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流速无限地减缓,那种剧烈的强光不像是光,像是浓重的胶。
它们从上方碾压下来,穿过我的颅腔,填充了我的每一寸身体,把我的一切化作了虚无。
先是眼睛因为自内而外发出的强光而抽搐起来,我不知道那几秒,或许只是一秒之中发生了什么——我不想知道。
我不想知道人类脆弱的身体是怎么在这种吞没苍穹与深渊的强光中苟活下来的,因为那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依然残留在我的身体里。
它就如同一个不断拓大的漩涡,将我卷进了世代之流的更替之中。
掺杂着氮硫化物的酸雨滴进了我干裂的嘴唇,我是被淡淡的酸味刺激到而醒来的。感受到雨滴之后立刻条件反射地扣上了帽子,因为我依稀记得这种危险的降水能够在短时间内让人恶心、发热,甚至致盲。
当我用尽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我身在何方,忘记了我为何在此地。
因为雨的原因,我无法抬头眺望,但依然借着地上的水洼看到了被无数建筑、钢缆、电线和管道遮挡着的,只露出不如我瞳孔大小的灰白色的天空。
这里是哪里……
我迷茫失措,从内心深处诞生出一点点恐慌。
“这里是哪里。”我轻声说。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不存在的其他人。
我沿着金属与混凝土交织的、高大的建筑楼角所组成的小巷踉跄而行,观看着陌生的世界。我觉得我好像属于这里,可是又非常不情愿属于这里。
我抬起右手,边行走着边观察着细腻皮肤的纹路间沾染的污渍,像是脏土,又像是黑油。
“该死!究竟怎么回事!”我一把用手隔着帽子抓住自己的头发,奇怪的手感传来,一撮白色的头发顺着帽檐荡了下来。
没等我感觉到有些不对,衣服的下摆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我转过头,看到一名少女正跪坐在路边,她外面披着一件脏兮兮的防水材质外衣,粉色的头发漏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看到她有些动人的面容,和充满憧憬的眼睛。
她强装出来的笑容在看到我转过头来的时候僵在了脸上。
“啊……对、对不起,我以为……”她张了张嘴,话的后半句因为声音太小而无法听清。
我看到她的左手正捂着自己的肚子,便下意识地把手伸进了自己外衣内侧的口袋,我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我把那个坚硬的物体掏了出来,发现是一小包压缩饼干。
“饿了吗。”我问。
少女点点头。
我也觉得胃口空了很长时间,隐隐作痛起来。于是撕开了塑封的包装,里面原本被压在一起的两条饼干正好分开,我拿走了一条,把带着包装的那条递给了她。
少女看着我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一点点往嘴里塞。
我坐在了她坐着的台阶上,嚼起饼干。上方有挡雨的棚子,不用担心被酸化的雨水所侵蚀。
我尽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得到的却只有空白一片。
“这里是哪里。”我问一旁的少女。
少女非常惊讶我问出的问题,说:“您不是这附近的人吗?是迷路了?”
“大概吧。”我说:“这不重要。”
“哦,是,是呢。”少女连忙低下头咀嚼着饼干,不再言语。
我不解地看着她,手不自觉地伸向了腰间,等我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自己的水瓶递给了她。
她看到之后非常惊喜,露出真正的笑容向我道谢。
水瓶的表面十分光滑,只有上表面有一个闪着淡淡荧光的圆圈,她伸出食指轻轻一按,瓶子的边缘就出现了一个开口。她看着里面满着的清水,轻轻啜饮。
等她吃喝干净,我也快速吞下饼干,灌了几口水,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有什么必须做的事情,但是我将它忘记了,为此我必须找到它。
至少我不能停留在此,我还需要继续游荡。
漫无目的地沿着这条巷子走到尽头,前边就是霓虹灯光闪烁的街道,我发现那名少女居然跟了上来。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我问。我觉得她很有可能是想凭借这么做来乞得更多食物。
“因为……”她奇怪地看向我。
“我已经没有吃的了。”我说。
“可是……不是您……”她语无伦次,看起来并没有想好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擅长处理这种情况,迟疑片刻,稍稍弯腰,把视线调整到和我肩膀的少女持平的位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荧。”
我摸摸她的头,告诉她:“我迷路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你跟着我是在浪费时间。”
荧听后说:“哦,这样的话我知道有地方是空出来的,我们可以去那里。”
空出的住处?我此时无家可归,也许先找一个落脚点会好很多。
“那你带路吧,不过我可没有更多东西了。”
