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先试问各位一个关键的问题:你们,有见过鬼么?
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回答,只会,也只能是“No”吧,毕竟,我们所正生活在的,是一个足够现实的世界,它虽能用自己广阔(字面意思上)的胸襟来容纳下无数的奇思妙想和天马行空,但却无法将其中的哪怕万分之一并转入由自己所代名的这份“真实”中,而这里面,就包括了那些只留存于一页页都市传说和市井怪谈中的各类怪力乱神和虚无缥缈——所谓“鬼怪妖邪”,大抵就是如此这般的存在,你或许会在人生的某一阶段中对其信以为真,也可能会在仍少不更事、懵懂无知时满怀对这份“未知”的恐惧,但若要问你是否真有在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哪怕仅只一次,曾亲眼见识过它们的存在,或是哪怕只一小部分,去亲身经历过那些恐怖故事中的经典桥段……
有多少人,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出一声“Yes”来?
此时台下,一位名叫季修然的选手突然默默地举起了手.jpg
如果要说,每个人在刚出生时,多多少少都必定会有一些让自己能够有别于他人的独到之处的话,那么对于季修然来说,这句话所指的,应该就是自己的眼睛了——从记事之初起,他就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像是一抹轻烟,又似是几缕黑纱,或是亦步亦趋地缠腻于个别路人的身后,亦或是自抱成团地缩身于鲜少会有目光流经的某片阴影中,几难觅觉……在尚年幼时,他并不知道这些“晦涩之物”的正体究竟为何,就是偶有向父母、老师或其他长辈们提起时,他们大多也只当这是正值成长期的小孩所特有的古怪臆想和童言无忌,都不曾往心里去过……而随着他慢慢地长大,一面是随年龄和所处环境的变化而于不自觉间开始吸收和累积起来了不少对于各种被记录于荧幕和纸面上的光怪陆离、诡异奇谲的故事的见闻量,一面则是那些浮映于他眼中的怪物们,也在一并慢慢地“长大”,从初见时至多不过是一丝一缕的程度,到“一晃眼”后,就变成了足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的,如墨般浓厚的雾团了。
大概就是在那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这些唯有他自己可以瞧见的东西,可能……就是所谓的“鬼”吧。
而眼下,在面前这位被店长一脸殷勤得称呼为“楠小姐”的漂亮御姐身上,从上到下……整整五个,有整整五团黑雾正死死地紧贴在她的周身各处,“裹”得她完全就是以一副“腾云驾雾”般的姿态在移动——这是季修然以前从未见识过的“壮观”景象。被黑雾缠身,换句话说也就是“被鬼上身”的人他是有见过不少,但就像是在课间铃响后一窝蜂似的飞赶去洗手间里竞相抢占坑位——俗称“包厢位”——的中学男生们一样,在【鬼上身】这项业务似乎也有着类似“先来后到”一样的规则讲究,毕竟按照那些恐怖小说里的说法,鬼一般是以吸取人体内的精气为生的,而人的身体就像是个大号的饮料瓶,虽然可以通过诸如休息的方式来重新补充已损耗的精力,但单次所能补满的上限总量就那么多,单是扒拉一个鬼在身上就已经能让那些被缠住的人日渐形容枯槁、精神不振、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了……
那么同时往身上挂满五只鬼,又会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看着面前这位姐姐那一脸仙气萦绕足下脚步虚浮的一副十分标准的萎靡不振样,想来,没有在第一时间就被直接“吸干”到完全透支,这已经可以算是这位姐姐天赋异禀了吧?季修然在心里如此自说自话地总结道。
然后,下一秒,他的视线便突然与那位“楠小姐”骤转往此方的一并,相汇于中途了。
“!”
一直默不作声地紧盯着一位女士在看,这本就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因而在意外地与对方相撞上眼神的那一霎,季修然便立刻佯装着一副“自己其实是在打量店内的陈设然后不小心碰巧在对方的身上驻停了只短短一秒钟左右的目光”的模样,将视线飞快地错开向了一旁……不过好在,似乎对方只是单纯对于这道被突然抛投往自己身上的目光隐隐有所感觉和好奇,所以在季修然主动把脸猛地侧扭向一边后,这位楠小姐便也顺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接着抬手从店长那里接过了自己的那杯焦糖玛奇朵并道了声谢后,她便转身挪步,继续“腾云驾雾”着往门外缓缓地移动过去了……
而后,伴随着又一阵风铃声的尾音渐落,她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季修然的视野中了。
“……店长先生。”在定定地凝视着方才那位女士离去时的方向,不知沉吟过多久后,季修然忽然开口,再次打破了店内本已渐归沉寂的氛围,“刚才的那位漂亮姐姐……您认识么?”
