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扇门。
在这一切都染上纯白的世界里,孤零零的立着一扇木质的房门。
和泽平步愣愣地站在那扇门前,一动不动的。
整个世界上下左右、里里外外都像是下过一场新雪般、被染得白皑皑的。
转身往后看是白色,往前看也是一望无尽的纯白空间。
在这一片雪白当中,唯有这扇门宣告着自己的存在。
和泽平步有些痛苦的抱着头蹲在了门前。
(又是……又是这个梦吗……)
仔细地倾听,在这片纯白造成的宁静假象中还掺杂着一些琐碎的声响。那就像是某种啮齿类动物在啃咬着什么……
(求求你,快停下吧……)
平步的背部靠紧了那扇木门,忍受着什么……
接着,仿佛听到了平步内心的祈祷,门内的声音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够了…够了……………舞…)
像是发出了低泣时的呜咽,平步蜷缩在了门前,但是噩梦现在才开始——
「哥哥…哥哥……哥哥——」
伴随着熟悉的叫喊声,门的那一侧开始剧烈晃动起来。里面指甲摩擦着木门发出一阵阵“吱吱——”的刺耳声响。
那扇门,绝对不能打开。本能的危机感告诉平步如果打开了那扇门一切就都结束了,不是梦的结束而是伴随着门打开的瞬间,一切的结束。
这个暧昧不明的噩梦从去年的妹妹,和泽舞死去的那天就出现了,毫无征兆可言的出现。
不过,在这梦中的自己——和泽平步,和妹妹和泽舞的心却是微妙的相通的。
(如果这个虚伪的世界可以毁灭就好了……)
*
「………啊!」
平步睁开眼睛。
「呜啊!——呃咦!!」
紧接着像是从道具箱里弹出的玩偶一样,平步双手抱头跳了起来。
「唔呃呃呃——!!」
脑中的每一根神经都感觉变得涨涨的,从而传来一阵阵肿胀的疼痛感。
「哟,小兄弟你醒来了?」
相当轻快的声音,如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的关切问候。
而平步眼睛的余光也只是掠过了那名男子,接着又是一阵从脑内钻出的胀痛感,使他不由得再次眯上了双眼。
「看来‘精神冲击’还没有过去呢……小兄弟你的头很痛吧?来,喝杯水,里面有止痛药。」
男子将一杯水递到了平步的面前。
「唔…谢、谢…呃呃……」
简单的道谢后,平步用有些颤抖的手接过了杯子,毫不犹豫一气呵成的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
「呼——咳咳……」
头痛慢慢的缓解了下来,接着被水呛到似的咳嗽了几声。慢慢缓过神来的平步看向了那名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
「我…没有死……?」
「安心吧,那个只是一种被称为‘精神冲击’的捕捉方式。」
在男子简要说明的同时,平步又看向了四周。
「这里是……?」
四周的墙壁都随着灯光反射着银色的金属光泽,单调而唯一,如果不仔细看甚至连门在哪里都看不到。
(怎么看都像是电视里所说的精神疾病患者所居住的病房……)
「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柴田一成,隶属市区级对深渊化组织的干事,另外我是BM感染者中的White。」
男子说着,象征性的从口袋中拿出了证件给平步确认。
「以前我是名警察,直到前年检查出为White后被调到了这里…对了,你问这里是哪里?这里是拘留所。」
「……」
平步立在那里,沉默不语。既然是拘留所的话,看样子这个房间应该是类似监狱一类的地方吧……或者说就是监狱。
「你被捕了,小兄弟。」
男子——柴田一成保持着手握证件的姿势对平步冷静的说。
「你和组织成员,天川零那之间的邮件往来已经作为罪证被保存。」
(简单说……就是泄密罪么……)
平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对一名高中生而言一下子就因为什么机密罪被捕也太超脱现实了……
但自己至少看到了真实,并且确认了真实,至少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另外恕这里每天无法提供早餐。」
「…………哈?」
什么跟什么嘛,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定?
