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死了……”
“坚持住。”
“真的要死了……”
“看开点。”
“然哥，假如我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请千万记得要帮我把硬盘里缓存的‘学习资料’清理干净，别让我的家里人总是睹物思人，难别离愁之情……”
“我会的，我还会请叔叔阿姨来和我一起见证这一与已经远去的你彻底告别的瞬间，顺便告诉他们你每天晚上都是如何在认真且用心地用那些‘学习资料’来开拓眼界、丰富姿势啊不，是丰富知识，以求能早日学以致用的。”
“我靠你这是嫌我死得还不够透么？”
“我是在嫌你净瞎矫情。”闻言，季修然立刻冲身旁的好友甩去了个满写着鄙夷的眼神，“不就是月考又崩了一回么，搞得好像你之前有哪次月考是能跨过‘平均分过及格线’这道坎的一样。敢问阁下排名所在？”
“四十又七。”
“那不是比上次还更好了一名么，可喜可贺。”
“但这次是真的不一样啊……”活像是棵蔫吧菜似的趴卧在桌面上，张云杰的脸上满是生无可恋，“上次月考结束后，我跟我爹打了场豪赌，说这次要是我的排名能挤进去前四十，他就带我去买一台NDS，可要是没能挤进去，一直到暑假前我都休想再碰哪怕一次我的电脑和游戏机……”
“够公平也够宽容。”季修然挑眉，“只到暑假而已的话，从现在起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半多月的时间，换言之就是还有两次月考和一次期末考的机会，随便哪次只要你能进步得稍微明显点就再去和叔叔谈条件不就好了。”
“说起来是简单，可脑子不好使这事又不是只靠一两天的努力就能有所挽救的……”
“所以说你还有两个半多月近八十天的时间可以努力啊。”
“可人家已经等不及了嘛！啊，我甚至已经能听到琪琪在远方呼唤着我名字的声音了……”
“先不说你为啥这么骚，我冒昧地问一下，琪琪是哪位？”
“我老婆。”
“懂了，抬走吧，没救了。”
·
几分钟后，今日份的最后一声上课铃准时响起，当负责执教季修然所在班的28岁年轻女班主任倪诗颖老师一如既往地穿着那套素色金边的长底旗袍，手捧课案脚踩高跟鞋，一脸笑容恬淡得走进教室时，原本还像鸡棚般满溢着唧喳唧歪、吵嚷声不停的教室，只一秒后就立刻安静了下来。不过很快，当倪老师满面笑意不减得淡声宣布完下周五开家长会的通知时，如山呼海啸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便又立刻轰穿了整个楼层……
然后，就到放学时间了。
“然哥，今天哥几个约了一块儿去鼓楼的那家机厅里玩玩，你要来一起不？”这边季修然才刚收拾好书包，那边就像是刚用了一整节课的时间来读条然后现在已经成功在原地满血复活了一般的张云杰便叼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狗尾巴草，“左摇右摆”得晃悠到了季修然的跟前来，捎带着一起的还有他背后的另外四个男生——要说起这四个人来，那名头可就大了去了，因为在每场考试的最终排名阶段，这四个人都能稳稳地霸占住从倒数第一到倒数第四的四连席位，从高一刚入学时起至今仍无人可撼动，因而这四个人的组合也被班里人戏称为“垫底组四天王”。
当然，对于这个名讳，季修然全无不敬之意，要问为什么……因为他就是传说中独立于四天王之外的第五天王。
“不了。”若论平时，拍这么个组合公式到自己的脸上来，问季修然乐不乐意跟着一块儿去，那他必是乐意的，毕竟在那方纯由摇杆和按键来统治的战场上，常来常往的这几个自家老哥们各自都算是个什么段位的选手，他的心里还是有数的，因而要是跟着一起去的话，只要别是一时兴起控制不住打得太狠，不说虐得他们一个个开始怀疑人生，单纯靠对赌来的钱白嫖一次机厅和一顿晚饭的开销还是没问题的……不过今天，是个例外，“我之前找的一堆兼职终于有一个发来回音了，对面约了今天让我过去面谈一下，所以不好意思，改天吧。”
“也成，那我们先走了。”
“恩，拜。”
·
也许是为了错开晚上营业高峰的缘故，发来回音的那位店主约季修然八点钟准时到店里面谈，因而虽然不是今天的值日生，但闲来无事又懒得那么早家去发呆的季修然便在主动留下来帮手搞定了今天的值日并和那几位值日生挥手作别后，孤自独坐在彻底安静下来的教室里，遥望着窗外远端的那抹红霞，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凝视着……直到那似是仍存盈一丝余温的炙热红光终将在自四周合围而来的墨蓝色夜幕群起而攻之冲击之下，几近消散殆尽之时，他才起身，先把书包往肩上一挎，接着仔细确认了遍两边的窗户都已上锁了，最后关灯、合门，正待转身——
“季修然？”
