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虚伪的)
静静地背靠着楼顶的铁丝网,沐浴在秋季黄昏时分的风中,全身有种说不出的舒爽。偶尔回头张望,透过铁丝网看到的是下面在操场上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
(这个生活也是虚伪的)
坐在楼顶偶尔可以看到那些一对对的情侣,同时思绪似乎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时候。那种在楼顶十分平常的告白展开,然后拒绝。不过如果当时同意了的话又会怎样呢?至少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楼顶的铁丝网真是碍事啊,害我看不清田中的身影……记得是去年才架上的吧?」
也有不少在楼顶聊八卦的女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偶尔听到什么话题就讨论个不停。
「是呢,不过如果没有人从这里跳下去的话,学校也就不会做这种事了呢。」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似乎是和我们同年级的叫做和泽…和泽什么的一名女学生,明明才到这个学园没多久,就这么跳下去了呢。」
「是和泽舞了,和泽舞、去年不是还参加了全校的哀悼会嘛……」
「不过从这里跳下去……是告白失败?」
「哎?其实是……嗯,似乎就是告白失败呢。对了!车站那边新开了一间甜点店哦!」
「喔喔!我也听说了……」
一名女生对另一位使了一个眼色,之前的话题就这么不了了之。而某些人似乎也达成了一种默契,对于一些事情都闭口不提,努力装作平常的样子。
(这个楼顶比起这个世界,至少向真实多迈了那么一步)
「和泽君?」
闻言,背靠铁丝网的和泽平步抬起了头。
「果然这个时候就在这里呢。」
「天川…零那……」
那是一位在前不久消失的少女,而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眼前,昔日的那位少女——天川零那。
但平步也释然了,虽然不在了但偶尔还有邮件上的来往,也算是藕断丝连还是什么的。
「和泽君现在在这里的话……难道没有看昨天的邮件吗?!」
语言瞬间变得有些激烈,零那也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呃……」
平步努力的检索着昨天的记忆,昨晚是有收到一封邮件来着……不过记得当时看过后就删掉了……
「和、泽、平、步、君……」
「你说让我在教室里等你。」
伴随着一字一顿的可怕话语,平步也流利的说出了昨晚邮件的主旨内容。
「那……」
「我忘了。」
不留一丝余地,平步的理由脱口而出。
「啊啊!你这个家伙就是这点!真让人火大!」
气愤之下,零那不断的跺着脚下的水泥地面。
「几个月前人家向你告白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明明我酝酿了那么久什么都还没有说!」
「…不过天川你拖拖拉拉的性格还是没有改掉呢。」
「唔…谁、谁要你多嘴了!」
对方是天川的话一般这种事情谁都会想到吧?而且就刚刚的那些举动都惹得在楼顶上的不少人都看向了这边。
仿佛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零那有些尴尬的对周围的人笑了笑,不过反而做出这种举动的她显得尤为的奇怪。
(这个世界的人,也是虚伪的)
周围那些看向这边的人也都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各自又开始忙于眼前的事情。这就是一种共识,大家都过着平淡而又平凡的生活的共识。
「…到中庭说吧,找个没人的地方。」
平步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如果在这里将那件事情说出一定会引起公愤吧,只有那个、宛如禁忌的东西,是不允许被任何人提及的。
而零那——
「你今年的检测结果是什么?White还是Black?」
「……」
周围的视线忽然之间一下子都指向了这里。那些冰冷的视线中蕴含着不满、愤怒,以及惊愕。任谁的谎言被揭穿后都会有这些情感吧。同时零那看不懂气氛这点,依旧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
平步呼了口气一副无力的样子,近身拉起了零那的手,向楼梯口走去,同时说:
「好了,回家吧。」
(就连自己也是虚伪的)
思绪没有一刻停止过,于199X年发生的被称为天灾的“黑冲”,从那时起整个世界都变得虚伪了起来,过去不被隐瞒但绝对不能被提及。人们依旧过着平淡的日常但实质上却是在自欺欺人。
走到中庭,平步放开了抓着零那的手,平时的这个时候中庭都没有人在,今天也是如此。
「没、没想到和泽君也能体会到我的心情呢,聊天的话果然还是两个人独处比较好呢……」
「今年的检测情况是正常。」
平步完全忽略了在一旁的零那那一副脸红心跳的样子。
「诶,诶!?骗…骗人的吧?」
突然又转变成了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诚如所见,我既不是White也不是Black,目前还是个正常人,至少现在还没有感染上那种鬼病。」
平步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红色的小册子递给了零那。那是由地区统一发放的身体检测记录薄,以年为单位的一年一次的身体检测。大多数人都随身装着这个小册子,至少在这个虚伪的世界,也算是一种抚慰。