柴田一成的脸上又露出了之前的微笑。
「所以想吃早餐就快点把这个签了然后回家吧。」
「诶……?」
这次递到平步面前的是一份文件和一根签字笔。那份文件上面罗列了不少条款,但大致意思是在平时有需要的话,要进行协助,以及对某些状况进行及时报告。除去人身自由这一块,已经和什么组织成员差不多了。
「抱歉。」
平步二话不说,推开了面前的这份文件。
「我已经不打算再掺和到这边的世界了。」
作为普通的人类,就算有接受真实世界的觉悟,但平步却没有拥有真实世界的能力。
既然这样,那么还是把自己关在那个虚伪的世界反而更好,不是么?
「唔……老实说,真让我有些吃惊呢,小兄弟。」
遭到拒绝的柴田一成露出了有些惊讶而又困惑的神情。
「啊啊,那种事情怎样都好了。」
平步无所谓的开口道。
「真实的世界和虚伪的世界,不管是哪个世界……反倒是哪个更适合像我这样的人生存呢?既不是White也不是Black的更适合的,是那种没有厮杀、平和安详的日常生活吧?」
「唔……不否认。不过你讨厌那个虚伪的世界吧?」
这个才是重点——对此,平步陷入了又一次的沉默。
讨厌那个世界的那些弄虚作假的人们,讨厌那些用无所事事的态度说着深渊化的人们,讨厌那些即便生活在虚伪的世界也还笑的那么开心的人们……
很讨厌,简直令人作呕。
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想要回到那个世界?
这个时候,从银色的墙壁勉强看得出是门的部分打开了一个缺口。
「柴田警官,还没有放了那名少年吧?」
声音先从缺口流了进来,接着走进的是一名身着白色便服,看上去和平步年龄差不多大的青年。
「啊呀啊呀,信彦,这个小兄弟可真让我这个大叔很困扰呢。」
在青年进来的同时,柴田一脸苦笑着说。
「都说很多次了,大叔你少的是决断力……报告上说是少年,不过看样子和我不是差不多大么?喂,你几年级的?」
青年有些轻佻的问向平步。撇开着装问题,不确认姓名的话,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让别人对这位青年冠以「不良A」之类的路人称谓。
「高中二年级。」
平步如实的回答。
「哦哦,还是比我低一个年级啊……不对不对,柴田警官。」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青年一脸郑重的面向柴田说。
「组织那边下达命令要求拘禁这位少年。」
「…做出这种举动来,政府那边会来责难组织吧?难道是……」
「就是‘那个’了。」
青年叹了口气,继而又面对平步。
「失礼了少年,我的名字是风间信彦,之后还请你多多配合……虽然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但我们组织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的人身安全的。」
「……最后还是被监禁了么,不过还好了…我叫和泽平步,请多关照。」
从知道这里是拘留所的那一刻平步就已经做好被监禁的觉悟了,不过关于细节什么的虽然很好奇,但问出来应该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吧。
「哦,不过小兄弟不用担心,拘禁的话一般期限是在十五天左右,有什么其它事情的话找我就可以了。」
说罢,柴田安慰般的拍了拍平步的肩膀。
「啊,谢谢。」
「关于昨晚北川公园的事件还没有进展呢……那么这里就交给你了,柴田警官。」
信彦摆了摆手后,走到了之前那面装有一扇勉强可以看出是门的墙壁前面,在门打开后走了出去。
而柴田警官也不停留的离开了这里,但临走时却对平步说:
「虽说是拘禁,不过还不至于做到把你限制在这种房间的地步,可以在这里随便走走不过可别打搅了别人的工作哦。」
意外的是个感觉亲切的大叔呢,柴田警官。不过从现在开始自己应该不单单是等待监禁期满然后回去这种事吧?一定,还有其它什么在等着自己。
这样想着,平步的思绪又飞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天川现在在做什么?还是说,也被监禁了起来……?)
平步选择了倒在床上,同时从口袋中拿出了身体检测的记录簿。打开,每年的正常结果都映入眼帘,明明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但平步却感觉自身是那么的无力。
再怎么说,希望自己感染BM的这种人也太够蠢了吧?