“呵。”从连接着收银台的电脑屏幕后抬起眼来侧望向季修然这边,下一秒,从店长骤然扬起的嘴角里突然漏出了一声音调十分诡异的轻笑,“哎呀,所以说现在的年轻人是真的前途无量啊,才这点年纪就已经悟透了对于正中自己眼缘的对象就是要仗着自己年轻的优势去主动且积极地不断发起果敢之攻势么,啧啧啧……可以的小伙子,我看好你哦。”
“请不要擅自把你们成年人的肮脏思想强加到我们这些祖国未来的纯洁花朵上谢谢。”季修然同样斜视往店长那边的眼神中立刻捎上了几分鄙夷的色彩,“我只是不带任何附加意味地单纯在问这个问题而已。”
“叔叔我啊,毕竟也是从这个年少轻狂的年纪里走过来的,所以你放心,我懂的。”然而很明显,这位店长先生并没有在就“对面的季修然选手为何会突然挑起这个话题”这个问题上与对面的参赛选手本人达成理解上的一致,因此他还以为季修然可能只是单纯因为被自己猜透了那点青春期懵懂的小心思于是为了强掩羞射之情而正在刻意嘴硬着——于是为表鼓励,他便一边竖着大拇指,一边冲季修然抛去了一个差点没吓得后者把刚喝进嘴里的一口奶茶给从鼻子里喷出来的WINK……不过骚归骚,在骚完之后,他还是很一本正经地开口回答了,“要说刚才那位小姐啊,那岂止是认识,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不会是那种,‘为了拯救自己心悦的不起眼小面包店,某位腰缠万贯的隐形白富美决定一掷千金盘下店面’的三流都市系小说套路吧?”
“小伙子一看学习成绩就不咋地,平时没少去看网路上的小说吧?”
“所谓学习可不是单靠努力就能变好的啊。”
“这倒也是……不过咱这儿的故事可没那么三流。”在一边对照着手中的表单,敲打着键盘核算着这一整天里的各项进出货数目是否记录有误,店长一边挑高着眉毛,用一副似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道,“就是,咋说呢……感觉要只靠三言两语就说清楚那事的一整个来龙去脉,难度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毕竟这本就是件贼玄乎的事,要不是因为我正好是个在旁亲历了全过程的第一当事人,否则甭管换其他任何人来和我说叨这事,我连一个字都不会信他……所以等下,要是听着有觉得哪儿哪儿哪儿说得都太不切实际了,你也甭在意,当是个故事来听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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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长口中的这个故事,发生于两年半之前。
当时的他,刚刚结束了为期整十年的海外修行,挟着一身先进的烘焙技艺和从小便渴望能拥有一家面包店的梦想,重新回到了这方生养自己的故土之上,然后在来自自己父亲的资助及少量的贷款补足下,很快,他就顺利地在当时还没有任何对手进驻的这条街上正式挂起了自己店面的招牌——事实证明,他这十年来在国外的所见所获、所习所思,确实都是货真价实的:在告别了头一个月的宣传期及观望期的冷清后,【O2精品烘焙】很快便以其远强于同时期内其他当地面包连锁店的品质和尚算均势的定价,在整一个片区内打响了自己的名号,而后连续两个月,店内的总营业额都能维稳在一个令人十分安心的区间内,这不仅让他得以尽快还清了来自老父亲和银行两方面的欠款,更是让他一口气扫净了心头全部的踌躇和忧郁,开始信心百倍得为自己下一阶段的经营和规模再扩大计划做起了准备……
然而,所谓天不遂人愿,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往往在你最顺风顺水感觉一切都是那么得理所应当于是对未来的一切可能都充满了毫无根据的自信同时反过来对那些随时有可能会覆及心头的阴云全无任何准备时……它就总会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突然淹没你头顶原本明媚的晴空。
那是个已经记不清具体日子的下午,因为适逢工作日,所以也正好是店内最冷清、最让人深感无所事事的时候。当时的他正斜倚着吧台,一边琢磨着新产品的配方组合,一边不时地抬眼扫望向落地窗外,想看看有没有路过的人会在刚贴出去不久的那份招聘海报前稍稍驻足上片刻……然而,当已时近三点,他第不知几百次将目光飘挪往那个方向时——
下意识地,他忽然微微一紧眉头。
此时,在那面正对着放置有今早刚新鲜做好的几个鲜奶油大蛋糕的冷藏柜的落地窗外,正紧贴着一张老婆婆的脸:那是一位身材十分矮小,同时身形严重佝偻的老人,在当时那个国庆节后已经开始大幅降温的冷风天里,她身上不知为何只覆着一层看着就很单薄的黑色斗篷,同时在那张满布“沟壑”又鲜见几分血色的犹如老树皮般干枯的脸上,一对瞪至极大的眼珠子就像是被硬嵌在那上头似的,从中不光见不到一丝生气,甚至也感觉不到她此时目光的焦点所在……
有一说一,在刚将这么副可堪称之为“怪异”的老脸映写入自己的视野中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突然猛打了阵哆嗦,只觉得像是有股凉意正直接由脚后跟处一路直窜向上,浸透着他的四肢百骸似的……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深吸了一口气,将这份不知根由、纯属莫名的反感给直接抛到了脑后,同时强迫自己收回目光,把注意力暂时集中到自己面前正记录着新配方到一半的那张纸上,然后提笔继续往下——
“叮——”
但就在这时,一阵骤起于门口的风铃声突然又再次打断了他的思路,让他下意识地开口招呼道:“欢迎光临。”同时抬眼望向了大门处——
那里,正站着方才那位身披黑袍的老婆婆。