和平步每年的正常不同,零那在今年的身体检测中被判为BM的White感染者。
BM全称Black Metal,于199X年“黑冲”发生时的产物,据说其原型就是当时从空中落下的碎片。后来被判定为一种类似新型病毒的东西,一旦感染上后就会变成非人类的存在。
「唔唔唔……!!」
零那瞪大了那双如同橡实一样圆滚滚的双眼。如果她的眼睛有放出射线的能力的话,平步的身体检测记录薄估计早就被射穿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就算你再怎么盯着看,上面的记录也还是正常,所以你还是死心吧。」
平步一下子从零那的手中拿走了自己的身体检测记录薄。
「呜呜……」
零那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怎么可以这样啊”的沮丧表情。接着看着平步的眼神就如同被丢到纸箱里的弃猫一样可怜。
「和泽君好过分喔……」
「……」
「好过分喔……」
「……」
「真的好过分喔……」
「……那个啊,为什么我非得感染BM啊?」
一连几次的“好过分+可怜眼神”,所形成的攻势连和泽平步都无法防御下来。
「因为……之前有约定好的啊……」
「……那是天川刚刚编出来的吧?」
完全是一副放弃的样子,平步无力的看着零那。
「呜哇!你…你怎么知道的!?居然拥有看穿别人的能力你还说自己不是BM的感染者!复查了啦!强烈要求和泽君快去复查了啦!」
(与其说你笨,其实是你太容易被看懂了,笨蛋!)
「你到底有多想我被感染啊……不过倒是你,这样没问题吗?小心连脑子也被感染哦。」
对于被感染者,平步还是有着一定不同于一般人的知识了解。White和Black,这是感染BM后的两种患者,前者大脑未被感染,后者不但身体连同大脑也被完全感染。通过这种本质的区别分别将White和Black推向了两个不同的极端。
「嘛……感情的波动不是太大的话就没问题,目前我还是White哦,你看我还认得你叫做和泽平步……」
「……」
在平步眼里,就零那而言变成Black一定是迟早的事情。
「天川变成Black的话,不还是认识我吗?」
「诶…?也、也对呢……呃呵呵呵……」
这点平步相当的清楚,即使连同大脑被感染就本人而言完全无法觉察,而实际上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而是由BM所模拟出来的本体虚假的前意识。
「……之前的那件事,天川有去处理吧?」
忽然想起了什么,平步对零那说。
「喔喔!是新诚地下新干线的深渊化吧?我有去哦,超~~刺激的说!」
前不久电视里有报道过新诚的地下干线发生了深渊化,但人们对于这种新闻就好像面对随时都可以插播的广告一样,就连新闻的主播也是一副随便说说的态度,人们都不愿意面对这些真实……
深渊化,199X年“黑冲”的产物之一,由渗入地下黑色碎片在一定时刻发生的空间反转,使地区发生异变。在里面的生物不论是BM感染者还是普通人类都会在反转的瞬间异化,变成异形一样的怪物。
而每年被检测出White的人似乎都会被征收到一些处理这些异象的相关组织。
眼前这个身为White的零那也不例外。从之前往来的那些邮件之中零那也在充当老师一样,讲给平步各种各样的事情,并且在末尾都会附上「这些都是机密喔,和泽君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这种近乎白痴的话。是机密就别说啊!喂!每次看完邮件后都在心里这么吐槽一番。
「……在战场上我可是很活跃哦?唔……有种世界就由我来保护了这种感觉呢~不过换成和泽君和这个世界就由我来保护会不会更帅呢?……好害羞呀,就算你这么说……诶?和泽君?」
因为兴奋而双眸闪着晶亮光点的零那一下子冷静了下来。
和泽君,不见了……
*
如果还待在那里的话,平步至少要有好几个小时都必须听零那的自言自语了,比起这些,看天色也该回去了。
「我回来了。」
打开了玄关的灯,平步有些困扰的摇了摇头。
(这个习惯果然还是改不掉呢)
这个家从去年开始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时间不算太长所以时常回家后会有一种莫名的落寂。
换好鞋子后平步走向了客厅随意的倒在了沙发上。关于晚餐除了偶尔叫叫外卖,一般都是由自己料理的。
(和泽…舞……)
脑中浮现出那几个聊八卦的女生,同时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去年的妹妹,杀死了父亲和母亲。
如果那时不是零那约自己出去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但是,那一幕依旧无法忘记——
飘来的浓重的血腥味,鲜血、被肢解的躯体,在那些血肉模糊的骨头和肉块之中的——是在不断低声抽泣的妹妹。
平步直接呆滞在了那里,和妹妹对上视线,那是看到希望一样的含着泪水的双眸。但自己却本能般的转身逃跑。
(「哥哥!…哥哥……」)
追来的只有哭声中伴随着痛苦的妹妹的叫声。
平步没有回头,只是不停的交替着双腿,不停的奔跑着,直到整个人完全累到在地上,不停的呼吸着,那晚他没有回去。
第二天,自己的妹妹——和泽舞选择了从学园的楼顶跳下,比起安静地自杀妹妹选择了在哥哥面前死去。
Black,那是妹妹之后遗体的身体检测结果,BM的Black感染者,拥有非人类的能力的同时也包含着对这个世界所憎恶的情感。
「嗯?」
再次回过神来时,手中拿着的手机显示着有一封新的邮件接收,平步点击了查看。