至少平步不是那种人,而所谓的命运也让他没有走上BM感染者那条不归路。
「这么说来,记得这里无法提供早餐……」
躺在床上的平步闭上了双眼。
*
(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六分,地点是在北川公园……)
……
焦黑的地面早已冷却,虽然说过几次,但白天看到的话果然使人不禁再次发出火灾特大现场的这种感叹。
公园的南门和北门已经照例封锁了起来,深渊化过的地块之前经证实没有什么放射性之类的危害,但如果不做好现场处理的话,是很难再次在公众面前再度开放的。
「喂,那边的快点把那颗树挖掉。之后把这边的区域空下来,稍后联系林业部门……」
繁忙中的工程小队穿梭在北川公园。这种一般是由政府组织,进行高效率的地区复建工作的专业队伍。
「队长,有您的电话。」
「洒水车洒水车!不要淋到刚刚运过来的器材……电话?拿过来给我……是,了解。喂——各位,收工了收工了!」
复建工作被迫终止,这种情况也不在少数。时常发生深渊化的地区或是某些特定的区域,这些地方一般都由BM感染者所建立的组织进行直辖管理。
不过虽说组织不代表政府,但对于其实质性来说,组织的建立与政府部门还是密不可分的。
「复建工程队那边已经差不多撤退完毕了吧,那么通知各机准备降落。」
金属螺旋桨的轰鸣声下,在天空中盘旋的几架黑色涂装的直升飞机开始了降落的准备工作。
「零那,你的脸色不太好哎,…还在晕机吗?」
「唔…那种事情现在怎么可能啊!」
无视旁人的关切问候,天川零那在直升机徐徐降落的同时,一跃而下。
回旋的风吹散了零那栗色的发梢,但神情依旧显得那么糟糕。
(和泽君和泽君和泽君……和泽…君……)
内心充满了不安,零那不明白为什么组织要监禁这位少年、监禁和泽平步。但自身的立场却使她无法做出那些出格的举动。
比如杀向那里,救出和泽君什么的……
「喂,真的没问题吗?小零。」
向零那走来的风间信彦关心的问。
「你的脸色真的很差哎。」
「没事的,风间前辈……今天的任务是进行区域勘察,要快点进行才可以。」
零那一反常态的态度使周围的人有些吃惊。前几次的任务甚至有几次都明目张胆的翘掉了……
「那么,分成三小队,进行区域勘察的同时寻找昨晚失事的小队,出现突发状况要及时相互联系,一个小时后以降落地点为基准进行集合,以上。」
安排妥当后,信彦挥了挥手示意开始行动。
北川公园的占地面积较大,一次深渊化一场爆炸,再加上复建工程队的一些工作,让这里感觉起来尤为明显的是一种凄清幽静的空寂。
(和泽君……)
那边的那颗焦黑大树下就是之前组织报告上说的,那位少年——和泽平步昨晚被捕获的地点。
「零那,拜托帮忙记录一下。」
在焦黑树木上的一个新创痕,明显是昨晚某种存在所遗留下来的痕迹。
(时间是上午九点五十六分,地点是在北川公园北路的一侧……)
零那向SPDA中输入着这份记录。
「唔……」
轻微的眩晕感从脑中开始扩散,这种感觉是自己在第一次执行任务时步入深渊化领域所体会过的。
但为什么现在会……?
「已经发现之前小队队员们的遗体了,地点是公园西路的地下甬道里,请各队集中处理。」
手中的SPDA自动切换到了通讯界面。不只是零那,其他队员也拿出各自的SPDA进行确认。
「没办法了,走吧。」
「又得做尸体搬运工了呢……」
「真是辛苦啊……」
彼此的感叹一阵,并没有对逝者抱有什么惋惜的情感。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即便是纯白也有被染黑的时候。那时候曾经的队友也只能刀剑相向。
「零那?喂,不用记录了快走吧。」
身边队友的呼唤变得遥远,现在的天川零那在这阵眩晕中看到了更为有趣的事情。
「和泽君……?」
被龙牙形巨刃穿刺在树上的少年,和泽平步。
不排除是个幻觉的可能,但这份景象对零那而言却无比的真实。
整个人都被这幅画面吸住了似的,零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就这样逐渐的深入其中,直到——
「喂!小零——(轰隆)」
和这声叫喊重合的是某种爆炸物被引爆的轰然声响。
「诶……?」
零那从茫然中回过神来,同时看到了不远处冲天的烈焰。
而这个世界,就像是塌陷了一般,四周向下一震。如同被低气压的侵袭,同时连这片天空都换上了诡异的色彩。
(深、深渊化?!)
