的长发在雨中散成一片,张牙舞爪,但是她低着头的样子...
像是犯了错的小狗。
紫色的裂缝般的东西钻进了视野。他眨了一下眼,伞还好好地拿在她的手上。
“嗯?”他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怀疑刚才的一瞬间是自己闪了一下眼。怎么会有这种名字啊,不可能的好吧。
“你没事吧?被雨淋傻了吗?”伞靠近了自己一点,声音显得有些戏谑。
“抱歉,我刚刚没听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他不由自已地说道。这自来熟的语气,毫不客气的动作,给自己一种熟悉而陌生的感觉,像是隔了十年再见到自己家走丢的妹妹。
“恍源,恍然的恍,源头的源。”淡淡的错位感还是让他感受到一丝违和,但是说不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伞举起来了一点,刚好够看到她的下巴尖。“你呢?”
他寻思百家姓上没有“恍”这个姓,也就随便编造了一个,“他说,人也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说。”
“那算什么,”她笑了,“百家姓上有‘他’这个姓吗?”
“没有,这个姓氏来自元世祖忽必烈之子拖雷,他的后代的姓改叫他,没有被百家姓收录。所以我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蒙古皇族血统的。”他的思维从迟钝中回来了。
“哦。”她把伞整个举了起来,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你的姓氏呢?百家姓上也没有姓‘恍’的吧?”他歪着头看向对方。
她笑了笑,从靠墙的姿势站了起来,带着伞转了一圈转到了操场里面,他的脸上全都是她洒出的雨水。
“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她把手放到嘴边叫道,雨幕和她的声音是那么和谐,像是风和铃兰的舞蹈。
他也起身慢慢走向她。“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不要嘛。你妈没教过你要凡事让着年幼的女生吗?”
他想着这和我妈有什么关系,当年妈说想要给他生个妹妹也没有生出来。“你要是**我就是正太了。”
“恶心......‘恍’来自于汉朝末年黄巢的后代,因为造反招了很多仇人,后代就改了......”说着说着她蹲下去抱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编不下去了,”笑够了后她扬起下巴,“你的也是编的呀,我就想随便编一个...”
他点头,满脑子都是刚才女孩在雨中大笑的画面。其实没有什么好笑的,完全找不到笑点,但是看女生笑的样子很养眼。
“世界上有三样事物让人赏心悦目,看山、看水、看美丽的容颜。”穆罕默德说的,后来他击破了君士坦丁堡,这一次我鲁迅不背锅。
“告诉我名字啊...不然的话哪个班也行。”
“诶不行不行我怕你来找我...”
“这算什么啊......”
“不要过于探究女孩的秘密哟,会被讨厌的啊。”她故意似的撅起嘴,看到他下意识地耸了一下肩,她又很没心没肺地笑了。
他想着名字算什么秘密,但是别人不说,他也不好意思去问。于是他低下头。
“不能说噢。”女孩摇了一下头,绞着手,脸上的表情看不清,在...笑?苦笑?仿佛眼前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但是他抬起头,什么都没有发生。
“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女孩的声音传来。
“我来迟了,对不起。”他尴尬地笑着。“摸鱼被老师发现,多自习了一个小时。”
“没事。”说完这句的她又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怪呢,我等了很久了。”
“对不起。”
其实他想说他发了消息的,都怪这个呆皮萝莉不看信息。但是毕竟是他有错在先。
“比起对不起,你更应该感谢我等你。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呢。”她转过身去,她的伞晃了一下。
“对不起。”除了这个他真的没什么能够说的了,让可爱的女生在雨中等这么久是真的令人不好意思。天暗下来了,他的影子肩膀耷拉着的样子被勾画地很颓唐。
沉默了一会儿,“我叫夏拓雨。”他说。
“你真的很普通呢。掉进人海里的话,估计都很难再找出你。”女孩说。
他想着自己大概也不算太差吧,但是面对她感觉很多话都说不出口,完全没有了之前聊天时的感觉。
“怎么称呼你呢?”他急切地问道。
“我的名字是‘言缘’,语言的言,缘分的缘,叫我小言就行了,傻子。”她转过头,脸上的笑容和雨中的草腥气一样淡。
“姓言的超级少的诶...你爸是写武侠小说的吗?”
不知为何,他感觉她应该叫那个她也许说出了口,又也许没说出口的名字。
七点半,晚自习开始的时候他从后门走了进来,一身被雨水打湿的样子。晚自习的老师是信息老师,给睡觉去的语文老师代课,他的课一向不允许迟到,没吃晚饭就下课再去吃吧。
老铁请假了,好像说是身体不舒服在宿舍里躺着。
他坐在座位上自顾自发呆。
怎么回事?刚刚讲的那都是什么玩意啊?这对话也太诡异了吧。按理说应该是套出名字,班级和下一次约会时间再离开的剧情吧。
之前的对话自己在他的脑海里冒了出来,紫色的裂缝在脑海中炸裂开来,天空和不远处的榕树慢慢塌陷,雨伞在暴雨中飘摇。女人的脸暗成一片,唯有红色的眼瞳如宝石般灿烂,渲染成紫色的长发飞舞,妖冶如同蓄势进攻的蛇群。
希腊神话里的美杜莎,魔眼可以让人陷入无尽的沉默。
“啥玩意,”他愣了一下,甩了甩头。
“错了,”背后传来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开心得如同小屁孩般的笑声。晚自习坐他后面的这个谁谁谁来着他认识,挺会搞事的,明明两个人都不熟。
他回过神来,Creation语言界面左下角跳出一段提示“29;34”,后面是一行熟悉的英文。29行34列,这个地方少打了一个分号。一般情况下这是编程初学者才会犯得错误,很少有老手会阴沟里翻船。对于要参赛的学生来说,这可是个致命的失误。
要是老师看到了的话,会被叫去喝茶的。
信息老师其实有点凶,挺严厉的,不怎么笑,为人做事和写好的程序一样精准。
这么想着的他转头过去。
看到的是深蓝色的牛仔裤的上半段和黑白条纹毛衣也遮掩不了的啤酒肚。
要是再向上看,应该会看到一幅反光的黑框眼镜和常年积劳堆出皱纹的脸。
于是他转回了头,下意识关掉了错误提示。
“你下课之后过来一下。”头顶上穿来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TM,”他暗自骂道,手猛地一砸键盘。
高二结尾的暑假,夏拓雨,第三次站在了教室办公室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