「……那个家伙到底要搞什么?」
零那如同例行公事一样的寄来的一封邮件,上面却写着那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
(今天预计晚上八点六分在北川公园发生深渊化,排除二次可能,组织将于八点十五分前去调查……和泽君现在在干什么呢?晚饭有好好吃吗?今天傍晚聊着聊着和泽君居然一个人就跑掉了,还真是过分啊~不过原谅你好了,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呢,那么作为补偿今晚一起来公园玩吧,时间就定在晚上八点三十……总之和泽君要早点来哦,这次一定会让和泽君欣赏到人家的战斗时的身姿呢……………这是机密,所以和泽君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平步立刻删掉了邮件,前半段的还算正经,但后半段完全是一些不明所以语无伦次的东西……不过大概意思是懂了,今晚零那约自己去北川公园。
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在家里也是一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与其这样不如去看看好了,抱着这样的心情平步在结束晚餐后的八点四十三分向北川公园走去。
走到那里时间上也差不多有了九点了吧,对于零那那种没有时间观念的性格,估计会比自己还要晚。来到北川公园时,四周显得十分的静谧。
「这就是深渊化么……」
深渊化过的地方平步还是第一次涉足,不同于一般地区,仅仅是站在这个地方就有一种难以言语的眩晕感。
尝试着慢慢适应,平步一遍又一遍的做着深呼吸。缓和了很多之后,平步向公园的里面走去。
「……」
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火灾事故似的,向里面走了一段距离的平步发现周围全都是焦黑的土地,并且还残留着一些余温。
(这是……善后处理?)
和异形战斗之后难免会让地面变得血迹斑斑,而且异形倒下后的尸体似乎也是就地处理的,换而言之放火是个不错的解决方案。从还有一点点余温来看,现在距离战斗结束并没有间隔太长的时间。
平步有些犹豫的沿着公园的小路又走了几步,再次驻足在了原地。
「天川——」
尝试的叫出了这个名字,夜风吹动着那些焦黑的树枝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响,除此以外便是寂静。
「…………天川?」
感觉就像是在恐怖片里出现的场景,因为风的吹动在夜幕下的公园里,平步似乎看到了不远处的并未完全炭化的大树上的一个影子。像是被在树上吊死一样的随风摇荡的影子。
「……咕」
平步吞了口口水,有人在这里上吊自杀的这种想法塞满了他的大脑。接着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这不是人的好奇心,看到这种场景的人任谁都会觉得恐惧,正因为未知所以害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所以人们都抱着与其害怕不如先去一看究竟的这种心理。
也正是如此——
「…龙?……呃,不对……」
一把龙牙形的巨刃就那么一半没入树中,在上面吊着的是一位身着红色西洋式女武神锁甲的少女,随夜风抚动的金色琴弦般的长发,以及盯着自己的那双在护额下方的如天空平流层般锐利的青蓝色眼眸。
视线、
注意力、
以及心,
——在这一瞬间全被夺走了。
无法自拔,无法言语,那堪比暴力一般的美丽。
「——你是…」
平步目瞪口呆地如此说道。
没有任何应答的少女那双眼眸微微收敛,等平步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稳稳地站在了树下的土地、自己的对面。
手中拿着那把和她身高相仿的龙牙形巨刃。
也许预料到了少女的下一个举动,平步屏住了呼吸,那把巨刃很有可能在下一刻向自己斩来,但是——
「——!」
少女以非人类拥有的速度,和自己、擦肩而过,视线在这瞬间再次交汇,然后只留下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的平步。
良久,感觉到口袋一阵震动的平步把手机拿了出来。
「…喂,你好……」
「和泽君!你有看邮件吧?记住——绝对不可以去北川公园喔!!」
「什……」
那边的天川挂掉了电话,平步在结束通话时发现了那封在晚上八点四十三分时的邮件:
八点二十分,在深渊化后的北川公园探索了五分钟,目前异形消灭数量为二……
八点三十分,依旧无果,检测到周围不稳定力场,为避免二次深渊化全员决定收队……
八点三十三分,之前的搜寻小队没有回来,并且无法取得联络。
当全队在思索解决方案时,八点三十六分,于公园北路发生爆炸,火焰如风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记住,和泽君,绝对——不可以靠近北川公园……
平步的眼前像是浮现出了天川零那那伤痕累累并且缠满绷带身体。
「……咕」
止不住的冷汗,自己就像是在夏天的冰块一样,不断的融化把内衣也浸湿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
风从衣缝中钻入里面,全身开始像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开始打颤。
(必须…离开……)
(必须……为什么要离开呢?)