零那惊恐的瞪大了双眸。
「快点躲开!」
砰!砰!砰!
向这边飞奔而来的风间信彦鸣响了手中握着的手枪。
「风间……前辈?」
零那惊讶的看着从自己胸腔突出的沾有红色血丝的白色尖刺。
左肩也是,右臂也是,侧腹也是,大腿也是,脚踝也是。
全部,都被那种骨质细小而尖锐东西,无差别的刺穿了。
这点程度,如果是正常人类的话,应该已经死了吧?
对于感染了BM的人而言,那些伤也只能单纯的归类为某某某部位受伤了,然后暂时性的行动不能。
但如果是撕碎呢?嗯,那就死了。
那么,既然固定好了,那么就把她撕开吧,就像撕包装袋一样。
*
哧——
和泽平步撕开了手中面包的包装纸袋。
那个叫柴田的男人看来并没有开玩笑的样子,这里果然不提供早餐。
但路过的平步意外的发现在休息室里有自动贩卖机这一事实——
「啊,还有电视。」
在休息室里还安置着一台嵌入墙壁的平板电视。
(这里真是的拘留所吗?)
放送着某部动画的同时,平步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蜷缩在沙发上一位少女。
抱着双腿,蓬松的柔顺头发下双眸直勾勾的盯着电视里不断变换的画面。
身着粉白色的连衣裙,有种意外的朴素感。
平步吃完了手中的面包,把包装袋丢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你好啊……」
不打个招呼的话就显得太无礼了,于是,平步试探性的问候了一句。
「……」
少女表情依旧的看着电视,身边的一切对少女而言就好像是空气一样……比空气更糟糕的不存在。
「……」
平步虽然有些尴尬,但他闭上了嘴,视线转移到了电视上。
少女华丽地变身,面对破坏世界和平的邪恶势力,一边发出迷人的可爱笑声一边用魔法打出绚丽的轰杀……这动画是魔法少女什么的?
「双子星魔女,瞄准你的heart~」
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女用她特有的冷静而又低沉的声音,说出了这个略带可爱色彩的名字。
「哈……」
应该就是这部动画的名字了吧?不过一些动画的名字还真是够搞怪的呢。
发出一声感叹,平步再次回归了沉默。现在自我介绍的话,肯定又会被当成空气无视掉吧。
「芙丽达。」
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女皱了皱眉头,特有的低沉声音响起。
芙丽达……?是她的名字么……?
电视的画面抖动了一下,接着切换了场景,看起来并不像是频道换了。
「抱歉打搅各位观看节目的时间,现在插播一条本市的紧急消息……」
紧急消息么?但播报员的声音却透露出一种百无聊赖的感觉。
这点,就是让平步十分厌恶的地方。这个虚伪的世界……
「……在我市北川公园再度发生疑似深渊化的突发性事件,关于这点政府当局表态…………」
再次深渊化……?不对,等等……疑似?
播报员的措辞引起了平步的注意,而画面中的北川公园俯瞰图,则被一团黑色的雾气所笼罩着。
原本蜷缩在沙发上的少女伸了个懒腰,从中站了起来。
「那个地方在哪里?」
少女伸手指着电视的画面。
「……呃?你是说你不知道……?」
平步有些惊讶的看着少女。
「你的名字是什么?」
「和泽平步。」
突然被确认起名字,平步有些不知所措。
「和泽平步,带我去那里。」
「呃?」
少女轻轻一跃,跳下了沙发用冷静而又低沉的声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