“好。”她答应道。
她伸手指向前方,说:“要先穿过马路,到对面再说。”说着就踏上了人行路的钢板。
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它就是一个四四方方,棱角圆润的金属盒子形机器人,却漂浮在行人们头顶上方的的天空上。红色的弱激光从它类似传感器的地方射出来,扫射着人群,机身上有着简洁的纹路,以及一个风筝样式的logo。
我脚下突然发力,一个前冲,竟然一把将走在前面的荧从身后搂住,将她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拉向身后。
荧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我在半空抱住她的身体,飞快地冲向来时的黑暗中。
我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直到庞大的信息量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下子涌入我的脑海,我才摔了一跤,把自己和荧都摔到了地上。
我没有爬起来,而是蜷缩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脑袋。
很多东西正在涌入,碎片、无数的碎片如泡影般闪出又消失。
我的记忆在恢复。
终于有一个完整的片段被拼凑了起来。
我想起来了一些东西,刚刚的铁盒子是风筝科技的巡逻机器人,在壁垒城的各个地段都有它们的身影,尤其是我们所处的底层,全都是小型火力装配的型号。当它们发现被通缉的嫌犯或者没有注册信息的外来者时都可以直接开枪。
壁垒城中没有监狱,这被看作一种资源的浪费,被抓获的嫌犯只有交钱和死亡两条路可选,而底层的人都是无法支付高昂赎金的穷人中的穷人……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那种无法思考的感觉快速褪去。
我赶忙向身后看去,巡逻机器人没有追来,或者说因为我快速的反应而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我为什么要跑?难道我是嫌犯吗……壁垒城…我们好像就在它的底部。
“唔!嗯……”一段呻吟将我从呆滞中拉了出来,我发现荧正痛苦地捂着自己腹部刚刚被我搂住的地方。
我连忙上前询问:“没事吧,受伤了吗?”
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疼……呜啊——”然后竟然哭了起来,并不是低声的啜泣,而是痛苦的哭泣。
我一下子慌了神,知道她受了一定的伤,有可能伤到了骨头。想脱下她下身的衣物查看伤况,可是又难以对一个女孩子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知道我想做什么,竟然主动把上衣掀了起来,我看到她的小腹变得通红,是被我勒成这样的,虽然我意识到了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了荧受伤,但我的眼睛还是止不住向更上面瞟去。
“怎么……样……”她疼得睁不开眼睛,一直在干呕,右手死死抓住我的左手。
她的声音立刻将我拉回了正轨,伸手去挪开她捂着的左手,但又发现自己的右手手指竟然不听使唤了。
我的右手青筋暴露,强烈地颤抖着,我用力将它在我的大腿上砸了两下,这才能正常抓握。
把她的手挪开之后我看到那印记已经开始瘀血,我无法想象刚刚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会导致这样。我也理解了自己为什么会去搂抱她,倘若是这个力度抓在她的手臂或者肩膀上,至少也会脱臼。
真的是太奇怪了!为什么我能在一瞬间做出这样的判断和举动?我究竟是什么人?
来不及我多想,手又先一步从腰带上抽出一样东西,写着“Morphine”的字样。
是镇痛剂,我毫不犹豫地给她注射上,她的呻吟终于停了下来。
我还是惊讶于她的耐力,我刚刚的力度肯定给予了她不小的冲击。一般人如果像她这样被以能打出印记的力量冲击,肯定会当场吐出来。
我就地坐下,看着她渐渐舒缓开的表情说:“对不起,我用力过猛了。”
她并没有生气,只是轻轻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叹口气说:“我也不知道。”
我的视线偶然停留在了她身后贴在变电器上的一张传单上,上面有一个星座的图案——大熊座。下面还写着有些熟悉的标语:
我们将带回繁星
繁星……
大量信息又一次冲进了我的脑海!
“成员……”
“风……海城……”
“开……阳……”
琐碎的声音不断传来,这一次仅仅持续了五秒钟,我缓缓四顾,看到了非常熟悉的路口。
“这边。”我再次抱起荧,向那里走去。
一段踉跄艰难的步行之后,我来到了一个建筑的墙壁上的小门前,我迟疑着推了推,又突然记起自己好像有钥匙。
果然,我在裤兜里找到了它,若即若离的记忆就好像指引着我。
我单手抱着荧,把钥匙嵌进进锁孔,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了门。
看到漆黑一团的房屋内部的下一秒,我因为过度疲惫再也支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