脑中像是瞬间出现了悖论,为什么要逃避真实?为什么要回到虚伪的现实?
「找到了!是提娅拉先找到的哦~」
「……诶?」
就像是之前骚动的持续,从大树上扑通一声所降落下的一位咖啡色齐肩发的矮小少女。
拥有一双清纯无暇的眼眸,身着一身饰满缎带的华贵洋装,就像是某位国家的公主一样。
奇怪的是少女的双脚并不在地面上,正当平步以为是幽灵时,他发现了支撑少女的是一把谜一样的充满机械感的巨大兵器,其长度远远超过了眼前这位少女的身高。
「什么啊~害提娅拉高兴了半天,看来这家伙不是呢。」
「呃……你是……」
从外表上看对方也只是有十一二岁的样子,或许少女意外的娇小让平步鼓起了询问的勇气。
「提娅拉就是提娅拉哦~嘿咻~对吧,熊熊~」
一边发出可爱的嗓音,这位名叫提娅拉的女孩一下子抱住了身边的那把兵器。
「这个呢~是提娅拉的熊熊,名字叫做Buryunaku哦~」
「呃……」
平步反而在这种情况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首先这个女孩叫做提娅拉,然后那把巨大兵器的名字是Buryunaku。
「这位哥哥不打算告诉提娅拉名字么?」
可爱嗓音的同时,似乎又包含有某种暗示性的深意。
「熊熊也想知道这位哥哥的名字呢~对吧~熊熊~~」
降落,提娅拉从地面上拔起了那把巨型兵器Buryunaku,无法想象那股怪力发自那个娇小的身躯,但是——
在那清纯的可爱之下,笼罩着一层阴影般的死亡。
「提娅拉,退下。」
连给平步恐惧的机会都没有,近在咫尺的,由另一位少女所发出的救赎一样的声音。
「赛特莉亚姐姐~」
而那位少女则转身报以平步一个歉意的微笑。
「抱歉使你受惊了,你还好吧?」
「……嗯,还好…」
毕竟连恐惧的情感都还没有滋生,现在的状况还算平稳。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做赛特莉亚,是公主同盟会的成员之一。你……不像是BM的携带者,是普通人吗?」
「是、是的,我今晚正好被朋友约出来,刚刚才到这里……」
和眼前的这位身穿骑士一样的银蓝色铠甲的少女——赛特莉亚对话,有种说不出来的平稳感。
「这样啊…那么这位少年,这里刚刚发生了深渊化,所以请尽快离开这里吧。」
「嗯……明白了……那么,给您添麻烦了。」
平步点了点头,迈着轻松的步子打算离开这里。这样,就可以再次回到那个伪装成为日常的,虚伪的世界了。这次之后也干脆断绝和天川的邮件往来好了,真实总是那么的残酷又可怕,或许那个虚伪的世界才适合自己——
可是那种感觉好讨厌……
就好像把自己关在了铁箱之中一样,但是——
「和泽平步君。」
「诶?」
「失礼了。」
这一刻,平步的世界充满了如血样的鲜红,之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讨厌那个充满虚伪的世界,最终被那个世界所拒绝,而向往的真实,会向自己敞开大门么?
平步满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