从拐角口的楼梯上方传来的这声招呼，让季修然不得不将自己刚要迈出向前的脚步给生生地定在了原地，而后在微微得一挑眉毛后，他便侧过身去，冲楼梯上方传来声音的方向躬了躬身，“老师晚上好，老师再见。”
“站住。”
“我还没走呢。”
“招呼打得这么快，不是想逃是想干嘛。”将方才手中的蓝色课案夹换成了一个浅粉色的挎包，一边轻步从楼上踱下，倪诗颖一边敛起了那份招牌性的微笑，改蹙起了眉头，用稍带几分疑惑的语气开口道，“怎么这么晚了还留在学校里？”
“稍微，发了会儿呆。”直迎上老师投往此方的目光，片刻后又主动躲闪向了一旁，同时季修然耸了耸肩膀，轻答道。
“你平时上课不也总在发呆么。”
“青春期的男生嘛，总会有各种这样那样的烦恼……”
“……你是在和我撒谎吧？”
“对不起，其实是因为刚找好了新的兼职，但对面约我去面谈的时间有点晚，所以心说反正回家去了也是一个人搁那杵着，索性在学校里再多留一会儿。”眼见自己的敷衍了事直接被老师一眼洞穿了，季修然只能挠了挠头，把实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出来——虽说他本来也没打算要藏着掩着就是了。
毕竟，对于自己现下的处境，及身后那些没头没尾又乱七八糟的破烂事，早在他刚入学的时候，面前的这位班主任老师就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是嘛。”所以，当听到季修然所给出的这个原因时，倪诗颖果然没有再继续深入追究下去，而是在片刻的默然后，将话锋一转，“现在，还不到临近假期的时候，学生兼职应该不是那么好找吧？”
“确实。”季修然点头，“我是一到五晚上六点到十二点，加上双休日全天上班都OK的，不过即使如此，和好多招服务生或收银员的地方也对不上，所以前几天我挨家挨户问了好多家店，最后给我回应的这家是离我住的地方不算太远的一家面包店。”
“五天晚班太辛苦了，你还只是个学生，现阶段学习才是你的主要任务，不要本末倒置了。”季修然那一脸无谓的表情让倪诗颖稍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你这么急着想找一份兼职，是最近在经济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么？你父母还有每个月按时打抚养费给你么？”
“有，请不用担心，生活上我暂时还没啥问题——反正就自己一个人，也没啥奢侈流的高端消费，单纯想吃不饱喝不足还是有点难的。”
“那就好。”于是倪诗颖便不再多说些什么了，只是在临了前又补充了一句，“记住，以后不论在学习和生活上遇到了什么样的问题，只管来向老师求助即可，不用觉得害羞或是担心这样有伤男儿自尊什么的。你现在还只是个高中生，说得再彻底一点，你还只是个未成年人，无论是经济独立还是责任独立都做不到，而对每一个有困难的未成年人给予帮助和正确的引导本就是每个成年人的义务，更不用说你还是我的学生，我则是你的班主任。”她轻轻地抬起手来，搭在季修然的肩膀上，同时微躬起膝盖，让自己和季修然的视线能够平齐在同一个高度上，最后，冲他再次露出了那抹始终如春风般盎然着暖意的淡淡微笑，“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太一味地勉强自己，好么？”
“好的，谢谢老师。”季修然如小鸡啄米般飞快地点着头，还装模作样地抬起手来用手背在两边的脸颊上用力抹了抹，之后，赶在老师佯怒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脑袋上之前，他便一个扭身错步接着矮身直接飞快地冲刺向了楼梯口的方向，并在临下楼前又转过身来冲老师这边用力地挥了挥手，“谢谢老师，老师再见！”
“嗯，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一脸无奈得笑看着三级并两级一路连跳下楼梯的季修然的背影，倪诗颖最后也只能无奈得摆手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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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倪诗颖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临下楼之前，季修然最后冲自己挥手作别时，他所朝的方向……其实，并不是自己。
在那个瞬间，他目光的落点，正好是在倪诗颖的身侧后方不远处，同时从他的眼底……还掠过了一抹意味复杂的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